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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道原委劳燕分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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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去担水,五月的燕京泛着微微春意,灿黄的迎春花已经盛开。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年的今日我应该在东宫,在东篱园踏春。而今的我被囚禁异国他乡不得自由。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又会在哪呢?会不会已经是黄土埋白骨了呢?我想起了茂德,不知道她在金国过的怎么样,只听说她被二皇子完颜宗望霸占,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轻尘姐姐。”我闻声回头。
“锦——”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别出声。锦瑟将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说:“我只当姐姐逃过了一劫,没想到还是在劫难逃。”
我笑着握紧她的手“你好吗?公主好吗?”
她眼泛泪光摇了摇头。
“不好吗?公主她——”我有些紧张。
锦瑟四下里望了望悄声说:“公主没有来,是我代替公主来的。”我张大了眼睛。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又惊又喜,感叹锦瑟能够这么大义凛然,欣慰茂德没有落入狼爪,能够和蔡鞗相伴到老。
“公主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驸马爷带她逃走了,但愿他们能够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被人找到。”锦瑟喃喃低语。
“委屈你了,你为公主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我想无论他们现在身在何方也一定会记得你的。”我说。她嫣然一笑说道:“云公子也在这。”
我点点头“我知道。”
“他现在颇得重用,入则参议国事,出则接待宾客;对内主张举贤任能、学习汉族文化,对外要求善待俘兵,还建议及早提防蒙古。就连完颜宗望也不止一次说他实有相国之才。”锦瑟说,我听到“蒙古”两个字,精神一下子就紧张了。
“他是大宋派来和亲的,金国怎么会这样重用他呢?”我感到困惑。
“只有大宋的人才认为他是被迫和亲的,其实金国的人都知道他是完颜靖相中的驸马。”锦瑟说。
“这完颜靖到底是什么人?我隐约觉得她像是认识我。”我想起了洗衣院的事情。
“她是金国最受宠爱的公主,绝不亚于昔日的茂德帝姬。说来也怪,我初到金国的时候,她居然亲自来看我,但是一见到我,她那副惊讶的表情让我也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认得我的。”锦瑟说。
“你们要叙旧也要看地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我被福顺带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靖公主让您在这等候。”他对我还算客气。
“福顺,你怎么会在这呢?那日你并没有回宫。”我问。
“奴才是跟着主子的,主子在哪,奴才就在哪。”他说。
“可你的主子现在在五国城。”我说。
他笑了笑说:“奴才从来只有一个主子就是驸马爷。”
其实从我收到簪子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意识到福顺一定见过尚云清了,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为尚云清马首是瞻,我感觉事情太蹊跷,于是试探着问:“就算要投靠,你也应该找棵大树。尚云清自身难保,怎么可能顾得了你呢?”
他却很是谨慎,只说:“我们做奴才的是要为主子尽忠的,主子有难我们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怎么能反过来让主子保护我们呢?奴才还有事先行告退了。”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奴才本来不应该多事,只是主子一路走来经历的酸甜苦辣奴才都看在眼里,福顺只想说主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希望您能理解他的苦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不要怪罪尚云清娶完颜靖吗?
我正想着福顺话里的意思,一行人朝我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金国女子,我想这应该就是完颜靖了,因为后面的人都半低着头卑顺地跟在她身后。待她走近了一点我看清了她的容貌,而最醒目的莫过于眼角那个兰花状胎记。那晚我就是记住了这个胎记和那双眼睛,芦苇荡里声称要找三秋桂子十里荷塘的人是她,那晚行刺赵桓的人也是她,我就像是闯进了一个迷阵里,混沌难辨东西。她抬手示意随从停下,然后独自一个人走到我身边。
“我们终于再见面了,顾轻尘。”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紧盯着她不说话。
“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不是吗?”她笑着说,但是我却感到一阵阵杀气。
“你见过云哥了吗?”她问,我摇了摇头。
“看来他还是没有勇气见你。”她依旧笑着。
“我不怪他。”我说。
“那是因为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如果让你知道所有事情,你就会恨不得把他撕碎。”她目光阴险,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笑容“既然他没有勇气告诉你,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我和云哥早就有婚约了,那日他毛遂自荐说愿意潜入大宋获取情报。”我惊得目瞪口呆,她看着我淡淡地说:“没错,他就是细作。”她停了停继续说:“本来大宋气数已尽,他的任务完成了按着承诺我们可以成亲了,但是他迟迟不肯回来。我就知道出了差错,那天在芦苇荡里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差错。如果你不死,他就不会回来,所以我暗地里指示荷风对你下手,没想到你命大让那个宫女当了替死鬼。对了,荷风也是我们的人。”荷风、宫女、替死鬼,这些信息在我的脑袋里疯狂地乱转,我感觉头就要炸掉了。宫女、替死鬼,她是说青园,原来不是宋绮诗做的手脚,是荷风。我顿时觉得气塞胸闷,就好像被施以贴加官,喘不过来气。
完颜靖继续说:“最可恨的就是云哥知道是荷风做的以后居然把她杀了。好,那我就亲自动手,我倒要看看如果是我杀了你,他会怎么办?”她说着眼里向利刃一样冰冷锐利,原来那晚她要杀的人不是赵桓而是我。我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想要大哭却没有眼泪。
完颜靖蹲下来看着我说:“还有,你不要当我不知道你们蒙骗了我二哥,送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茂德帝姬。”我一惊,吓得魂不附体。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想不用我费什么力气了,你一定是不会再和云哥在一起了吧!我答应你会放你走,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许再出现。”她说。
我只觉得万念俱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痛,即使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也不会这样让人恐惧,我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不知孰敌孰友,孰是孰非,分不清善恶,辨不明真假。我对过去感到惶恐,对未来感到迷茫,对现在感到无奈。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将我拉了起来,我看着他说不清是爱是恨,是怨是痛,这一见分明是故人重逢却恍如隔世,他拉着我的手走开,我没有挣脱,完颜靖也没有阻止。
我和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陌生拘束过,原来真正的陌生不是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之间才有的感觉,而是你和自认为最熟悉的人却不是真正熟悉的人之间的那种隔阂。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还是问了一句,人们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其实问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成定局,过去的就是历史,不可能有所改变。但是“果”皆是从“因”而来,了解了“因”,就更容易接受“果’。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他无需多言,只此一句已然把这个中的因因果果道了个明明白白。
“真是可笑,赵桓直到这一刻一定都还以为你是为了大宋而牺牲自己的英雄,以为你是大宋的恩人。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是谋杀大宋的凶手。”我哭着说。
“像蔡京这样的奸人都能够飞黄腾达,官至宰相。大宋的皇帝昏庸至此,难道还不该亡吗?”他激动地说。
“那赵桓呢?他宅心仁厚,待你如亲兄弟,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他面无表情,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错就错在他是大宋的太子。”
“那荷风呢?她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错在她对你的痴心?”我大声地说,只见他眉头深锁,额上青筋暴起。他忽然走近我双手紧紧地钳住我的肩膀“荷风不是错在对我的痴心,而是错在她想伤害你。”他又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
“哼哼”我冷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目,真像个可怕的恶魔。那双如深夜湖面一样平静的眼眸去哪了?我真是想念那个云淡风轻的表情,想念那个温柔和煦的笑容。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松开手转过身不再看我。
我们两个就这样站了很久,真奇怪,他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是站在生死的两端。云和尘是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青云,而我,是地上的尘埃。我曾经幻想着借助风去追寻他,靠近他,但是幻想注定是不能成真的。
“谁对谁错,我不想再追问下去了,我要走了。”我平静地说,他侧目。
我取出那支金玉发簪,硬生生的将它从中间劈开,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支茉莉玉簪断成两截,一截仍旧和金簪连在一起。
他有些忧伤地说:“你看,我们是分不开的。”
“完颜靖已经答应让我离开了。”我说。
“你走不掉的。”他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