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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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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刚考了驾照没多久的卓子旭一边小心翼翼盯着路况,一边应和着浅依提起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着各自的近况。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
浅依坐在这辆并不熟悉的车里,时不时地劝告自己——不要再去回忆那辆熟悉得令人心痛的宝蓝色奔驰。
她从来不知,其实刻意的忘记,便是记得。
四十五分钟后,车终于慢吞吞地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外。
卓子一边低声抱怨着“堵死了,走路过来也只用四十分钟而已啊”,一边从驾驶的位置出来,绕至浅依这边,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卓子不会知道,仅仅是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就足以让浅依下意识地想起四个字——重色轻友。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词语,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在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她都在忙着乐此不疲地与顾岩谈恋爱,忙着感受爱情所带来的快乐与不快乐,却始终理直气壮地忽略了卓子。
而如今,她失恋了,便又理所应当地将他的陪伴与安慰照单全收,自以为那其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平心而论,卓子并没有义务对她好,可他却实实在在地对她好了很久、很久。
这样顽劣不懂惜福的苏浅依,就连她自己亦觉得心有厌倦。
可偏偏,这个笑吟吟替她打开车门、走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这个男人,却始终不嫌弃她的种种任性。
于是,几乎是第一次,卓子旭在苏浅依的世界里,开始以一种比从前更陌生但却更温暖的姿态出现。
这种时候的他,或许更像是“暗自守护她很久的男人”,而不是“陪她嬉笑拌嘴一同长大的大男孩”。
“卓子,对不起,我没想过会是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她语焉不详地向他道歉,听起来似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就连浅依自己也并没意识到她的心里到底在默念些什么,只不过这些话语仿佛有了自己的使命,甚至不经她的允许,就已自动自发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什么?”卓子一时也没搞清楚状况,怔愣着反问。
然而不等浅依回答,他却又很快话锋一转,自顾自地说下去:“算了,不管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跟我道歉,我都会原谅你的。所以啊,拜托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成吗?”
听他这样说,浅依反倒觉得“重色轻友”了,其实只是她自己翻来覆去不肯轻易解开的心结,实际上,那本该是很无谓很无用的事情。
她撇撇嘴巴,耸耸肩膀,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方才的尴尬话题,转而在环境优雅的小区里四处环视,呆呆地问卓子:“咱们这是去哪吃饭?”
“去我家啊!”他雀跃地说着,打量着浅依的反应。
可惜,她却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惊喜,只低低地应着:“哦,好。”
面对着这样不给面子的浅依,卓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强烈的吐槽欲望。
“喂,我说苏浅依同学,我都已经献殷勤献得这么彻底了,你就不能配合得专业一点,好歹也先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脸作为押金啊!”
她闻言,还真的转头就赏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脸给他,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如初,讪讪地开玩笑道:“押金给过了,全款怎么补?难道要本人主动献身来报答你的主动献殷勤?”
“我是不介意。”他见缝插针不留情。
“我是真介意。”她堵死退路不见血。
卓子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带着她继续往自己的寓所走去。
为了尽地主之谊,卓子旭极其难得地戴着花围裙,奔向崭新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厨房。
而客人浅依则坐在有些杂乱的客厅里,独自对着电视发呆。
厨房、晚餐,还有心爱的男人。
这些琐碎细节,都曾是浅依心心念念的关键字句。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部时光机,如果她还能再回到那个记载着彼此浓情的厨房,还能再为他做一顿可口温馨的晚餐,还能再与那个心爱的男人共枕而眠……
可惜,没有如果,亦没有时光机。
所以命中注定,顾岩只能是她这辈子都留不住的,刹那繁华。
电影频道刚刚结束广告插播,开始放映一部名叫《那山,那人,那狗》的电影。
画面安静而唯美,但她却没有听进去一字一句。
老旧电影如同岁月的载体,总是可以太过轻易地勾起过往的记忆,于是感伤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将浅依笼罩,一发而不可收拾。
于是这部电影所带来的直接恶果就是——当卓子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回到客厅时,入眼的,便是浅依泪流满面的样子。
在那之后,客厅里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次异口同声。
那时,他语声温柔地问:“怎么哭了?”
而她,低声哽咽地念着:“顾岩……”
其实最幸运的是,他们都曾遇见了爱情。
然而最可惜的是,他们遇见的,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错爱。
尴尬的氛围并没有如浅依预料般持续很久。
只过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卓子就已从一瞬间的窘迫中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语气,又重新问了她一次:“怎么哭了?”
这样微妙的情景,就仿佛刚才“顾岩”二字只是他们共同产生的某种错觉。
其实此时,卓子的心里已经有些翻江倒海的意味,全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如常。
他甚至在心底暗暗嗤笑自己——卓子旭,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二呆货,竟然到了现在还对她心怀期待,简直蠢不可及!
浅依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用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其实你知道了,对不对?”
他沉吟着,含混不清地应着:“……嗯。”
顾岩与浅依分手了,他怎会不知。
如若真的不知,他又怎会轻易打扰她的幸福。
其实,卓子旭刻意隐藏了很多很多应该让她知晓的细节。
比如说,是顾岩亲口告诉他,他们分手了;
比如说,是顾岩亲口告诉他,请替他好好照顾浅依;
比如说,是顾岩亲口告诉他,虽然暂时选择离开,但他会拼尽全力,回来……
可这些,浅依并不知道,她只能一个人挣扎在忘不掉却又寻不到的旧忆漩涡里,坚强也不是,脆弱也不能。
“你知道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逞强、不用再装作若无其事了。”她说着,缓缓低垂了头。
额前有发丝悄然滑落,不经意地路过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兀自诉说着悲伤和颓败的味道。
悲伤,属于她;而颓败,属于她的爱情。
“浅依,这里是我家,而我应该是目前为止陪伴你最久的人。所以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地哭出来。”卓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
“其实……卓子你知道吗,我……我很难过,难过得连……”她的声音哽咽而断断续续,“哭出声音都会觉得……惊慌。因为……”
至此,她死死咬住下唇,像失家的孩童般,埋首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再不肯多说一字。
那句只是想想都会令她痛不欲生的话语,其实是——
因为,我失去他了。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浅依哭到不能自已。
从小到大,这同样也是第一次,卓子没有征询她的意愿,便霸道地将她拥在怀中,任她挂着泪珠的温热脸颊渐渐沾湿自己的肩头衣衫。
他知道,她会需要这样短暂的依靠与收留。而刚好,他亦期盼很久。
那天晚上,浅依只在卓子家里潦草地扒了几口米饭,放纵自己在一刻钟的时间里哭到天昏地暗,然后便擦干了眼泪,坚持要独自离开。
卓子说,他可以送她到小区门外,但她说,从这一刻开始,她要学会一个人生活。
在那之后,事情的发展似乎变得有些波澜不起、索然无味。
浅依并没有再一次出现失恋应有的抑郁状态,卓子亦没有再来打扰她忽然寂静的生活,就连公司相距并不遥远的顾岩,也未曾出现过。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浅依已经完全找到了享受孤独的办法。
然而两个月之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寒冬傍晚,那些表面上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平静,终于还是遭到了不可闪躲的挑战。
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以往都早,还只是二月之初,路边的迎春花已经悄然无声地绽放开来。
款步走在从公司宿舍到办公大厦的狭窄小路上,浅依忽然觉得早春所特有的暖意已经踏碎了寒风的桎梏,轻悄悄地将她笼罩。
她仿佛已经提早嗅到了春天所独有的泥土芬芳,一时间,心绪变得柔软。
许是春风作祟,许是过去两个月的日子确实流淌得太过无波无澜,所以这个看似平凡的清晨,浅依终于暗自下了决心。
今天下班的时候,她不想再为了逃避什么而绕远路、走侧门。
其实她本以为自己断然不会在公司门外遇到他,毕竟分手这么久,他一直没有联系过她。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傍晚时分,浅依一只脚踏出鑫时代大厦正门的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
她竟然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不谙世事的蠢蛋,这一次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搞错了那个男人的套路。
此时,他的奔驰车就停在距离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而他则斜倚着干净贵气的宝蓝色车身,身形挺拔而落拓。
不经意间,他对着她笑起来,笑得温柔满满。
走在浅依身边的几位同事都已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于是纷纷识趣地走开。
只过了很短的时间,这熙攘的街边就仿佛只剩下了彼此,静默相对。
她有些犹豫地对上顾岩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贪恋。
他在贪恋什么?他难道还不明白,他们的爱情,早已经回不去了啊……
浅依左右为难地望着顾岩英俊的脸庞,以及那条被他的爱车巧妙堵住的回家之路,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深重的无力感。
她已不能再否认,其实自己还是在意他的。
虽然明知彼此已经注定了要错过,可她依然做不到视若无睹地从顾岩身侧走开,做不到放弃探究他眼神中的一点温软,更做不到就此与这个混蛋男人形同陌路。
浅依其实没有足够的理由留恋着一段毫无希望的爱情,可她就是……做不到。
就在她暗自纠结不已的时候,顾岩脚步坚定地向她走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还是没有逃开他的怀抱。
男人温热的吐息萦绕在浅依的耳畔,这份熟悉的缠绵让浅依觉得紧张,紧张得甚至忘记了此时,她本应该从他的温柔中清醒、逃离。
浅依难得乖巧地伏在顾岩的肩头,她的呼吸不经意地洒落在他的颈项之间,披散开来的墨色发丝似乎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恰当形容的淡雅清香。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顾岩迷醉、贪恋。
他下意识地抱紧她,语声温柔地对她说:“浅依,我来接你回家。”
男人的声音伴着撩人心乱的呼吸一起,轻轻震慑着浅依的耳膜。
只是这一句温柔如许的话语,便让她在沉溺的同时,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回家?可是那座温馨富足的枫蓝城堡,已然不再是她的家。
她从顾岩的肩上抬首望向他,用很短暂却又很漫长的几秒钟时间,静静凝视着他温润如墨的眼睛。
然后,浅依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淡淡地说:“不好意思,这次是我失态了。”
分外淡漠的言辞,将他心中原本的希冀全盘打破。
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她或许还爱着自己,但却绝对没有,原谅自己。
“浅依,对不起,但是我……”顾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在开口之时被浅依生生打断。
于是,他的心中就算徘徊着再多再有道理的解释,也终究是无用。毕竟,这段对话已经没了继续的余地。
“抱歉,我要回家了。麻烦您让一让……顾先生。”
说这话的时候,浅依始终低垂着头,顾岩因此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只听得字里行间的疏离与淡漠,像一个粉碎工厂,将他心中的期待扭绞得支离破碎。
顾、先、生,这个礼貌得令人发指的称呼,几乎无异于毫不留情地往顾岩的心尖撒上一把盐巴。
所以此情此景下,他只能选择退开一步,为浅依让路。
或许更确切地说,他只是暂且为那些曾经深深伤害了她的过往记忆,让一条模糊的退路。
这次道别之前,浅依还不明白一个与她自己密切相关的道理。
这世上总有很多看似艰难事情。
比如说,学着如何在前男友突然出现的时候淡定如常;又比如说,学着如何在心底默默祭奠着已经死去的爱情。
然而不论这些艰难事件看起来有多么的五花八门、千差万别,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有着一个极其明显共同点。那就是——
只要有人勇敢地迈出最具挑战性的第一步,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会渐渐觉得,其实,事情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从春阳明媚,到夏风和暖,再到秋意渐浓,顾岩似乎完全不受季节更迭的影响,从始至终频繁地出现在鑫时代大厦的正门,并且愈来愈频繁。
日子久了,浅依办公室里那些不明就里的同事便开始时不时地提及此事,甚至可以说是在为她煽风点火。
入职已近一年的时间,浅依已经与鑫时代的多数人建立起了某种介于同事与朋友之间的微妙相处模式,因此她们才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用羡慕嫉妒恨的口吻,批评浅依并非刻意的傲娇。
有人说:“有这么一个又帅又优秀的男人追你,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有人说:“我听人说啊,现在处在叛逆期的孩子都听过一个流行词,就是所谓的‘爱无能’。浅依你应该没这么幼稚吧,一把年纪了,莫非还跟着赶这个时髦?”
也有人说:“我可警告你啊,到这个月底你要是还不接受这痴情帅哥,我可就准备不要脸地倒追他了!”
于是就这样,嗤之以鼻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故作威胁者,亦有之。
浅依颇为无奈地叹气,其实她们说的那些,她又何尝不明白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是,那个“360度无死角”的好男人顾岩与自己之间的关系,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云淡风轻。
不论如何,那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却逍遥法外的金发女人Alice,是他的母亲,而那个刻薄如初且又极有手段的女人乔朵娜,是他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