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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诉衷肠贵妃下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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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途中,我同被俘的女眷们被关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窗户已经残破,嗖嗖的冷风直往里灌,大家蜷缩在一起取暖。
忽然外面一阵惨叫伴着杯盘摔碎的响声,多半是哪个女子遭了殃。屋内则是阵阵抽泣声,大家哆嗦着挤在一起。我挨到窗前向外看,暮色四合的天际漫洒着雪花。借着屋外的篝火我看见两名士兵拖着什么东西在雪地里走。走到近处才看清是一个女子,再细看那面庞竟是李师师,我不禁喊了一声。其中一个士兵向我走来,屋内数十个女子齐刷刷地退到墙角,恶狠狠地看着我,显然是埋怨我把“狼”引来。
“她怎么了?”我问。
“死啦!”他冷冷地甩出两个字,转身要走。
我来不及多问,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死?但是转念一想又何须问呢?李师师是京城教坊里的花魁娘子,金军入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芳名呢?既然知道又怎么可能放过她呢?前有茂德之事,李师师今日的遭遇便也不足为怪了。
我见她蓬头散发,就这样在雪地里被拖拖拽拽实在狼狈,不禁心头一颤,鼻子里酸痛难忍。常言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昔日风姿绰约、名冠京城的教坊花魁李师师,多少王公贵族千金难求同载归,而今命丧野里无人问。就连一副像样的棺木也没有,当真好似枝头一朵桃花,一夕风雨,零落成泥碾作尘。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锁叫住了已经转身的金兵,他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我将金锁递给他,他立马喜笑颜开。我趁机说:“她一女子这样走未免太狼狈,求你将她好好安葬,也算是做了功德一件。”
他摩挲着手里的金锁回头对另一个金兵说:“哎!去找床草席来。”
我借着这个空当向他打探她是怎么死的。“这个小娘子倒是个倔胚子。”这个金兵一口的汴京腔让我有些怀疑他不是金人了。“将军要她陪酒她不肯,听里面伺候的人说硬生生吞了这么大颗金珠子,当时就咽气了。”他用手比划着。我忽然想起花蕊夫人的两句诗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国难当头,有多少须眉男儿缴械投降,做了奴颜婢膝的懦夫。而李师师一个为人轻视的风尘女子却有勇气宁死不侍金人。现实真是给了人响亮的一耳光,不知是疼得火辣辣还是羞得红彤彤。
北上后众女眷被送进洗衣院,而太上皇和皇太后以及赵桓和朱氏被押送到更北的五国城囚禁。这洗衣院不过是金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凡是有些姿色的都被掠了去,有的被送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有的出了洗衣院就再也没回来,也许她们已经被封妃封号,也许她们已经死了。
几乎每天都会有金人来这儿“寻花问柳”,洗衣院里人心惶惶,大家能遮就遮,能躲就躲。但是不能幸免的依旧难逃一劫。
“起来,起来,都起来,到院子中间集合。”洗衣院的总管敲着门板喊我们起来,大家起来后故意弄乱了头发,有的在地上蹭了蹭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都说女为悦己者荣,眼下却是怎麽样狼狈、怎麽样邋遢就怎么弄。
大家在院子中间站了好几排,所有人都紧紧攥着手,把头低的很低。
“您看,您随便挑”总管点头哈腰地说,脸上堆着笑,阿谀奉承到了极点,仿佛我们都是他进贡的贡品,要是选上谁那就是他的功劳。
来人慢慢穿梭在我们中间,我低着头垂着目只能看见他的一双鞋,他在我跟前停了停,我能感觉到他在端祥我,心上一紧,他终于走开了,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你”大家循声斜目看去,来人正指着韦贵妃,所有人一看自己逃过了一劫,都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和惶恐了,韦贵妃跟在那人身后缓缓出了洗衣院,我目送她到门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又过了一场魔难,所有人开始按部就班的洗衣服,冰冷的水冰得我的手仿佛针扎似的疼,十指痛连心啊!我把像十根水萝卜似的手从水盆里拿了出来,甩了甩水,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给你”忽然几件衣服扔在我脸上,我拿下衣服,迎面看见一张嚣张跋扈的脸,
“你是顾轻尘吗?”我点点头,“公主说了,这些衣服让你洗,洗干净点儿”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我看着手上的衣服潸然泪下,是尚云清的衣服,我把脸埋在衣服里,嘤嘤地哭了起来,这里有他的味道,我舍不得放下,舍不得洗,我害怕洗完了他的气味就没有了,我久久地抱着,不肯放手,“这是什么?”我翻着衣服,是簪子,金玉簪子,它完好无缺,一如他当初送给我的时候一样。
晚上,刚刚熄灯,外面就传来一阵阵惨叫,这个洗衣院不但白天有人明抢,晚上还有人暗偷,一些胆大的士兵晚上就会来偷腥,天亮再送回来,屋里传来窸窸的声响,身边的一位宫女,吓得把头缩在被子里哆嗦起来。我起身,从枕头下掏出那枚簪子,紧紧的握着、握着,金光一闪,黑暗中我感觉到滴血的声音,我又回到政和二年之前,那个脸上有道疤痕的我。
第二天早上,我一出门,院子里已经零星的有人站在那,她们在看,几个人拖着一床席子出去了,席子里露出头发和惨白的半张脸。
宫女们窃窃私语“她怎么了?”
“听说昨晚被金人糟蹋了,今早上发现吊死在屋里了。”
“真可怜”
“不知道我们能躲到什么时候?”宫女们联想到自己,又伤感起来,哭得凄凄惨惨的。
接下来洗衣院安定了许多,因为康王赵构在临安又重整旗鼓,建了南宋朝廷,金人立刻计划着攻打南宋,也就不像以前那么荒淫无度了,宫女们的心情也似乎轻松多了,她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们盼着有朝一日回到汴京,回到那个亭台楼阁,花红柳绿的东京梦华,可是赵构真的能复国吗?我不敢确定,但是我仍然期盼着。
“你,跟我来”总管突然指着我说,我跟随他出了洗衣院,又转了一个弯,一位衣着体面的妇人站在那,她穿的是金人的衣服,以至于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居然是韦贵妃,她看见我一愣,我看见她也是一愣,
“轻尘,你的脸?”
“韦贵妃,您……”她意识到我吃惊的目光了,忙低下头,显得十分不好意思,许久她才开口说:“你会觉得我厚颜无耻吗?为了苟活,堂堂大宋的贵妃,居然改嫁金人!”我的确大吃一惊,但是没表现在脸上,“可是,我不后悔,我自幼入宫,却从未得宠,贵妃的头衔也不过形同虚设,要是没有构儿,恐怕我也和那相国寺的疯女人们一样,白白将大好的青春年华浪费在毫无结果的等待上,他从未真心喜欢过我,没错,我的确是姿色平平,但是我不相信我真的不如她们,既然他无心,我又何苦非得守这汪冷水!”她是在怨吗?怨恨太上皇辜负了她的一片芳心,是啊!谁也无权责怪她,世间有几个人会甘愿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蹉跎光阴呢?最初那份纯粹的爱到最后多半会变成彻骨的恨。
“韦贵妃何必如此,平心静气的日子才好过。”她突然狂躁起来“你为什么不骂我?何必在这惺惺作态,我知道你在心里唾骂我,我知道大宋的每一个子民都在唾骂我,我承认我害怕指责,害怕唾骂,所以我不敢进去,但是我告诉你,我不后悔,不后悔!”她特意加重了那三个字“不后悔”,说完甩袖离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暗暗地想:“我没有责怪你,没错,于国来说你是大宋的贵妃,理应顾全大宋颜面,誓死护国;可是于己来说你仅仅是一个一生未得真爱的女人,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指责你。”我怔怔的看着她消失的墙角轻声说:“韦贵妃,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