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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寸寸血(三) ...


  •   从萧衍之书房离开,素淮见天色还早,便绕道摸去了趟药房。跟在师父身边多年,虽不精专,但粗通药理的她照着单子凑一副药还是勉强可以的。揣着药包回到宰相府,素淮还在想这玩意应该怎么掩人耳目的熬来喝,如果干吃会不会影响药效。

      月黑风高日,有事发生时啊。

      抬眼瞥瞥天色,素淮在心里冷不丁感叹了句,然后有些突兀的不安。

      所以,她趁着夜色瞒过众人耳目悄悄翻窗入屋,看到那人黑暗中端坐在桌边的背影时,只是在心里低低犯了声嘀咕——果然。

      听到响动,秦殷缓缓扭过脸,轻而戏谑的声音随即响起,“回了?”

      “嗯,回了。”素淮老实地应了声,像是叹息。

      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秦殷燃起烛火,像是没看到她的夜行衣一样,漫不经心地问:“去哪了?”

      素淮答:“去见贤王了。”

      哼,还算老实。秦殷在心里冷哼一声,怒意已经散去很多,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哦?这深更半夜的,是去秉烛夜谈叙旧了,还是又迫不及待地汇报了什么事?”

      “……”被这人的冷淡毒舌所阻,素淮噎了下,才颇为郁结地解释:“我去问他让你应下了什么。”

      燃着烛心的手顿了顿,秦殷淡笑着收齐火折子,“哦?他跟你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说到这,素淮更郁结,眉头都拧了起来,难得的委屈之色,“他把我咆哮了顿。”

      闻言,秦殷直起身子,挑眉看着她。

      “整整一个时辰。”素淮强调。

      秦殷:“……”

      见他没什么响动,素淮郁郁地垂下眼睫,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秦殷一步步走近,他不动声色,肚子里却已在发笑。明明是面无表情,火光映在眼里,却是融融一片——果然。还是对这个人硬不下心。

      被轻柔的抱住时,那久违的温柔,多少年了,又让素淮有了想哭的冲动。耳边是他的叹息,无可奈何,却又慨然释怀。

      “素淮。”秦殷将怀中的人收紧,他俯首深深埋在素淮的肩窝里,黑夜淹没表情,只有嘴角微微上翘,“说你爱我。”

      “我爱你。”微微仰着头,素淮双眼有些氤氲地看着上方,像是失神一般。第一次,她觉得上苍给了她人生漫长而单调的沧桑后,到底还是眷顾她的。

      她声音不清脆、不柔媚,平平的嗓音,此时却像天籁一般,从遥遥远远的未知传来。

      秦殷闭上眼睛,尘埃落定般地塌下肩膀——就是她了吧。

      这样片刻的安宁太美好,美好得让素淮有些贪恋。越贪恋,就越忧虑,越忧虑,也越坚定。

      秦殷在她发鬓蹭了蹭,鼻尖轻动,嗅嗅,“素淮,你病了?身上怎么有股药味?”

      素淮身子僵了一瞬,便淡道:“没。”

      “……”秦殷松开她,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脸。两人对望之际,他忽然伸手从她衣里摸出一包药材,刚刚抱着她的时候就觉得被什么咯着慌,“这是什么?”

      素淮微不可察地拧眉,“药。”

      秦殷皱眉,目光上上下下扫视她全身,“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或者叫御医来。”

      虽然到现在素淮也不觉得她的决定有错,但是面对这样的秦殷,却有些说不出口。

      “怎么了?”秦殷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口吻也严厉起来,“你弄的这些药,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素淮默默咬牙,下颚紧绷:“……”

      “说话啊。”秦殷面露鲜有的焦虑,心里的不祥也愈发浓烈,“到底怎么了?”

      定了定神,素淮抬眼看着秦殷,双眸定而无波。她说:“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要孩子。”

      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秦殷脸上煞白,他松开她,颤颤后退一步,“你有身孕了?还……”

      “没有。”素淮摇头,“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喃喃了一遍,秦殷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素淮,你可知……你要防的,是我们的孩子啊!”

      就算是现在,她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但,刚刚那一瞬……她却觉得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屏气凝神,素淮很快冷静下来,“秦殷,我能解释的。”

      “好。”他怔怔地看着她,隐在袍袖里的手颤得厉害,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却没有焦距,“你解释。”

      之前,萧衍之对秦殷半点要挟也无,只是告知必然搭救展欢颜父女,做足了贤王的风范,就是为了不走漏半点风声。所以,现在还不是能透露萧衍之计划的时候。素淮微微皱起眉头,“你相信我,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素淮,”秦殷像恢复了神智一样,忽然笑起来,笑容艳得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只剩凋零,“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素淮镇定地看着他,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无措。

      “前一秒,你还说你爱我,”狠狠地将药包扔在她身上,秦殷只觉汹涌澎湃的怒气胀得胸口难受,像是要裂开一般,“可你却一直要舍弃我们的孩子!你亲手要杀了他!”

      “不,不是这样的……”素淮嘴拙,说不过他的咄咄逼人。

      “不是哪样?”秦殷指着她脚边的散落一地的药草,咬碎了一口银牙,“难道这药不是避孕堕胎,而是安生保胎的?!”

      “……”素淮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愣愣地看着一地凌乱,像是谁的真心,践踏一地。

      一室静默,只有秦殷努力压抑愤怒的粗重喘息,而素淮,静得声息全无。

      看着眼前默不做声、只垂着头的女人,秦殷耗了毕生的心力才忍住没掐上她的脖子——这个一脸冷静薄淡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下了这个决定?这么决绝、这么毫不犹豫,怎么……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那是可能有着她的眼、他的嘴、继承了他们血脉,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她怎么能说扼杀就扼杀掉!谁准许的!谁敢准许!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过了千年……素淮渐渐有了知觉,她有些惊慌地抬头,“秦殷……”

      闻言,秦殷眼神猛得严厉、精光乍泄,他说:“素淮,我恨你,是你逼我的!”

      ………………………………………………………………………………………………………………

      浓重的药味弥漫封闭的屋子,素淮只着了件里衣坐在床边,面色有些病态的灰白,神智却明晰。雪白的里衣上到处都是汤药留下来污渍,褐色的,一块一块,甚是斑驳。

      秦殷说他恨她。他说到做到了。

      她现在是被折去羽翼的鸟,只能委身他的囚笼。

      但秦殷不知的是,如果这是赎罪,若能化解他心中的怨气,哪怕是让他好过一点点,她也是愿意的。

      那夜如同利刃一般插在她心上的话,何尝不是狠狠捅进他的心口。她想赎罪的,并不是那时的决定,而是即便走到现在她也要坚持的执迷不悟。未来……可能是几天之后,甚至可能是明天,倘若汴京动荡,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她要持刀上前,那么孩子便是拖累,也是奢望。

      秦殷下了药的菜饭她一口口咽下,萧衍之送来的解药她好生收好。

      被药性散去武功,如今的她比一个寻常女子还不如。

      日子像是往回倒了大半月,秦殷每夜都来,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现在他寒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像是索命的修罗百鬼,下手也是粗重暴虐,毫无怜惜之意。素淮几次失去意识时,都在想,他这是在向她索命吧?替他素未谋面的孩儿向她索命……

      一夜一夜不知倦怠的折腾,换来白日里,一碗一碗浓稠苦涩的汤药。

      一碗一碗。

      每当这时,秦殷才会对她说话,简洁的一个字:“喝。”

      她瘫软在床上,毫无生气地看着他,然后安抚般地笑笑,说:“好。”

      身子不如意,有时候她会止不住的咳,汤药溅在身上,晕染成难看的褐色。

      见此,秦殷皱眉,“汤药撒了。再去补了来。量少了,不行。”

      一日一碗。

      饶是再从容持重的人也受不了这般日复一日见不得头的逼迫,素淮有时会突然的心冷。一次,她翻手一掌打翻婢女端来的汤碗。

      碰得一声响。一屋子伺候的人,立刻跪了一地。

      “怎么?”秦殷捋着袖子笑,“可是嫌这些婢子粗手粗脚,伺候得不好?”

      素淮倔强地偏过头,咬着唇,双手揪着被褥。

      “再去熬一碗,”秦殷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好以整暇地坐下,“夫人不喝下,这屋子的人就别起来。一同陪着等吧。”

      “!”素淮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关别人的事。”

      笑眯眯地弯弯眼,秦殷从善如流,“既然夫人这么说,都起来吧。”

      “谢夫人,谢大人。”婢子们立刻起身,非常识色地默默退到一边。

      汤药很快又端来一碗,秦殷亲手端过,走到素淮床边坐下。

      素淮抿着唇,直直盯着他的眼。

      “喝。”

      “……”素淮偏头,抿紧唇。

      “你不是很爱喝这个么?”戏谑一笑,秦殷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抵在床架上,令她仰面,逼迫她喝下。

      素淮死死咬着牙,苦涩的汤药漫出唇齿,漫过鼻腔。她挣扎,他不放。被呛得晕眩时,素淮渐渐放弃挣扎,只无力地望着床上的雕花。意识仿若离开躯体,她想,这回她是真的触怒他了。

      察觉手下的人身子渐软,秦殷手下一顿,失神间被人推开手臂。

      “大人!”从屋外好不容易推开层层婢女冲进来的郦夫人扑在素淮身上,隔开秦殷,“素淮就是再有错,也经不得这般折腾啊!”

      “……”看着郦姬闭着眼,即使自己也害怕的瑟瑟发抖,也要护住身下的人,秦殷竟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半天没有响动,郦夫人缓缓睁开眼,泪眼盈盈地看着秦殷,“大人,郦姬虽不知素淮怎么触怒了大人,但是郦姬请大人开开恩,放过她吧!”

      秦殷起身退开,远远看着这一幕,眸子一沉,“郦姬,退下。”

      “……大人?”郦夫人极少看到秦殷狠戾乖张的模样,如此一番,她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

      躺在床上的素淮转醒,她抬手拍了拍郦夫人护住自己的手臂,“夫人,素淮无事。”

      见人似乎缓过来了,郦夫人伸手扶预备起身的素淮坐起来,“可还有哪里不舒爽?”

      素淮靠在床头喘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秦殷,笑,“大人可还有哪里不舒爽?”

      秦殷看着面带微笑、眼里却丝毫情绪也无的人,心下一痛,他掩饰的冷笑一声,旋身走了。可背影,却像逃一样仓皇。

      见秦殷走开,郦夫人松口气全身软了下来趴在床边,眼泪落得更厉害,她后怕地望着素淮,“大人,大人他从没发过这么天大的脾气,他一直待人温和,一直很好的……”

      “嗯,他一直很好,”安抚地顺着她的后背,素淮望着那人已看不见的背影,“不好的,是素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寸寸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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