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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乱流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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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足院内的日子里,素淮自然不知外头如何动荡,但萧衍之安插在秦殷府上的线人几乎再没露过面的事,让她警惕起来。所以,当展欢颜来到她的院子里时,素淮只是重梳了发髻、正了衣衫,见到来人时还顺手给添了杯茶。
“你过得倒是怡然自得。好像也并不惊讶看到我。”展欢颜看着她神色从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将茶盏推到对桌人面前,素淮垂眼笑了笑,“院子里都是秦殷的心腹,宰相府中人也只道我足不出屋是因为养病,所以心思单纯的郦夫人又怎么会突然冒失地闯进来护我?”
“你早就猜到是我?”
“不,我只猜到有人透露,但没想到是你。”素淮抬眼,直视她,“我也好奇,你为何帮我。”
“……”展欢颜不自然侧脸,目光微微下垂,却是答非所问,“你为什么不离开宰相府。”
素淮坦然答:“我中了秦殷的药,走不了。”
“你骗人。”展欢颜扭过头盯着她,笃定地冷笑,“我不信贤王那些线人被司清逐走之前没有给你解药。甚至,我都不信你会轻易中了药。”
像是没看到她的质疑,素淮依旧眉目平淡,“药下在菜饭里,我不吃,会饿死的。”
“……”展欢颜审视了她半晌,忽然皱着眉头开口说:“素淮,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讨人厌。”
素淮抬眼看她,神色淡容。
“无论对方是退让还是示好,你都是一副油盐不进、无动于衷的样子。”展欢颜冷笑着,毫不遮掩厌恶,“说好听叫坚持原则,说难听就是固执而且自我。”
素淮闻言一笑,“嗯,我是坚持原则。”
展欢颜牙咬得额上的筋都暴出来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司清,你以为我会帮你?”
敛去笑意,素淮安静地看着她,“说。”
“我从没过看他这个样子,即便表面还是以前的模样,掩饰得再好,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落魄颓废……明明现在并不太平,每一步都好似如履薄冰,他那么精明的人,现在却时常失神。”展欢颜皱起眉,回忆着秦殷的样子,眉眼依稀有着同情跟不忍,“我不知道那你们发生了什么。或许你觉得他是恨你、有意折磨你,但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好受。”
“……”素淮眼睫颤了颤。
“我虽对他确实出自利用,但相处这么久,他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人非草木,何况那人是他,我不能坐视不管。如果秦殷再这么下去,不为自己的后路部署,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字。”放在膝上的手握紧,展欢颜坦然迎视素淮,然后僵硬地弯下脖子,“我承认我当初污蔑你与贤王,是出于私心,我不喜有人在秦殷心里取代我的位置。如果你记恨我,那么我向你道歉。但是现在,哪怕退让一步,也请你帮帮秦殷。”
“他是我的夫,我自然为他。”看着面前低声下气的展欢颜,素淮确实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人,“我不记恨你。撇去我跟贤王的关系,你说的是事实,而且我们立场不一,各有心思,你不用向我道歉。”
展欢颜抬起头,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像你这么多疑的人,这次会选择信任我,倒是出乎无所料。”素淮重新替她倒了杯热茶,声音也放缓许多。
“……”展欢颜看着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沏茶时温雅从容的举止,皱着眉复杂道:“也许你不信,但是我其实能明白,秦殷那般对你,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离开。如果换作韶严与我,我也会一样。像你这样的人,贤王制不住,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制得住你,在这宰相府其实很容易脱身,但是你没有。将心比心,我愿意相信你一回。”
素淮转着茶杯,微微一笑,“这是我认识你以来,最明智的一回。”
按展欢颜的性子,本该发怒的,但是她没有。不仅仅因为现在有事相求,更多的是袖中藏着的信笺。展欢颜盯着素淮看了良久,终是将信笺掏了出来,“你的传书。”
一眼便认了出来,素淮皱眉接过,“墨左的战鸽愈发不中用了。”
展欢颜自然不会说她为了逮这只鸽子花了多大的心思,又是怎么从燃了的火药中抢下这信笺的,“你居然可以调兵入京,贤王给你的权力未免太大了。”
展开信笺,略略扫了几眼,素淮执起火折子燃掉,“不是贤王的人,是我的亲兵。”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有亲兵?”展欢颜面色有些发白。
“都是些战乱流亡的人,无国可依无家可归罢了。”素淮淡淡道。
展欢颜不信,但对方不愿多说,她也问不出所以然,“这些兵入京……”
素淮抬眼看她,“守卫宰相府。”
心中一震,展欢颜竟有些隐隐的热血沸腾,“看来这一次,相信你果然是对的。”
“我说过,这是你最明智的一回。“
平复心情后,展欢颜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事后,若贤王追究,你又该如何?”
素淮微微一笑,“从我决定选择秦殷起,就没打算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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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郦夫人护她一次后,秦殷就鲜少露面,素淮的食宿都是郦夫人打点,那些有意折辱的汤药自然也就断了。服下解药,素淮在院里活动了下手脚,她身子仍不太爽落,该来的例事也未至。不过,她常年在外行军作息无规律,偶尔也会如此,所以并未太在意。
将墨左带来的人隐蔽而妥善地安插在宰相府周遭,同时,素淮还借展欢颜之手除去了宰相府剩余的线人。她的事发生后,秦殷肃清整顿过一次宰相府,漏网之鱼不过尔尔。
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初雪,宣王去了郊外的行宫避寒,最得宠的秦殷自然随侍左右,而李得魁却并未随行。萧衍之瞅准了这个时机,宣王所至的行宫僻静,守卫也不如皇宫内殿森严,更容易的得手。
李得魁被秦殷有心在宣王面前摆了几道,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宣王这趟避寒并未带他,让他有种失宠的危机感,所以趁着这段时日大肆搜罗奇珍异宝、各色美女,想亲自送至行宫重获青睐。这人向来嚣张跋扈,行事手段蛮横,汴京因之前展欢颜的风波本就未平息,现在闹得更是民怨四起、讨伐之声一片,街头都常见平民与官兵间的冲突,一时间整个汴京乌烟瘴气。萧衍之趁势捉拿李得魁,押往宣王行宫问罪。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却又悄无声息、迅捷无阻的政变。
萧衍之的军队控制了皇宫、围了汴京,暗中返回的韶严带兵控制了别院,以及汴京周围驻扎的守军,而各地的王侯早被二人游说,揭竿而起立志“清君侧”。
宣王被带回了皇宫,秦殷则被请回了宰相府。
傍晚。
秦殷沉默地回到府上,入府便见素淮站在院中等他。今天天色算不上晴好,初雪的日子,天色总有那么些阴沉厚重。风凉带了严冬的清寒,偌大的宰相府忽然就生出一种庭院深深的沉寂跟萧索。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风撩起脸颊边的鬓发,还沾着些许雪花。安静的、持稳的、端方的,她就像一抹阴沉天地间素色,总那么让人动容。
素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人。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她嘴唇刚动了动,却被他打断。
秦殷走到她面前,轻轻捻下夹在她发间的雪,抬手间眼神变得温软,像凝视着一件珍宝,“萧衍之如愿了。你走吧。”
怔在原地,素淮盯着他,忽然感到很不安。
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秦殷微微一笑,像是冰雪中乍然盛放的莲,一眼倾城。不等她回应,他轻轻收回手,与她擦身而过。
他整个人完全消失在眼前时,素淮惊然回神,猛得回头一把扯住他的手臂,“这样就结束了吗?”
“……”秦殷回望她,容色淡淡,并没有什么反应。
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她已经有点无法捉摸他的情绪了,素淮瞪大眼,“……你可是秦殷啊!”
“……”看了眼她大力拉住自己的手,秦殷也懒得挣脱,只淡漠地开口:“没结束。只是,我累了。”
素淮愣愣地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他,僵在原地,缓缓松开了手,“……”
秦殷收回手臂,淡淡转身离开。
一阵风刮过,素淮却睁大眼死死盯着他——寒风吹得那人黑色的长发像水墨一般晕染在惨白的空中,单薄而妖娆,而风雪中的脊梁却是挺直,一步一步,沉稳而从容地走远。
秦殷走入厅堂,郦夫人立刻迎上前。他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像是最可靠的家长面带笑意地安抚府中众人的不安。那模样,全然没有对她那种像陌生人般的漠然。
所以,他们就这样?
真的像陌路人一样……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