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骨》艳海棠

13、舍利子（六）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海棠轻声吟诵，走上奈何桥，“先生在等的，可是跟先生相约定百年的人？”
　　长衫男子微微颔首，脸上完全不见身在地府该有的凄苦恐惧，反倒一脸淡然，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这里是离她们母女俩最近的地方，不能再往前了。”
　　“忘川水可观人间百态，海棠很是好奇，先生所见究竟是何美景，竟让先生驻足数十年。”
　　“阿雪，和我们的女儿，雅歌。”当这两个名字轻轻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无以言表。
　　“先生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若先生执意留恋等待，只怕最后会不得善果。”
　　男子微微一笑，“我与阿雪相约百年，如果能等到她.......苍山，甘之如饴......”
　　海棠无言以对。
　　从冥府回来，海棠又去了一趟第五疗养院。一是将事情进展告诉绯烟，二是顺带看一看安安的姥姥。
　　在老人的屋里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正是跟老人关系紧张的安安的妈妈。她见屋里有其他人在，愣了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海棠亦冲她点了点头。
　　“你过来啦。”老人微笑着唤她进屋。
　　安安的妈妈进屋来，也不多言，直接就说：“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可以过去。”
　　老人愣了愣，却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干嘛还要留在这儿？”安安妈妈突然情绪失控，放声大吼了出来，“你等了他几十年了，还不肯死心么？他若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不管你再怎么等，他都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
　　老人却依旧不开口，扭头望着窗外的漓江水，嘴角噙着微微笑意。
　　“那你就在这儿等死吧！”安安的妈妈吼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咚”一声，摔门而出。
　　海棠有些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索性闭了嘴。
　　过了很久后，老人幽幽道：“让老板看笑话了。雅歌她性子烈，可她其实是为了我好。”
　　雅歌？难道......
　　“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先生，以前是不是叫您——阿雪？”
　　老人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低眉浅笑，反问道：“你见着苍山了？”
　　海棠点点头。
　　呵，世上竟还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老人再次望向悠悠江水，脸上是幸福的笑容，仿佛眼前又看到了她一生最为喜爱的男人：“好了，就快啦。”
　　说完，幽幽哼起了那首歌：“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从屋里出来，海棠又在楼下的藤椅上遇到了安安妈妈，雅歌。她知道她本不该多管闲事，可念及日日等在奈何桥上的苍山，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关于你的父亲......”
　　海棠刚开口，雅歌就决绝的说：“我不会原谅他的，这一生都不会。”
　　看着她充满仇恨的双眼，海棠蹙眉，试着劝说道：“或许，你的父亲并不是不愿意回来。”
　　“你又不认识他，不了解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他有多糟糕吗？你知道我母亲因为他吃了多少苦吗？”雅歌情绪激动。
　　“我对他的唯一记忆就只剩下他离家的那日，他将我高高的举上天空，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他最为疼爱的珍宝！他向我保证说：‘我很快就会回来。’要我在家要乖乖听妈妈的话，要代替他照顾好母亲。”
　　雅歌拭去眼角泪滴，“我一一照做，可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都过去了，他却再没有出现。”
　　“他走后，母亲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我，靠摆地摊儿为生。那些人欺负我娘俩儿孤苦无依，百般刁难。日子过的多辛苦，我至今也忘不了。刚开始，受了委屈我会哭着问母亲，父亲何时回来。母亲总是笑着说：快了，快了。后来，我渐渐明白，那个人已经抛弃我们母女，再不会回来了。”
　　“等到我长大成家后，有个男人爱上了母亲，托我去问问母亲的意思。母亲却只是笑着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我劝她不要再等，可母亲却执意等着，盼着，一日又一日。就连现在她......”雅歌一阵哽咽，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还是不肯离开这里。她到死都还在等着他！”
　　良久后，海棠叹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