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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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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钟,顾岩倚在吧台边缘,对着一本乐评书的封面发呆。
他没有半分睡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清醒得可恨。
不论睁眼、闭目,浅依的容颜总是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渐渐地,顾岩竟仿佛产生了幻觉,以为下一秒钟,她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用撒娇或者耍赖的语气指责他的不是,然后一起回家。
说来也巧,下一秒钟,竟然真的有人轻轻推开那扇稍嫌老旧的木质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分外突兀的吱呦声。
顾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忽然被悬到了高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会是她吗?
其实……不是。
看清了短发女人那张精致而熟悉的脸,顾岩到底还是难掩心底的失望,堪堪别过头去。
“很晚了,你来做什么。”他语气不善,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反感。
乔朵娜没有搭腔,只是径自搬了椅子过来,在顾岩的对面落座,一双明眸盯着男人英俊的脸,一瞬不瞬地将他每一个细微神情都收在眼底,当然,也没有放过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烦躁。
但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失恋之人情绪不佳,并非针对自己。
“失恋的时候不是都应该和青梅竹马叙叙旧吗?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
对于“乔朵娜的不请自来”这种比发工资还频繁事情,顾岩怕是早已司空见惯了。
所以他既没有言语,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而是直接拿起右手边的电话,拨通了楚寒江的号码。
“寒江,是我,顾岩。”他听得出,电话那边的男人仍然处于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你先清醒一下,听我说。”
顾岩的严肃气场仿佛透过无线信号就可以轻易地传递给彼端的人,于是楚寒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从软绵绵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应声问道:“嗯?怎么了。”
看起来,妻子深夜出走,丈夫竟然一概不知?!
顾岩简直想对楚寒江夫妇二人顶礼膜拜,然后再用标准的崇拜语调甩给他们一句——你们赢了,你们这对奇葩!
“乔朵娜在楚落的书吧里,你过来接她回去吧。”说完不等楚寒江回答,他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吧台对面,乔朵娜看向他的眼神极为不悦,很显然,顾岩的表现确实让朵娜觉得他很没良心。
“顾岩,你这是什么意思,听楚落说你失恋了,我深更半夜特意从家出来,想着说不定能安慰你一下。可你不说一个谢字也就算了,还直接到寒江那里给我告状?!”
可实际上,顾岩不仅对此完全不以为意、不知悔过,反而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口愈加明显的怒火:“乔朵娜,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这点应有的自觉难道还需要我多说吗?”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讨论为人妻子的自觉吗?”朵娜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调,抬眼瞪着顾岩,就连秀气的眉目也因不悦而微微上挑。
“那好,就先说点别的。其实本来我就打算明天去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顾岩满脸的沉静和从容,仿佛朵娜与他还是从前的青梅竹马,仿佛主动找她,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朵娜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似乎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其实听说顾岩失恋,她心里或多或少都是高兴的。她在乎顾岩,从始至终,不论结婚与否。
对于朵娜来说,婚姻与爱情从来都是两码事,一个归属于物质,一个归属于心灵。
因为楚寒江给得了她想要的物质生活,所以她同意与那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男人结婚。
然而因为她爱顾岩,所以不论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男人如何待她,朵娜依然近乎偏执地爱着他。
此时,她望向他,眼神中的期待自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顾岩接下来的话,却又生生地将她从美得不真实的梦里拖回了现实。
“不过既然你已经自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那么不如趁着寒江还在路上,有些事情我们就一次讲清楚吧。”
顾岩一边说着,一边还像模像样地翻了一页书,仿佛他只是要与朵娜讨论书籍纸张的薄厚程度。
以朵娜对他的熟悉程度,她可以很容易从这男人的细微举动中发现异样。
比如此刻,她极敏锐地看到了顾岩的眉心正不经意地微蹙着,于是一种类似于大事不妙的糟糕感觉突然就窜进了朵娜的第六感。
她低垂着眉目,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你对浅依说过车祸的事。”他这一句陈述,比任何质问都更令朵娜揪心难耐。
顾岩好像连最起码的审问都吝于给予,而是直接将“死刑”二字刻在问斩令牌上,然后脆生生地丢到她的面前。
他是如此气定神闲,却又是如此不留余地。
朵娜盯着吧台的边缘,嘴巴张了又合,试了几次才终于在空荡荡的脑海里找出合适的句子来回应他的陈述。
“顾岩,我知道你怪我。”她顿了顿,又不甘心地为自己辩解,“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没错,都是事实。”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满是轻蔑和嘲讽的意味,“但这些事实,应该还轮不到你来讲。”
“你……”你什么呢?朵娜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其实,顾岩的说辞本来就无可厚非。
她想了想,才又说道:“其实我知道,在你、我与苏浅依之间,那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早已不再是她,而是我。”
“所以?”他不屑地反问。
“可我就是不甘心!从来都只有我乔朵娜翻云覆雨,凭什么这次要我被一个流浪妹欺压到这种地步?!”朵娜越说越激动。
她恨恨地站起身来,从齿缝里挤出一串充满愤怒的字句:“顾岩你知道吗,我、不、甘、心!”
他本就是在强压着怒火,见乔朵娜不仅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反而比他更是盛气凌人,于是不由得怒火中烧。
“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儿上,我再教你一个道理。”男人半眯着眼睛挑衅般地看向她,以一种极其疏离、极其刻薄的口吻对她说,“其实不甘心和不择手段,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你并不是错在不甘心,而是错在……”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男人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更为凛冽犀利的言辞全部拦了下来。
“顾岩你这个混蛋!”她的声音在颤抖,这种止不住的颤抖一直延续到指尖,甚至是心尖。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知不知道我不择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究竟在坚持一份怎样的感情?!你知不知道我盼着这样一份没有指望感情到底是为了谁?!”
这些掩埋在心底的酸涩,朵娜从来不曾与任何人提起。因为她知道,很多话一旦说出口,便成了最深的绝望。
顾岩忽然不忍心再责怪她的不择手段,其实她的这些绝望,他一直都懂。
有那么一瞬间,顾岩想为自己刚刚的尖锐与刻薄道歉,甚至想绕过吧台,在短暂而有限的时间里,给她一个可以用来发泄或是依靠的肩膀。
可他终究没有,因为青梅竹马已是过去,如今,一切都已不再相同。
无尽的沉默开始在顾岩与朵娜之间蔓延开来,偶尔夹杂着一两声被刻意压制的啜泣,尴尬而又微妙。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楚寒江出现,一直持续到他带着朵娜,以顾岩并不愿见的方式告别。
那叫做,不欢而散。
如果有一天离开枫蓝,她应该以怎样的姿态与这段岁月告别?
这个问题,浅依曾在午夜梦回时,悄悄问过自己无数次。
她想过骄傲,想过漠然,想过坚强,想过哭泣,却从未想过……遗憾。
失去一段感情,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说命里注定她的生活中不该拥有半盏温暖,那么,她就认了。
然而心底真正迂回着不肯散去的那份遗憾,只不过是因为分手之后,他甚至没有回来再看她一眼。
说是赌气也好,说是偏执也罢,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浅依到底还是留下了所有顾岩买给自己的衣服。
她不是不珍惜那些温暖而琐碎的记忆,只是于她而言,旧物应该属于那些逐渐逝去的岁月,而自己,依然要迎着寒风继续前行。
拖着行李箱走出枫蓝城堡的一刻,浅依顿住了脚步。
她盯着地面,很努力地不让纷涌而出的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一丝痕迹,悄悄告诉自己——要坚强地找回最初的苏浅依,要坚强地独自生活。
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又路过了那个报刊亭,一瞬间,他们之间的争吵、甜蜜似乎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坚定地向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当她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鑫时代的办公区时,周围有人偷偷瞄着她,窃窃私语。
她们或许是在猜测这个看起来如素平常的女人是不是突然一夜之间无家可归,又或者只是租的房子到期了而已。
没有人过问,亦没有人关心,仿佛她的死活不过是一出戏,看看就好。
浅依礼貌地对同事们笑笑,径自来到顶头上司面前,以“找房子”为由,申请了半天假期。
坐在经理办公室里的中年男人从工作清单中抬起头,打量她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和蔼而礼貌地微笑,语焉不详地问她:“员工宿舍,一个月五百,住吗?”
“嗯?”浅依先是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赵经理在说什么。
在这物价不断上涨的北京城里,房价已经夸张到令人无力承担。若是浅依自己去租房子,且不论中介费怎么收取,单说五百块钱的房租,那也绝对是走狗屎运都找不来的价钱。
想到这里,浅依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感激和感动,但很快,她的眸光却又黯淡了下来。
“那个,可不可以……”她喏喏地开口,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生活,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可不可以先让我住进去,等下个月初发了工资再交房租?”
“没问题,下个月5号,直接从这个月工资里扣。”赵经理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现在赶快回去好好工作。”
在这种深切体会到何为“江湖救急”时刻,别说让浅依回去好好工作,就是让她立刻出去绕着鑫时代大厦跑二十圈她也会满心诚意地照办啊!
整个上午,她都识趣地将自己全部的脑细胞贡献给工作,尽其所能地完成经理交待下来的事情。
在失恋的特殊时期,这种忙忙碌碌的感觉不单单是她所熟知的充实,还可以称为——麻木。
鑫时代的员工宿舍离办公楼只有三百米的距离。
拜其所赐,浅依只利用中午休息的一个钟头,就已迅速把行李箱搬回了宿舍。并且很快,她就拎着从路边买来的包子,又再次回到了办公室。
此时距离下午工作时间还有大约一刻钟的空闲,办公区里有人在低声闲聊,有人在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却唯有浅依傻傻地盯着手机屏幕,不知该做些什么。
闲下来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轻松,恰恰相反,回忆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带来疲倦压抑得快窒息的感觉。
也许她该打电话给卓子,尝试用轻松地语气提起分手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浅依就是觉得很多话只适合静静地埋在心里,直到最终腐烂湮灭。
说来也巧,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卓子旭的时候,手机突然恰逢时宜地震动起来,并且刚好,发来消息的人就是卓子。
“丫头,晚上出来一起吃饭,敢不同意就是见色忘义死没良心没羞没臊人神共愤。”
浅依看着这条信息量极大的唠叨短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没错,这就是她最熟悉的卓子,这就是那个从小到大伴她一起长大的很话痨很不正经的家伙,这就是在她失恋之后唯一会“不小心”联系她的人。
浅依颇为知足地笑着收起手机,转而开始埋头于下午的工作。
不得不说,她那截止到刚刚还一团糟糕的心情,仿佛突然好了那么一点点。
有人记得她,这就足够了。
下班之前,她发短信给卓子旭。
她问:“找得到鑫时代大厦吗?用不用我去接你?”
他答:“别忘了我曾经也是某个心理事务所的常客。”
是她操心过了头,毕竟,他曾是顾岩的心理辅导对象。
只是糟糕,那两个本应该极力屏蔽的字,怎么又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又想起了他——顾岩。
傍晚时分,浅依如约站在鑫时代大厦的西南门外,等待卓子旭的出现。
斜阳渐落的时候,浅依盯着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原来为了心头惦念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竟变得比从前懦弱了很多。
如果是曾经那个无所畏惧的苏浅依,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固执地与卓子约在距离心理事务所最远的侧门吧。
念及此处,浅依低着头,一时间只觉得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卓子旭熟悉且又动听的磁性男声在她的身后蓦然响起。
“浅依,这边儿!”他见不远处的小女人似乎没什么反应,便又招呼了一声,“喂!苏浅依!”
她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呦!这是谁家的当红大明星啊!”浅依扯出一个不算灿烂的微笑给他,继而打趣道,“卓子,怎么不捂严实点再出来见人,不怕被狗仔偷拍?”
“快别拿我寻开心了。”卓子才懒得在这难得的相处中浪费半点时间去讨论明星和狗仔的源远流长,他只还她以秒杀各路少女的帅气微笑,而后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四处打量起来。
四下游窜的目光最后终于聚焦在浅依的身上。
卓子旭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摆出一副“你这丫头还算有出息”的表情对她说:“其实你这个新工作还真挺不错的。”
“您老人家究竟是通过什么歪门邪道,才鉴定出这么个谬论啊?”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嗤之以鼻,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卓子不禁在心里频频对比自己的“明星待遇”,最后的结果就是拼命忍住替自己叫苦连连的冲动,只挑了鑫时代的优点说:“至少工作时间稳定,而且下班也早啊!”
明星的工作,确实不如镜头里看起来那样光鲜亮丽。
且不论艺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单说那些身不由己的通告,就已经把卓子旭压榨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
对他来说,像浅依这样能寻到一份安稳的工作,便也是很幸福的事。
浅依虽然并不了解那些在卓子心中迅速闪过的想法,但她看起来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哦,你站在这个角度来判断的话,其实还算是可以接受……”
只不过这并不是浅依真正在意的事情,亦不是她兴致勃勃接受这份工作的理由。
她忐忑地以为卓子方才想说的其实是——至少离顾岩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