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却有晴》莫须黢夜无名

4、报国与嫁人

　　时针指向8点，秦小曼家的派对也迎来了高潮。一群学生在木地板上又蹦又跳，留声机也调到了最大声。小曼和琪美是舞池里当仁不让的皇后，她们步伐轻盈、身姿灵活，好些男同学都围着她俩跳，纪晓男也不无例外地扭着凑热闹。
　　小曼的妈妈穿着老式的对襟衫、撒脚裤忙里忙外地为这群欢快的学生斟茶倒水、换添果盘，一回身看见笑侬素卿几个仍坐在沙发上不动就笑唤道：“坐着干嘛，你们也来跳舞啊？”“饿不饿？吃块点心。”笑侬忙道谢：“伯母不用忙，我们坐坐也是一样。”
　　徐元梦见她们不动，也围坐过来谈心。毕业在即，朝夕相处几年的同学就要各奔东西，元梦很伤感。他对他自己的未来也颇举棋不定。他想北上报国，但家里还有位爷爷，孤单一人，离了他生活立马成问题。于是他问素卿，希望从别人的嘴里找到答案。
　　素卿直截了当地说：“癫着乜~怎么可能去参加伤兵之友北上！家里好容易供我读完书，正盼着我挣钱养家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他们不说我也过意不去啊。”
　　素卿在家里过得并不如意，自她老豆续弦离世后她便受尽了继母的冷眼和折磨。继母亲生的两个妹妹也不拿她当姐姐看。但她天性敦厚，兼之她父亲临终前嘱托她照看母妹，她便觉得对这个不像家的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徐元梦在素卿那碰了一鼻子灰又去问笑侬。笑侬说：“我父母希望我留下来继续升大学。”元梦不甘心：“其实你是最无牵无挂能够北上的。你父母在内地，不像素卿和我要顾家。”
　　笑侬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对元梦的话也懒得深究。她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回忆刚才醒亚说：“那看来我们不得不分手罗。”“再见，莫小姐。”然后轻飘飘地转身就走。笑侬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头凉到脚。
　　这会她听元梦又说：“也对，醒亚怎么会让你走呢。”便有气无力地接了句：“我跟他...完着了。”
　　醒亚满脑子里也是笑侬，他神不守舍地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不耐烦地又往夹克衫口袋里摸了摸，触手是一把冰凉的手枪。醒亚便想起握着笑侬的手时也是这么凉凉的。
　　此刻他身处的轩尼诗舞厅也很热闹。各色绅士或者流氓搂着名媛贵妇或者舞小姐在池子中或是优雅或是笨拙地转着圈，衣香鬓影、很有点纸醉金迷的味道。醒亚时不时地瞟一眼舞厅的大门，他粘了胡子，刻意乔装成一般买醉的商人模样，但酒杯里的龙舌兰却一口未尝。
　　这时候从门口走进来三个人。居中一位系领结、带金丝眼镜、一副太平绅士的打扮，旁边两个呼呼喝喝、一脸凶相，似乎是这位太平绅士聘请的打手。醒亚不动声色地离开吧台，绕到这三位酒桌一侧的柱子后面。那里挂着繁复的落地窗帘，正好用来藏身。醒亚把枪端起来，稳一稳神、对准了正在呷酒的绅士，在撞针被触动的一刹那，醒亚脑海里又不自禁地浮现出笑侬的脸，她对着枪口冷冷地说：“我们分手吧。”醒亚一晃神，紧接着就看见那两个打手饿狼一般朝他这边扑过来。
　　醒亚知道糟了，暗杀失败了！他欲举枪再射，其中一个打手一酒杯砸过来将他的手腕打伤，枪也随即掉在地上。醒亚想去捡，两个打手哪里容他有这功夫，已经抡着拳头一左一右地招呼过来。醒亚赶忙伸手去隔，同时一脚把枪踢得远远的。一个打手忙去寻枪，醒亚趁这机会就往门外猛冲，一路又推又搡把沿途几位女士吓得花容失色。那打手拾得枪对着醒亚的背影瞄准了一扣扳机，醒亚便觉得背后钻进了什么东西，接着血液倒灌，痛得整个背都木了。但他硬挺着继续跑，随后窜入一片树丛里不见了。
　　笑侬和几个同学从小曼家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紧赶慢赶奔回学校，宿舍的老伯宽容地笑笑，还是让他们进了楼。毕业生们总爱找乐子狂欢，老伯也很明了他们以此悼念这踏入社会前最后片刻安稳的心态。
　　何琪美有些踉跄，她跳足了一晚，这会直嚷脚酸。素卿架着她跟笑侬道了声晚安便进寝室去了。笑侬也开门进屋。她虽一支曲都没跳，无奈心里沉甸甸的、再挪一步也觉得累。屋里黑洞洞的，她也懒得开灯，摸着来到床边就往上躺，但随即又一下子蹦了起来、冲到门边旋亮了开关。床上赫然躺着个人，衣衫凌乱、胡须半落，不是醒亚是谁！
　　笑侬惊得打了个颤，她瞧见醒亚身下压的床单上汪着一滩血，再一看，地板上、窗帘上也都斑斑驳驳。笑侬冲到床边，着急地唤：“醒亚！醒亚！”声音压得低低的，她凭直觉知道这事一定要隐秘。醒亚面色白得像纸、脸颊还透着青，他似乎昏过去了。笑侬急得又抓起醒亚的手使劲晃了晃，醒亚悠悠地睁开眼、艰难地咧嘴笑道：“你别怕。刚才我在酒吧调戏女仔，被人家老公追着斩。”笑侬愣住了，怒气一涌就不假思索地要开门叫人。醒亚忙一把拉住道：“他们的人可能还在附近......”因动作大了牵动痛处，他忍不住一声呻吟。笑侬赶紧收住脚步、静静地盯着他，脑子里却在激烈地转：“该怎么办？！”
　　尽管笑侬的房间里正弥漫着血的惊怖，一墙之隔的素卿屋里却是一室温馨。琪美和素卿俩人正在絮叨着女孩子百谈不厌的恋爱话题。琪美劝素卿赶紧找个老公嫁，免得从宿舍搬回家后要受后母的气。素卿浓浓的心事、淡淡的口吻道：“哪有这么容易。”琪美不服，从梳妆台蹦到素卿的床上说：“不就是男仔来的嘛，怎么不容易啦。”素卿便细细地说：“你以为我是小曼和笑侬啊？她俩一个家境优越、又会玩，多的是男仔中意她有情趣；一个是成绩优异、思想进步、傲视同侪。哪像我们这种人，玩又不得行，书又念得普通。没胆识、没情趣，全冇个性。”说到后面，自己倒忍不住笑了。
　　素卿其实长得平和端正、很耐看。但是她性格有些懦弱、家境又不好，所以说起话来老带点悲悯的调子。不过她毕竟中学才毕业、还年轻、还有许多的可能，所以这话虽然是自怨自艾，但听起来并不酸、反而带点懵懂少女的清甜味。
　　琪美听她如是说便点头道：“你呀的确是木头一个！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小曼的妈妈都嫁得，你也一样嫁得！”素卿骇笑起来道：“你死着，竟然讲小曼妈咪的是非！小心她听见不依的。”琪美半点不相让：“乜噢，小曼自己也老讲安娣的坏话，把她贬得一文不值。”素卿闷了片刻、幽幽地说：“其实小曼妈咪很好的，要是我有这样的妈妈，折寿也是愿意的。”
　　琪美最不爱听这种丧气话，她又从素卿的床上蹦下来细细地讲道理：“不是秦安娣不好，是秦安鷇太优秀！人家法国留学回来、白手起家、入水能游、出水能跳！他要是做我老公就好了！”说罢憧憬地合上两只手，像是在祈祷。
　　素卿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也跟着笑：“他可是你同学的爹地呀，嫁过去也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嫁过去就是小曼的妈了，让她行东不敢行西，多威风！”素卿还是故作严肃地摇头：“他岁数可不小了。”琪美把头一扬，满不在乎地说：“秦安鷇结婚好早的，现在也还高大、英俊，又多金，嫁她做侍妾也行的啦。”素卿还是说：“好丑的哦，小心你真嫁过去无地自容。”
　　琪美到底是绷不住了，回身就来咯吱素卿，素卿边躲边笑：“真是好不害臊！”琪美下手更急了，两个人从床头闹到写字台，又从写字台闹到穿衣镜，叽叽呱呱、嘻嘻哈哈，惊得笑侬从她们门前过时差点摔了盆子。负伤的醒亚让她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凝视细听。这是换的第二盆水，血已不像第一盆那么浓重，但是笑侬很清楚，醒亚必须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