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43、第四十三章 不知养虎自遗患（一）

　　册封的圣旨随着陈丹一起回到陈贵人宫里时，陈贵人也着实很意外——她竟然真的见到了皇帝，还被册封了才人，果然皇帝心里还是忘不掉皇贵妃。这样正好，等到她沐承天恩扶摇直上的时候——

　　九月初七清晨，晴，杨柳似旧垂。

　　等大风来还有两天。

　　这位新册封的如才人陈丹娇弱羞怯地与陈贵人一同来西宫给文袖安见礼来了。

　　“免礼，赐坐。”

　　文袖安表现得风轻云淡，坐在首座上并没有为难她们。昨日檀如宫门口那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这个言笑晏晏的皇后耳中，总之陈丹心底有点惴惴不安，但看到她这么淡定又不好表现出来。

　　宫女妙人给两人上了茶便退到了文袖安身旁，目光不算友好。

　　“昨夜皇上……嗯……昨夜臣妾第一次侍寝，所以今天早上起得晚了，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陈丹说起这个脸上有些绯红，言语之间一片幸福羞赧，昨夜皇帝的动作真的好温柔。

　　只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跟她说。在皇帝漆黑的眼里，她看到满目的孤独……

　　陈贵人突然踹了她一脚，陈丹莫名其妙地看过去，眼中怒意一闪而过。

　　文袖安沉默着，眼神迷离了一下，回想起年初大婚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曾与陈丹如出一辙。他永远都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让人为他神魂颠倒。

　　他明明那么无情，可到头来却让人恨不起来，只是自己心如死灰，与他似乎没有关系。文袖安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然后终于镇定自若地眨了眨眼，微笑着告诉陈丹：“如才人应当自称嫔妾，妃位以上才能称臣妾，这个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这也就是陈贵人踢她的原因了，告诉自然是告诉了的，只是陈丹心神恍惚只顾着回忆昨夜的温存，哪还有心思在这里说话，一时说习惯了“臣女”，“臣妾”也就顺口说出来了。

　　陈丹有些尴尬，小声回道：“教过了的，嫔妾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忘记了，皇后娘娘海涵。”

　　“没事。”文袖安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掩饰不自然。

　　陈贵人如今是早已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了，也许她娘还在意吧，只是没有路子传话给她。越是这样她越想要找存在感，而这种存在感只能靠恶心文袖安来获得了，她一直认为皇后就是害死张姚华的凶手，德不配位，迟早滚下台！

　　“皇后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莫不是昨晚睡不着？”

　　真会戳她的痛处，文袖安轻笑了一声，眼神移开落到门外那个冷酷的背影上去，元定……她脑子又开始恍惚了，形形色色的人影乱成一团又格外模糊看不清楚，是前世的记忆在重演吗？

　　“本宫怎么会睡不着……睡不着的另有其人吧。”

　　“皇后娘娘在说谁？”

　　文袖安摇摇头，眼神逐渐寒冷，看了看笑得不怀好意的陈贵人，又看了看沉浸在甜蜜世界里的如才人，终于还是打起精神来。她不能输，不能给别人看笑话，不能让皇帝觉得没有他自己就活得很痛苦很颓唐了，她已经输了那么多次。

　　“自然是如才人，她初承雨露想必不太适应，本宫也就不多留你们了，以免累坏了如才人皇上心疼。”

　　此举正和陈丹的心意，她早就不想同陈贵人坐在这里和皇后斗嘴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檀如宫看看呢。谈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让人惊讶的消息，尽管昨夜如才人并不是在檀如宫侍寝的，但却被皇帝特许随时可进檀如宫面圣——

　　这样的隆恩盛宠皇后自然比不上。宫里的人也觉得奇怪，明明皇贵妃在世时也曾一度输给皇后，彼时正是皇贵妃去世前一段时间，皇后在后宫的风头一时无两，专夜专宠，羡煞旁人。怎么如今皇贵妃去了反倒是一个相似的女子就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实在是费解。莫非是皇帝自觉有愧于皇贵妃，所以找了个替身来弥补？

　　天威难测，谁也猜不透。

　　陈丹要走，可陈贵人却不乐意，这才说上几句话啊。她连忙伸手搭在陈丹的手背上，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皇后娘娘真是大肚能容，原本嫔妾还担心庶妹只是一个才人就得到皇上这样的偏爱会让娘娘觉得不悦，却不想娘娘竟然这么为她着想，嫔妾等实在望尘莫及，皇上一定会很欣慰的。”

　　文袖安冷冷地挑了挑眉，这么不识趣给了台阶不下还要得寸进尺，要是说到让皇帝欣慰，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们文家的人全死绝了更让他欣慰的？

　　“那是自然，皇上看重如才人赐了一个这么有深意的封号给她，本宫又岂能不多多为她着想呢？”

　　“如”这个字所包含的寓意，实在太深奥了。

　　难道仅仅只是说她像皇贵妃么？

　　陈丹茫然地看着两人，嗅出火药味浓重但从头到尾她硬是没有听出哪一句说得不对，明明都是很妥帖很寻常的场面话啊。只是有一点她注意到了，皇后说皇帝看重她……她记得昨日面圣时皇帝也曾说皇后看重她。

　　看重？到底是谁看重她？

　　陈贵人干笑了一声，将手收回来不自在地反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嫔妾不太明白。容嫔妾放肆一回，要说这个封号的意思这宫里怕是没人不懂……哪里还有什么深意呢。”

　　“是吗？皇上这么看重如才人怎么会赐她那么简单的封号？”文袖安笑得冷冽，眼神中包含的深意让陈丹忍不住有点心里发慌，因为她接下来说道：“本宫记得，皇上的名讳里似乎也有一个如字？”

　　“砰！”

　　陈贵人手一抖，打翻了旁边的茶盏，滚烫的热水将她的手烫得绯红一片，手背还冒起阵阵白烟，那是刚添的滚水。

　　皇帝的名讳是高如律，的确有一个“如”字。而任何人的名号都不得与天子的名讳庙号相撞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规矩，轻者改名换姓逐出帝京，重者杀头也不足为奇。那么皇帝还赐陈丹封号“如”是什么意思呢？

　　这不可能是一个巧合或者是皇帝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就算是这样，那还有太监总管和内务局的人总该想到的吧？

　　现在陈丹正受宠，自然是不会有人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故意去惹皇帝不快，但要是哪一天皇帝不高兴了，这个封号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嘶……”陈贵人疼得龇牙咧嘴，捂着手连忙站起身，西宫的两名宫女脸上窃喜着一个去打了冷水来，一个收拾地面。陈丹心里觉得非常解气，但她面上却露出一片担忧之色，凑过来看了看陈贵人的手，皱着眉小声说：“嫡姐怎么样了？疼不疼……这么严重还是快传御医吧？”

　　“疼不疼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贵人又痛又气，本来看见那两个宫女脸上带笑就已经很不痛快了，结果陈丹还要来插一脚。正常人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偏偏还要多嘴来问一句疼不疼，这是真的天真呢还是有意添堵啊！陈贵人斥完这句话就跟文袖安行了礼以极快的速度回去，陈丹眯着眼停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温温吞吞地告退，神态安然再也看不见一丁点担忧。

　　文袖安看得分明，不知是陈贵人的失态还是陈丹的表现让她心情顿时好起来，她只是笑着说道：“本宫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如才人还是赶紧去看看陈贵人吧，她似乎疼得厉害。”

　　她迟早会疼得更厉害，等我爬上去的那一天，就是她摔下来的那一刻。

　　陈丹仍旧娇羞柔弱，眉开眼笑地应了声，然后不疾不徐地在丹华宫宫女的搀扶下端着优雅的架子踱了出去。

　　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风度，这可是嫡姐你教我的。

　　这一点我大概比你做得好。

　　你，高不高兴？

　　晌午的时候西宫迎来了一位稀客——许久不曾离开檀如宫的太监总管甩着拂尘笑眯眯地进来了。在经过宫门时见到严阵以待的禁卫军和冷若冰霜的元定时脸色变了变，片刻又露出笑容跟着妙人进了大厅，见到文袖安正襟危坐在上面便行了一个罕见的跪拜大礼，多少年不见他行过这样的礼节了，也不知他用意何在：“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嗯？”文袖安盯着太监总管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眼神开始有点不对劲，讶然问道：“起来吧，你怎么突然之间行这么大的礼，本宫可受不起。”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什么样的大礼都受得起的。”太监总管费劲地站起来，笑着打了个哈哈，然后又说道：“老奴奉皇上口谕前来请皇后娘娘移驾檀如宫共商要事。”

　　文袖安原本端庄严肃的脸色瞬间变得慵懒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后面的软垫一靠，笑得温柔美艳逼人：“皇上终于打算见本宫了？不过——他不是说一切政务全权交由丞相决断吗？这朝政大事丞相做主，后宫事宜本宫打理，有什么要事也应该是本宫和丞相商议才对啊？皇上可是天子，一言九鼎的，难不成打算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