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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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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浅依稳稳地坐在温度适宜的空调车里,她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顾岩冷冰冰的这句:“苏浅依,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所以你仔细听好。”
她先是一怔,随即敏锐地联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她只是很坦诚地与顾岩谈及楚寒江,他就表现出了与此时非常相似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冷静和沉默。
想到这里,浅依忽然有些心慌。
她其实很想扯着顾岩的衣袖撒娇似的问他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只好暗自将其转换成另外一种嚅软的应答:“哦,你说,我在听。”
“我爱你,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什么?”她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露骨的剖白。但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顾岩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一双修长的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平日里温和儒雅的声线此时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绝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最起码的尊严。这是我的底限。”
这样的字句,无疑是尖锐且伤人的。
浅依愣了很久都没有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找到半个词语来回应他关于“底限”的声明。
“顾岩,”她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而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认为呢?”他冷言反问。
这可当真难坏了苏浅依。
她当然知道是自己惹了他生气,可是面对着惜字如金的顾岩,她完全没有机会探寻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此刻,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古今闻名的四字成语轰隆隆地碾过,这成语就叫做——束、手、无、策!
“你可不可以……”她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岩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沉默半晌。
浅依不会明白,他沉默并非因为冷漠,而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这个男人比谁都更明白一个人处在愤怒状态下会说出怎样不可思议的气话,而他爱浅依,爱到即便是争吵至此,亦不忍心让她承受太多的心伤。
所以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再开口时却也只能稳着声线对她说:“浅依,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不管你下次因为什么原因再和楚寒江碰面,工作也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也罢,我要你立刻带着他一起,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做得到吗?”
浅依听得出来,话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软化得不成样子。
这让她不禁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处于愤怒之巅的那个人并不是顾岩,而是浅依;仿佛这个男人并不是在盛气凌人地要求什么,而是在百般退让地恳求什么。
“为什么呢?顾岩,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楚寒江这么抵触。是不是……”她顿了顿,心里一时有些怯懦,怯于承认心里的猜测,但很快又鄙视起这样的自己,于是低着嗓音继续问道,“是不是因为乔朵娜?”
乔朵娜?!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顾岩简直想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那里面装的是不是只有野生山核桃!他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
这个笨女人一定又是进入了什么奇怪的精神次元!
“不是,和朵娜没关系。”他毫不吝啬地丢给她一个“你是二货你绝对是二货”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完全搞错了重点。”
“呃,所以你生气不是因为楚寒江是她的未婚夫吗?难不成是我想错了?”还没从奇怪次元走回来的苏某人兀自嘀咕着。
驾驶座上的冷峻男人不知怎地突然忍俊不禁,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被浅依闹出这么一出乌龙戏后,他已经不似刚刚那般怒不可遏了。
顾岩轻轻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揉乱她如泼墨般的漂亮长发,简洁明了地对她讲了四个字:“令人发指。”
她不懂:“嗯?头发怎么了?”
而他回答说:“头发没怎么。是你笨得……”令人发指。
无端的争吵终究还是被顾岩与浅依抛却在星晴咖啡店的门外,而曾为当事人的他和她,已经在短短半小时之内迅速转战到了几公里以外的南锣鼓巷。
事实上,顾岩已经暗自理顺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承认,是楚寒江与自己心爱之人的亲昵举动,令自己再次出现了那种类似于情绪崩溃的状态。
顾岩爱钢琴,却恨极了弹钢琴的人。
这种强烈的爱憎感觉自从大二那年之后,就不曾在他静若秋水的生活里出现过。
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能及时修补那道行将坍塌的心墙,进而将过往伤痛被触及所勾起的痛苦,一并怪在了浅依的头上。
顾岩想,她大概会觉得委屈,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些迂回着纠缠在心醒梦回时的黯淡往事,他竟不可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知晓一丝半厘。
因为只要他不说,浅依就永远不会知道——其实顾岩的惨痛过往,那些被他刻意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旧事伤疤,竟会与她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心事太重,爱情就会显得太过缥缈。
所以在这个夜晚,顾岩不愿再将彼此拖进那些走不出的旧岁年轮里。
他想为她做的,仅仅是像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沿着南锣鼓巷的石板小路悠哉散步,间或停下来,买些路边摆摊贩卖的小吃,然后看着她笑得像是得到了棒棒糖的孩童。
偶尔,他也会犹疑,像这般热闹但不喧嚣的平凡岁月,到底是不是浅依这么多年看似渴求却又不敢奢望的生活。
他总是心疼这样的她,因为她所追逐的浪漫云端看起来那么低,而她的心,那么容易被幸福填满。
顾岩的思虑种种,似乎并没有直接影响到浅依目前的生活。
对她来说,他所给予的温暖和纵容已是足够。
这些停驻在记忆里的点滴幸福,都是她命途中最珍贵的礼物。哪怕时光流逝后,这些富足终将变成甜蜜风干后的枯骨,她亦从不质疑曾经的真实。
然而无论如何,浅依都不会料到——
这份难寻的幸福,竟可以在昼夜轮换中,逃得那么快、那么远。
周三,访谈节目如约而至。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浅依没想到这个访谈节目竟然还实行“买一赠二”制,上午录完了节目,当天中午电视台就额外赠送了她两则非常劲爆的新闻。
第一,超人气歌手卓子旭公开了恋情!
第二,偶像级钢琴师楚寒江和超人气歌手卓子旭……的经纪人乔朵娜结婚了!
对此,浅依不得不回之以“纳尼?!这怎么能够?!”的惊诧态度。
且先不论第二则新闻,单说卓子旭就已经够她讶异的了。
这家伙明明几个月前才坦白暴露说自己其实“暗恋”了她很多年,现在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突然在自己额头上贴了一张“此人感情已售出”的标签。
这种认知对于浅依来说,似乎有点像是被什么人在暗中夺走了一张自己算不得喜欢的、稍嫌老旧的打口碟片。
在她的生活里,卓子就是这样的存在。如若平时,浅依似乎不太记得与他联络,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那个从童年时光里伴她成长的人。
夏末秋初的某个下午,方才搞定了一篇乐评的苏浅依急忙抓起手提包,披上外套就夺门而出。
晚上六点钟要她准时出席楚寒江和乔朵娜的婚宴,而此时,俨然只剩下不足半个小时。
拼命狂奔并且拼命逼着出租车司机狂奔所带来的优良结果就是,五点五十七分,随着旋转门的转动,浅依气喘吁吁地踏入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光景,她突然心生感慨。
她觉得这里适合顾岩,适合乔朵娜,适合楚寒江,甚至也适合后来居上的卓子旭。却惟独,与自己有着某种莫名的违和感。
沿着红地毯一路前行,浅依心底默念着一个不可能的愿望——我只是来参加乔朵娜和楚寒江的婚宴,千万不要遇到卓子和他的新情人,否则极有可能会一着不慎,尴尬到爆棚。
也就是这时,前方有人突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浅依甚至还没抬头看向来人的脸,就已经在心底暗自苦恼起来。
上帝老人家,您用不用这么直截了当、迫不及待地驳我的面子啊?然而这话她却是万万敢怒不敢问的。
可是当她深呼吸三次以此迅速调整好心态,并且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时,看到的却不是卓子旭,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男人对她扯起一个很礼貌的笑容,道:“这位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出示邀请函。”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以检查邀请函为主业、顺带着迎宾的工作人员。
按理说,在这种着急赶场子的时候,浅依只需要出示顾岩昨天转交给她的那张印着烫金小字的红色卡片就足以应对眼前的人。
但很不巧的是,她实在是太赶了,以至于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出席宴会其实需要带上邀请函的这种基本常识。
“呃,那个……我忘了带来。”她如实回答。
“那么实在抱歉,我无法带您去合欢厅,希望您理解。”男人毕恭毕敬地说着不近人情的话。
浅依此时完全无暇理会“合欢厅”是个多么风骚的名字,满脑子都在琢磨怎样才能蒙混过关或者投机取巧。
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谁都太不合适。
于是抱着“反正破罐子破摔也不可能摔成金刚大理石”的奇妙心理,浅依突然对着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恪尽职守的男人说了句:“那就别怪我对你……用强了!”
男人只是暗道“纳尼”的功夫,这位口出雷言的漂亮小姐就已经采取了行动。只见她撒丫子跑向了与合欢厅截然相反的方向……
三分钟后,她晕头转向。
三分钟后,她对五星级酒店的复杂地形咬牙切齿。
又是三分钟后,她又耷拉着脑袋站在了方才逃跑的出发点,可怜兮兮、细不可闻地问那个陌生男人:“拜托您行行好,告诉我合欢厅怎么走,好吗?”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出示邀请函。”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想立刻倒地不起,做个美梦消极避世。
梦里,她最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位保安大哥直接抛回火星!
浅依原本正在和那个陌生男人对峙,忽然听到了熟悉得吓一跳的声音:“哎?浅依!”
于是这次出现的,才是如假包换的卓子旭。
“婚宴都开始了,你怎么还傻站在这不进去啊!”他顿了一秒钟,揶揄道,“又迷路了吧?”
“怎、怎么可能!”她一边嘴硬着不肯承认,一边偷偷转移谈话重点,“那你呢,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潇潇忘记带邀请函,我来接她。”
卓子话音刚落,传说中的“潇潇”就非常应景地从五米之外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旁边飞奔了过来。
“亲一个啊!我家王子果然不负众望来救我了!你不知道人家被城堡囚禁了三百年有多辛苦!不过还好我……”
后面的话,浅依没听进去。
她只知道这位卷发美女搂住卓子旭的脖颈,亲昵地、极有个性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而且其喋喋不休的阵势已经和某种癫狂状态下的自己有一拼。
浅依暗忖,所以这就是卓子旭允了她做女朋友的原因?
然而事实证明,女人自信一些是没错,但是如果太自信,那就难免会表现出自恋的体质,从而尝到自作多情的尴尬。
比如此刻,卓子已经揽过潇潇的肩头,正式地向浅依介绍说:“浅依,这是我女朋友,初恋,沈潇潇。”
浅依下意识地打量着卷发美女的面容,并且实在没能抵住一颗诚实的心,默认了她比自己漂亮的这个事实。
及腰的长发卷出温柔的波浪,稍长的刘海妥帖地搭在额前,微弯的柳眉,笑意盈盈的眼眸,小巧而挺翘的鼻,勾出美丽弧度的唇。
没有人能否认,潇潇这张白皙的鹅蛋脸布局甚是妥当,也因此,她看起来甚至比大多数的瓜子脸美女都更有气质。
“卓子哎,你小子真是好运,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浅依由衷赞叹一句。
她转而将视线对上沈潇潇的眼,一边埋怨卓子只介绍情人不介绍朋友,一边礼貌地自我介绍起来:“真高兴认识你,我是卓子旭的小学同学,我叫苏……”
潇潇打断她,却不令人觉得有多无礼:“苏浅依,我认得你。”
哎?浅依闻言费解地挑了挑眉。
她怎么会认得自己?可是自己为什么完全不认得她?
这聪明伶俐的姑娘似乎完全看透了浅依的心思,只道:“毕竟,喜欢他这么多年、关注他这么多年的人,是我,不是你。”
这话语里的挑衅意味,那么真实,甚至在场的三人谁都无需多言,彼此就已经从刚刚的和乐氛围瞬间变得硝烟弥漫。
这不是浅依所乐见的状况。
她扯出一抹微笑,对面前的一双佳偶说:“卓子,潇潇,你们就先过去吧,我还有些事情,等下忙完了再去合欢厅。”
言罢,她转身便往旋转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