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乱流年（二） ...
-
素淮回到了贤王府，萧衍之很开心。
韶严回到了汴京，展欢颜也很开心。
李得魁处斩前游街，汴京全城百姓唾骂，行刑后，汴京驱散不祥的鞭炮声足足响了三天。宣王因被软禁在宫中大发雷霆，砸烂了寝宫，最后不得不找秦殷进宫安抚才作罢。其实，那日秦殷进宫之前是去了刑场的，他隐在角落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若无其事地进宫面圣。而这一切，素淮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本以为他会有兔死狐悲的苍凉，但秦殷眼中的平静，却让素淮隐隐心惊。
身边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幸福美好里，就像每个传奇故事的结局，好人取得胜利，坏人被打跑，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完美。
可惜，这个故事不是秦殷的，也不是素淮的。
是夜，素淮照例晚归。推门进屋发现房中有人，她不禁犯起嘀咕，“……怎么一个二个坐屋里都不点灯。”
萧衍之黑着脸，气鼓鼓的，“你又跑哪去了？好不容易回来，就到处乱跑。”
“哦，我去看秦殷了。”素淮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他遣了不少人走，我怕他那出了什么事。”
“喂喂，你走都走了，能不能收收心？”
“为什么要收心？它本就在它该呆的地方。”伸手将束发打散，素淮熟练地挽了个发髻，“我走，只不过是为了重新回去。”
“你这是铁了心要气死我啊。”萧衍之气结。
素淮笑笑，点上灯，“贤王殿下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重重叹口气，萧衍之拧眉，“我来静一静。”
淡淡扫了他一眼，素淮也不多语，转到内屋换了身常服，然后煮了壶茶。她倒出一杯，给他分了一半，另一半自己饮下。
“我记得你以前煮茶还挺讲究的。”看着她一切从简的行头，萧衍之颇为失落地哼了哼。
“想喝好茶就别挑大半夜。”素淮淡笑着坐到他对面，温声催促：“尝尝，师父托人给我捎来的花茶。”
萧衍之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于是毫无防备地被舌上骤然弥漫的苦味逼得想骂人，刚想吐出，口里却忽然回甘，清香爽口、甘冽怡人，却是好茶。
看着他表情瞬息万变，素淮端起茶杯，墨色的眼里闪烁着捉弄得逞的小小愉悦。
一杯饮下，萧衍之大呼了声爽，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好转，又是那个光彩熠熠的贤王，“你以前说过，这一杯茶不是任何人都能分的。同分一杯子，便是同分一辈子甘苦。”
素淮颔首抿着唇笑，眉眼弯弯的模样，跟他们儿时一模一样。
萧衍之静静地看着她，眉间的凝重渐渐散去，眼里只剩温柔的怀念。面前这矜持略带腼腆的笑容，一直是他生命里最值得珍惜的温情。
——秦殷，但愿你明白我究竟把什么交给了你。
“茶也喝了，我的意思你也明白了。”素淮没察觉他的视线，边随手摆弄茶具边问，“衍之，你在烦恼什么？”
“宣王。”萧衍之吐出两个字，神色颇为凝重，“今日宫中，又死了两名宫女。”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素淮抬眼看他，“……”
“我把他软禁在宫里，尊他为帝，并未薄待于他。没想到他并不悔改，性子愈发荒淫残暴，每日以折磨宫人为乐。”扣在桌上的手握紧成拳，手背上暴出青筋，萧衍之微微眯起眼。
这是他动怒的样子。素淮心知。
“李得魁一死，他的势力倒了不少，这些人的家眷大多被流放。而宣王却传召其中美貌者入宫以供虐待玩乐。我闻讯赶到时，已有人不堪折磨自尽……宣王到底有没有想过，那些受辱惨死的，可是他的臣子家眷啊！”
“……”
“我本并不打算为难他，他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坐着他的皇位。只是，那些无辜的人不该死于非命。”
萧衍之虽然爱民仁厚，但以往迫于身份与境遇一直对宣王行径睁只眼闭只眼，能容忍也就忍了。这回大动怒火，那宣王的恶劣荒唐可想而知。思及此，素淮蹙眉，微微有些担心，“你待如何？”
萧衍之摇头，“宫中人多口杂，各地王侯都安插了眼线在观望，随时都有可能倒戈反扑。目前还没有很好的办法，我打算将宣王送至近郊行宫，暂时看管起来。”
“也好。”近郊行宫人少，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落人口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素淮赶紧点了点头，她知萧衍之从小被灌输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宣王再不济，他都不会忘了君臣的身份，所以这样的决定对萧衍之来说已经是大逆不道。
屋了一时安静，萧衍之沉默很久，忽然声色沉沉道：“素淮，我最近一直在想秦殷……”
“他是我的，你想都别想。”素淮一脸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
闻言，萧衍之嘴角狠狠猛抽了两下，“我以为，你委实想多了。”
“哦，那你继续说。”
“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身在秦殷的处境，也许会变得跟他一样。不是不想坚持原本的自己，只是在某时某刻面对某一件事情时，即便违背自己，我也深刻地清楚地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素淮静静地听——记忆里青涩的少年渐渐蜕变出一股稳重内敛，稚气不再，剩下的岁月历练打磨之后的坚毅果决。
“素淮，我会去做那件对的事情。”萧衍之望着素淮忽然缓缓笑起来，那模样无端生出一分脆弱，可再审视了去却只剩坦然，“所以，如有一日我变得面目全非，请你替我记得现在的萧衍之。”
请你看着此刻的我。因为有朝一日，这样的我，可能会被我自己亲手扼杀。
“衍之，没事的。”素淮轻轻柔柔地笑，淡淡嗓音强调般地又重复了遍，“衍之，真的没事。你觉得什么是对的，就去做吧。”
萧衍之怔愣地看着那般肯定而从容的她，就像看着黑夜中提灯照亮归路的人，“……”
“你萧衍之认为对的事，什么时候错过。”言毕，素淮又赶紧强调般地补了句，“除了秦殷的事。”
心里因她的笃定而渐渐弥漫的暖意瞬时冻结成冰，萧衍之被她气得笑起来，“我跟你说素淮，我真是没法跟你处了，你还是祸害别人去吧！”
………………………………………………………………………………………………………………
有时候，历史轨迹的转折，或许并不需要前人做太多的铺垫。
就像宣王时代的结束，来临得让涟国的史官们很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秦殷迅速推开自己，毫不犹豫地抽出她插入宣王脊背的短剑时，素淮才意识到她刚刚的行为似乎叫弑君。而秦殷明显包庇她的行为，让他变成了共犯。
那本是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的午后。
退朝后，素淮笑眯眯地安抚被秦殷气得脸成猪肝色的萧衍之，据说他在“请”宣王去行宫时被秦殷狠狠戏弄一番，明明宣王是被迫前去的，现在仗着有秦殷撑腰，大摇大摆地提了一堆要求，很是让人恨得牙痒。
眼前瞬间就浮现出秦殷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素淮几乎想立刻就见到他。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撇下满腹委屈怨念的萧衍之，巴拉巴拉衣柜，换了套还算养眼的常服，出门“偶遇”秦殷去了。
说到此，就不得不感慨，每个故事里都有那么个红颜祸水，天生就可以无辜地、一不小心地吸引好的、坏的、各种类型的雄性。至少，素淮在街上“偶遇”秦殷前，却不幸偶遇了在酒楼打包吃食的展欢颜，然后在被偶遇的宣王车队传召时，就是这么坚信的。
此日，宣王在去往行宫的路上，他懒散地靠在撵着吃着侍女捧上的糕点。眼前的侍婢年轻貌美，但是看多了也会腻。百无聊赖的目光刚转到街上，宣王心里便是一乐——远处酒楼前那俏生生的人儿可不就是他前段时日一直求而不得的女将军么？而且那可人身边还站了一人，看不清容貌，但那身姿气质，看似纤细柔弱却透出一股坚韧跟傲气，像遗世独立的高洁。
而他，就喜欢毁了这种遗世独立的高洁。
真是一箭双雕的美事！宣王立刻喜滋滋地招来侍卫，传召这二人伴驾。
听到侍卫的传召，展欢颜脸上不怎么好看，不想去又不得不从，“……”
略略沉吟，素淮从袖中掏出碎银，放到酒楼的小二手中，温声叮嘱：“麻烦小哥尽快去宰相府走一趟，告知展将军跟……素淮姑娘被皇上请去作客，让大人莫还等我们用膳，免得饿坏了身子。”
小二接过碎银，知二人身份必然显贵，连声点头称好，“是是，小的立马去宰相府通报，不会让大人白等。”
素淮道谢，扭头看向展欢颜，平静道：“走吧。”
朝她点头，展欢颜也沉下气，一心盘算怎么对付这不好惹的宣王。
那时的宣王还不曾料到，自己的命，会终结在这样两个他本垂涎的和嫌弃的女子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乱流年（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