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事一首凉凉》岳泳希

14、放榜（1）

　　放榜那一天，顾可早上六点就起了床。
　　刘凤上班去了，姥姥不知道今天会公布成绩。
　　顾可坐在床边穿衣服，灰色小衬衫套上身才发现穿反了，脱了又重新穿。

　　学校的开学典礼九点半举行。
　　顾可去了两三趟厕所，姥姥客厅的那部电话拿了放，放了又拿起。
　　一直拖到七点。
　　刘凤打电话问她查没查成绩，顾可说没查，刘凤在电话里给女儿一顿骂。
　　刘凤说：“实在不行我给你查。”
　　顾可说：“不要。”

　　姥姥出去买菜，家里没人了，屋里安静的一根针掉了都能听见。
　　顾可双手紧张握拳，手温冰冷。
　　不出意外，她应该考得不错。

　　顾可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

　　去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在公交车上，时不时能听到身边有家长议论考试成绩，还有几个学生模样打扮的少年，一边把着车扶手，一边站在那，互相讨论哪一科考得最不好。

　　顾可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窗户边上。
　　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大树和来往人群，眼中渐渐凝聚了湿气。
　　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她伸手抹了。
　　刘凤刺耳的一句句咒骂仿佛还在耳边，一句高过一句的音量，像把刀刺在顾可心窝上。

　　到了学校，本届的毕业生已经到了一部分。
　　大家都躲在没有阳光的树荫下，几人一伙，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没想到今年的考题这么简单，听说比去年容易多了。”
　　“对啊，你考了多少？”
　　“不太好呢，比我估分差了十几分，610吧。”
　　“我的妈啊，600多分还不好，你想干啥啊，我才考了592。”

　　顾可没有停留，远离那些嘴里担忧，但早已面露喜色，正在讨论成绩的学生们。
　　她沿着操场内圈走，站在阳光最晒的操场中央。
　　这样，没人会特意顶着大太阳跑来问她的成绩。

　　三个女生双手遮阳，从顾可身边匆匆而过。
　　“你们知道陈默川考得怎么样吗？”
　　“我猜肯定不错。”
　　“就那个学霸，搞不好又是学校第一。”

　　越逃避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
　　此时，顾可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陈默川三个字。

　　原来顾可对这次中考有信心，即使考不上重点，普通高中也肯定没问题。
　　她甚至一度幻想，她能和陈默川一样进市重点。
　　可是现在…
　　成绩查出来那一刻，她简直死得心都有。
　　刘凤知道成绩后，在电话里对她是破口大骂。

　　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家长和老师。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默川。
　　她曾经是那么有把握，可以跟他并肩前行。

　　今天温度太高，站一会儿就把头顶晒得发热，大家都是躲着阳光，只有顾可一人，突兀地站在太阳底下。
　　三个女生好奇地打量顾可，顾可想，她们肯定在心里腹诽，她是个神经病吗？
　　光看眼神，顾可也知道她们在笑她。
　　笑她像个傻子。

　　没来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顾可低头笑。
　　阳光晒得她睁不开眼，干脆直接闭上。
　　她现在厉害了，都可以坦然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了。

　　远处有响动，睁开眼看，四个体育老师抬了一个很大的白板，从教学楼往操场搬。
　　几个男同学看见，跑上去帮忙。
　　几尺的大白板被抬到操场主席台旁，顾可望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应该是成绩榜。

　　有不少学生聚集在那，指指点点，火热讨论。
　　顾可也过去。

　　顾可扫视整个白板，差不多有好几百人的样子。
　　先前那三个女生也站在顾可身旁看成绩。

　　“快看快看，陈默川第一耶！”
　　“对啊！”
　　“考了第一！”

　　顾可看向排在第一的位置。
　　不出所料，那个人果然考了第一，还是全校第一。
　　陈默川以总分642分，排在所有学生的最前面。
　　顾可抿着嘴，默默开心。
　　他应该会去全市最好的高中吧。

　　旁边女生说：“听说咱们学校这次考得都特别好，只有一百多个学生没考上600分。”
　　“真假的？”另一个女生问。
　　“我刚刚去厕所，路过教务室听教务主任说的！”
　　“真希望能和陈默川考到一个高中，这样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了。”一个女生感叹。

　　原来这个成绩榜上面都是600分以上的学生。

　　喜悦成了过眼云烟。
　　顾可看到说话女孩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羡慕。
　　女孩说：“这次大家考得都那么好，大部分都能考上重点高中吧？”
　　“估计是，像二十四，育明这样的重点学校，肯定没问题！”
　　她们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顾可心情跌落谷底。
　　她怎么会这么差劲！
　　她也很想和陈默川考到一个高中。
　　可心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在质问她。
　　顾可，你凭什么？
　　你怎么可能会和陈默川考到一个学校？
　　你有人家学习那么好吗？有人家聪明吗？

　　弯了弯嘴角，顾可觉得嘴里面苦苦的。
　　她真的很笨。
　　化学公式无论背多少遍，好像都没办法解出那些应用题。
　　方程式，她总是写不出来。

　　她拿出上次考试前，陈默川拖孙博宇给的大白兔奶糖。
　　她没舍得吃，这次，也只吃了一块。
　　甜度袭来，把嘴巴里的苦涩消除了一些。

　　身后忽然有人在喊：“郑家榆，郑家榆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郑家榆和几个女生走过来。
　　顾可发现，郑家榆今天打扮的非常漂亮。
　　像是有意似的，郑家榆走近人群，走到顾可面前。
　　“让让。”

　　没能考好，顾可的心始终有一层阴霾。
　　她向右让了一步，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
　　“我不叫让让。”

　　郑家榆瞥了顾可一眼，之前操场那件事，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家榆，这次你考得那么好，会不会和陈默川分到一个学校啊？”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羡慕似的，大声问。
　　周围同学发出一阵笑，郑家榆抢陈默川校服的那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郑家榆挺直了身板，笑答：“我想应该会的。”语毕，她看了一眼顾可。
　　“喂，你考了多少分啊？”

　　话题一下转移到顾可身上。
　　周围人都注视着顾可。

　　顾可不习惯被大家关注，脸立马火热发红。
　　她看着郑家榆那张满脸喜悦的脸。
　　郑家榆问顾可她考多少分。
　　全校只有一百多个没考上600分的学生里，就有她顾可一个。
　　你说她考多少？

　　“你跟我差远了。”
　　被当众问成绩，众目睽睽下，顾可依然挺直腰板，站得和郑家榆一般高。
　　“不可能！”郑家榆吃惊地回头看白板，“顾可，这上面没有你名字！我怎么可能考得不如你！”。
　　“你理解错了，我说得是，分数，咱俩差远了。”
　　郑家榆显然没立马反应过来。

　　顾可挺着脊背转身走出人群。

　　考试失利，她敢于接受。
　　顾可知道，这次中考的平均分肯定会提高，就凭她的成绩，只够上一所私立高中。

　　周围来看成绩的学生渐渐变多。
　　顾可有心回避熟悉的同学，一个人走到人少的角落里。
　　刚刚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羞褐感。

　　这么大的成绩榜，没人会在意上面有没有她的名字。
　　事实上，这三年来，顾可一直都是容易被忽视的那个。

　　王奕娇曾说过，每个班都分四个群体。
　　好学生一个，差生一个，那些家境优越的一般都会和好学生玩，或者是门当户对的一起。
　　像顾可这种，长相一般，家境一般，学习一般的，自然就被单独分为一个群体，也是这四个里面最容易被忽视的，有时连老师都会忽视。

　　可这些都打败不了顾可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她一直不气馁，想好好学习，想考出好成绩。
　　尽管考试前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依然不敢怠慢学习。她知道，学习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会让她改变命运，甚至是缓和父母的关系。

　　顾可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她没有出生在富贵人家，只能靠自己。
　　但上天总是和她作对一样。
　　学习上，无论她再怎么用功，成绩都没有明显进步。
　　有时开家长会，顾可看见母亲刘凤想上去和老师多讲几句话，都会被嫌弃。
　　那种心情，年少的顾可不知该怎么形容。
　　她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陈默川！你小子厉害啊，考了全校第一！”
　　众人的嬉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悲伤。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个字好像也高了，一身白色短袖短裤运动服，站在一堆学生中，阳光下奶白的肌肤，额外耀眼。

　　顾可一顺不顺地盯着陈默川。
　　他每次出现，都像一道曙光，像一只有力量的手，无论是父母吵架时的难过，还是中考失败时的悲伤，他都有能力把顾可拽出当下那个痛苦的漩涡中。
　　他会为她看不见的前方打开一扇窗户，让她见到希望。

　　但有时，这道刺眼的光也会伤到顾可的自尊心。

　　陈默川站在操场入口处，接受几个老师的表扬，脸上一副很听话的模样。
　　顾可忍不住就笑了。

　　老师们一个个赞不绝口，夸起人来好像没完没了。
　　陈默川被晒得睁不开眼，却又不得不耐心站在那，左脚支撑，右脚一前一后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磨鞋底。
　　顾可很难把此时的他，和几月前站在胡同里，手里举着一块砖头，为了帮助别人和小混混拼命的陈默川混为一谈。
　　究竟他有几个模样，哪个才是真正的陈默川？

　　老师终于表扬完。
　　陈默川三步两步赶紧撤离‘危险区’。
　　他眯着眼，一步步走进操场，完全没有考出好成绩的那种优越和骄傲感。
　　仿佛一切就是顺理成章。

　　似乎是见惯了喝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悠然自得的样子。
　　多年后再形容陈默川。
　　顾可只记得几个词。
　　阳光、直率、自信，又大方。

　　他像一颗耀眼的星，随时随地会成为焦点。
　　而顾可，就像星星背后那片漆黑的夜，只配出现在一个空间，而永远不会并肩而立。
　　她站在角落，注视着他。
　　她曾想过，如果这次能考到好成绩，她该不该去表白心意？哪怕被拒绝，她在他心中依旧会是一个好学生的形象。
　　可现在......

　　眼神来不及收回，就被抓个现行。
　　可能感受到顾可炙热的目光，陈默川回头，正正巧巧和顾可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嘴巴弯起，露出白牙。
　　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可脸一红，急忙低了头，藏到树后。
　　视线在空气中相对的瞬间，顾可的呼吸一窒，差点喘不过气。

　　她是不是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