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事一首凉凉》岳泳希

31、这次我来靠近你

　　“哪个班的？躲在这干什么！”
　　男人个字不高，但身体强壮，圆顶脑袋，讲起话来表情生硬，眼神透着戾光。
　　顾可认出他，是高三的体育老师，姓郭。

　　顾可答：“走错路了。”
　　“走错路？”
　　一副不相信的口气，男人故意抬高手电筒，光直打顾可的脸，让她忍不住闭上眼转了头。

　　“孙老师！”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一个穿校服的女生从树林小跑过来，还差点被树枝勾到校服裙子。
　　顾可看见女孩子用手拽了拽裙摆，眼神往顾可身上扫，嘴角还噙着笑。
　　她这个表情一点不像普通路过的样子。

　　这女孩顾可认识，是他们高三出了名的混混女，叫孙菲菲。

　　“大晚上的不回寝室，跑出来干嘛！”
　　体育老师的话像过个场，听上去毫无严厉之色。
　　孙菲菲低眉垂眼地瞧男老师，显出了羞涩，支支吾吾。
　　男老师忽然说话了。
　　“你去检查检查，她身上有什么。”

　　顾可一惊，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俩人的攻击对象。
　　“老师，我就是走错路了...”
　　顾可的话被打断了，她看到孙菲菲面朝她走来，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孙菲菲直接去搜顾可的裤兜。
　　网吧的上网卡被搜了出来。

　　“郭老师！”
　　孙菲菲像乖孩子一般，把卡双手呈上，递给男体育老师。
　　男老师看了一眼卡，甚至动都没动，直接问顾可。
　　“哪个班的？”
　　顾可咬着嘴唇不回答。
　　男老师急了，伸手推了顾可一把。
　　“找你班主任去！”

　　整件事像有预期一般，在顾可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时候，她的网卡已经被男老师没收。
　　第二天一大早，自习课都没来得及上，男体育老师特意去班级拽住顾可把她带到教导处。
　　教导处老师们刚开完会，顾可的班主任夹着一本书，正和另一位老师站在窗边有说有笑。

　　男体育老师嘭的一声，大力推开门。

　　“徐瑶，这是你们班的学生？”
　　徐瑶是顾可的班主任，从师刚好第十年。
　　徐瑶回头，看到郭刚名和他身后一脸淡漠的顾可。

　　“怎么回事？”她皱了下眉，拿着书走过去。

　　教导处里有五六位老师，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全都盯着顾可。

　　顾可垂眼盯着一米处的红木色地板，全程没说话。

　　郭刚名把她往前一推，一眼一板地说。
　　“这是昨天半夜我在校后院堵到的。”随后，他从兜里掏出网卡，直接扔到最近的一张书桌上。“徐瑶你自己看，你们班这女生大半夜偷跑出去上网了。”

　　顾可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依旧一言不发。

　　徐瑶走到顾可面前。
　　“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顾可不说话。
　　“说话啊！”
　　郭刚名走到一边，抱臂倚着桌边。徐瑶又厉色呵斥一声。
　　“这网卡是不是你的？”
　　“是。”
　　简单明了，顾可没有否认。

　　看顾可丝毫没有一点认错的语气，徐瑶瞬间就觉得一股气冲上来。
　　“怪不得你不答应复读，这精神头压根就没放在学习上！”
　　徐瑶用手指猛地杵了顾可脑袋。
　　“你说，你学习成绩到底为什么下滑！一个姑娘偷偷跑去上网吧！”

　　徐瑶‘嘭’的一声把书拍到桌上。
　　“明天把你妈叫来，我要和你妈谈！”
　　一开始徐瑶对顾可的遭遇表示同情可怜，还有怜悯。
　　现在，她很失望。

　　叫母亲到学校，是顾可心里能想到最坏，并且已经有心理准备的。
　　她全程木然，没一句反驳。
　　只是，提到母亲，心里还是有了愧疚。
　　“老师...”
　　“别和我说你妈来不了，除非她不想管你这个女儿了！我早就想和她谈了，到底钱重要还是女儿的前途重要！”

　　刘凤是第二天上午被叫到了学校。
　　电话是徐瑶亲自打的。
　　电话里，徐瑶并没有说顾可上网被抓到的事，只是简单说，顾可最近的学习下滑太严重，会影响高考，她想找刘凤谈谈。

　　顾可见到母亲时，是顾可上完了所有课，背着书包准备放学。
　　顾可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母亲刘凤站在楼前的花坛边发呆。
　　班上好多同学的家长顾可都见过，他们年轻打扮时髦，可眼前的母亲…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衬衫，下面是一条在夜市花二十元买的凉裤。

　　母亲的眼中充满抑郁的神态。
　　整个人看上去又老又沧桑。

　　顾可心里面一阵抽得疼。

　　她咬着嘴唇，走到母亲身边，喊了句，“妈。”
　　刘凤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就往楼外走。
　　顾可跟着母亲，母女俩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到了家，顾可和母亲一前一后走进家门。
　　顾可书包刚从身上拿下来，耳边一阵响动，脸还没抬起，就猛地受了一巴掌。

　　那巴掌打得狠，顾可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一道红印。
　　刘凤呵斥一声：“跪下！”

　　顾城强去世后，顾可想爸爸，就偷偷把父亲的照片摆到客厅正中央的柜上。
　　第二天刘凤看到，稍愣了半秒，一句话没说，回到了卧室。
　　此时，刘凤手指的正是顾城强那张照片。

　　刘凤情绪很激动，她指着顾可的手在抖，甚至全身都在抖。
　　死都没想到，没想到一向乖乖女的女儿居然也会有一天学坏，旷课跑去上网。
　　她以为顾可会在顾城强死后能快速成熟长大，能支撑这个家，体会她这个母亲的痛苦。

　　刘凤：“你...”
　　顾可双膝着地，跪在地上，低着头。
　　刘凤一个字都讲不出来，那种彻底痛心的失望，让她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像被人痛打一顿。

　　她深呼吸，在痛彻心扉后，只问了顾可一句话。
　　“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考大学？”
　　父亲去世后，顾可性格大变。
　　变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母亲。
　　“我想打工挣钱。”

　　“啪！”
　　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滚，你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

　　————

　　五月中旬，正是祈海市的雨季。
　　从天而将的一场大雨，贯穿天空，降大雨肆意地洒向大地。

　　顾可蹲在楼前操场的一处台阶下。
　　楼前一排遮阳砖挡住了愈下愈大的暴雨。
　　雨打在塑胶操场上都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半个多小时前，她被母亲赶出家门。
　　虽然知道母亲不是真心地赶她走，可顾可知道，现在她不适合出现在母亲眼前。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要在外面躲上几个小时，等母亲消了气后，才能回家。

　　顾可蹲在地上，一手抱臂，一手伸出遮雨的砖瓦外。
　　大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裤脚和白球鞋，出来地急，并没想到这雨来的真猛。
　　顾可淡然地观察周围匆匆跑过的人。
　　看他们各种姿势纷纷躲雨。
　　顾可偷笑。

　　周围都是一片老居民区，大部分的人都是往家跑。

　　一只橘色流浪猫从高处跳到低洼处，喵的一声跑过顾可身边，往远处一排废弃门头房那边跑过去。

　　“喵喵。”
　　顾可喊了一声。

　　她看得专注，也没注意身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实际上，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倒霉的天气里跑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可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人正打着伞躲进屋檐下，站在那收伞。
　　一把黑色雨伞挡住了他的样子。

　　顾可就蹲在那看着那人。
　　伞面被收了起来。
　　那人站在屋檐下，回头往下看，模样被身后的阴天映得云雾迷蒙。

　　“上次受了委屈顶着大太阳跑步，这次改成独自看雨景了。”
　　那人抖了抖伞上的雨水，道：“真不够意思，都不知道叫上我。”

　　顾可蹲在那，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少年把伞放在一边的墙角处，然后走进来，学着顾可的模样蹲在她旁边，顾可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来看雨景啊。”
　　陈默川双臂抱肩，抬头望着外面下冒烟的大雨。
　　眼角有一处明显的深色淤青。
　　半晌，回头，朝顾可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你挺潇洒啊。”

　　顾可哑了半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陈默川回头，和顾可的目光想碰到一起，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你白痴啊。”半晌，陈默川笑骂一句。
　　顾可轻轻呢喃，“你才白痴。”
　　“嘿，长大了，还敢还嘴了。”
　　他好像全然忘记顾可的遭遇和自己脸上的伤，这一笑牵动脸上的面积大，禁不住‘嘶’了一声。

　　“你怎么来这了？”
　　顾可固执地继续问。
　　这里明明离他的学校和家都相聚十万八千里，要是说路过，打死她都不信。

　　陈默川用手轻轻碰了下眼角的伤，又撇顾可一眼。
　　“怎么，不欢迎啊？”
　　顾可盯着他脸上的淤青，“你和人打架了？”
　　“嗯。”
　　陈默川眼不睁头不抬的，明显不愿多谈。

　　顾可蹲的腿有点麻了。
　　她稍稍动动，继续问：“跟谁啊？”
　　陈默川吸了下鼻子，此时的他和之前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处。
　　“好奇啊？”他斜斜瞅顾可一眼。
　　顾可点头，“好奇。”
　　“好奇害死猫。”

　　顾可悻悻然，又动了几下，拉开了自己和陈默川的距离。
　　那头，传来一句，“我爸打得。”

　　顾可想不到能因为啥，让陈默川被父亲打得这么严重。
　　她再次向陈默川那边挪了几步，没有眼力价地继续问：“为了点啥？”
　　这下，陈默川彻底扭向一边，凝视顾可。

　　本来他们俩离得就不远，刚刚顾可又挪了下腿，又拉近了距离。
　　这下，眼对眼，彼此的距离不足一米。
　　顾可甚至能在陈默川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陈默川问：“你是被谁打得？”
　　顾可一愣，响起几小时前母亲刘凤那俩巴掌。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脑袋，瓮声瓮气地回：“我妈。”
　　“为了点啥？”
　　同样一句话，陈默川又还给顾可。

　　顾可觉得没啥不可告诉的。
　　“我逃课了，没上自习。”
　　陈默川嘿笑几声。
　　“那我比你严重。”
　　顾可扭头，看着陈默川。
　　外面雨哗哗得下个不停。
　　陈默川盯着大雨，表情淡然，口气轻松。

　　“我不想去国外上大学。”
　　“为什么？”
　　顾可记得陈默川很早之前就决定留学的。

　　不知什么时候陈默川已经转了眼光。
　　他眼中波光荡漾，满脸的异彩没有被眼角的淤青遮住。

　　他看着她，说：“我不想离开这。”

　　陈默川眼中的光彩太照人，惹得顾可不得不低了头。
　　外面的雨霹雳哗啦下个不停。
　　顾可一只手垂在地上，蹲在地上随便画了画。

　　陈默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回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裤角沾的泥。
　　顾可也跟着站起来。
　　“喏，这个给你。”
　　陈默川手伸过来，递给顾可一个塑料袋。
　　打开，塑料袋里面放了一盒化淤青的药膏。

　　“诶？”
　　这药不应该给她吧？
　　他好像比她严重。

　　顾可抬头要找人，陈默川已经捂着脑袋就这么跑进了雨中。
　　他回头，在雨中冲着顾可挥手。
　　“再见啊朋友！”
　　“你的伞！”顾可喊。
　　他明明带了伞。

　　顾可拿起伞要给他，就看已经浑身淋湿的陈默川正对她摆手，边倒退边喊：“给你的！”
　　顾可心里一缩，愣是不知该说什么。

　　“顾可！”陈默川喊她。
　　雨太大，声音听不清。
　　“啊？”顾可大声应。
　　陈默川冲她握拳，“要加油啊！”

　　顾可的心说不出的滋味。
　　她有点想哭，抿紧嘴唇。

　　陈默川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脑袋。
　　他再次对她高喊：“加油！”
　　他站在雨中傻笑，做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手势。
　　顾可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回他：“好！加油！”

　　陈默川冲她摆了摆手，因为一直倒着走，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顾可心一跳，“小心！”
　　陈默川踉跄几步站稳，还不忘回头对着顾可做鬼脸。
　　傻傻的模样，逗得顾可破涕为笑。

　　以后的以后，许多年后，每次下雨忘带伞，顾可站在街边避雨时，总会想起这一幕。
　　隔着雨帘，好似整个世界都不存在，朦胧雨中，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
　　一个抱着伞站在屋檐下，一个浑身湿透走在雨中。
　　这是属于那个年纪能给对方最大的鼓励和支持。

　　我不能为你做任何事，只能默默为了同一个目标不停地努力。
　　只能陪着你一起挨打，陪你在雨中互相加油。

　　两个人，看着彼此，不停地傻笑和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