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44、第四十四章 不知养虎自遗患（二）

　　气氛霎时变得尴尬诡异起来。

　　太监总管脸色顿时一怔，眼神复杂地瞄了瞄慵懒的文皇后，然后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皇上的确是天子，所以他可以将朝政交给丞相打理，自然也是可以收回来的，毕竟这天下还是南朝的天下呀。”

　　文袖安自然听出了太监总管的弦外之音，不过要她现在去檀如宫见皇帝那是不可能的，檀如宫里里外外全是皇帝的属下，她又不是傻子，若是皇帝已经察觉了文相的动作，那么她此去必定是有去无回。

　　这种时候，只有待在西宫才是最安全的。

　　文袖安点点头，笑得很冷淡：“全总管说得有理，所以请皇上先去将丞相手中的朝政大权收回来再来跟本宫共商要事吧，不然若是皇上最后做不了主，本宫再怎么商榷也是白费功夫啊。”

　　“请皇后娘娘慎言，皇上乃一国之君，怎么会做不了主？”太监总管脸色一白，好似惊慌地提醒了一句。

　　“噗嗤。”文袖安冷笑一声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太监总管身边，冰凉的眼神看得他有些不自在。过了几息时间她才回答道：“这个问题你得去问皇上和丞相啊，本宫怎么知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肯移驾檀如宫面圣了？”

　　太监总管眯起那一双浑浊的眼睛，语气自然也不如之前恭敬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责问。

　　“全总管此言差矣，不是本宫不肯移驾檀如宫面圣，而是皇上此时仍在檀如宫中悼念皇贵妃不问政事，本宫不能前去打扰。若是皇上真的有要事要与本宫商量的话那也应该去上书房，而不是去檀如宫不是吗？或者全总管觉得本宫此言不敬，也可以这样回禀——本宫在西宫恭候皇上圣驾。如何？”文袖安言笑晏晏，说得颇为婉转，潋滟的眼角却划出一抹冷厉的神韵，让人不寒而栗。

　　皇后娘娘……

　　文府终于决定不再虚与委蛇掩饰狼子野心了吗？

　　太监总管尴尬地站在原地许久，终于是回过神来对文袖安深深一躬，说道：“老奴谨记皇后娘娘的吩咐，这便回去禀报皇上，听凭皇上决断。”

　　“好走，不送。”

　　文袖安一直盯着太监总管的背影出了西宫大门才将目光转回来，庭外阳光渐渐暗了下去，瓜子脸兴冲冲地在草丛间滚来滚去，压到了一片青叶。她最后把目光盯在寝殿的方向，那里藏着消失十七年的传国玉玺。

　　要不要立刻派人给他爹送去呢？

　　这件事着实有很大的风险，怕就怕若是被皇帝的人给拦下来了……

　　天边几近擦黑的时候，乌云慢慢浮现，觉来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明天就是九月初八，再有一天……随着时间的推移，文袖安心情也不自觉隐隐带上了一种期待的兴奋。晚膳刚被传上来还没动一筷子，太监总管又踏进了西宫。

　　这次他脸上只是带着应有的虚伪笑意，也不再行那种跪拜大礼，走上前来对着文袖安一俯身便开了口：“皇后娘娘，老奴按照您的吩咐一字不差回了皇上，这次来也是皇上的意思，说皇后娘娘既然不肯移驾，也没什么要紧。左右只是皇上觉得丹华宫如才人温良恭顺百里挑一，想要越级升她为修容，皇后娘娘毕竟是后宫之主，所以皇上觉得有必要同皇后娘娘商议一下。”

　　本来后宫里皇帝要升哪个妃嫔的位分是不需要跟皇后商量的，只是这次实在算个例外，如才人刚进宫一天，不过一夜侍寝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的事情，皇帝却要破例连升三级，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的确是需要跟皇后商议一下的。

　　太监总管说完这番话都可以预料得到皇后娘娘一定会冷笑着否决。

　　然而，文袖安只是筷子顿了顿，随即无所谓地笑道：“哦？那就依了皇上的意思吧。”

　　就这样？就这样简单的答应了？！

　　太监总管满脸掩不住的惊讶，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皇后娘娘没别的话要交代了吗？”

　　“还要说什么？嗯……皇上从皇贵妃故后便不招妃嫔侍寝了，要知道皇嗣事宜大过天，难得皇上这么看重如才人，要她日后真能诞下皇嗣，别说连升三级位居修容，就是皇上想要封妃本宫也不会有异议的。”文袖安夹了一著鱼肉放到碗里，抬头淡定地又添了一句：“若是再诞下皇子，本宫这个皇后之位也可以一并给她了。”

　　太监总管哆嗦了一下，应了一声便快步又出宫去。只是他不知道他刚踏出西宫，前一刻还风轻云淡笑容温和的文袖安瞬间掀了桌子，冷着脸丢下一句“本宫饱了”便进了寝殿。

　　西宫不太平，檀如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听了太监总管的回答皇帝脸色也阴沉得厉害，憋着一口气问道：“她真这么说？”

　　“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言。”

　　这句话话音刚落，皇帝便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好得很！好得很——原来这个皇后之位对你来说这么不重要，随口就可以送给别人！朕真是自作多情，对你太仁慈了！”

　　太监总管听到这句话也不免叹息，皇上和皇后闹到如今的局面早已经是生死相隔，咫尺天涯的了，谁手下留情谁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大约皇帝也明白了，可是他有些不甘心，这一生他所珍惜的东西他全都保护不了，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只剩下她了。

　　他做了最后的决断：“传朕口谕，即日起朕恢复临朝听政，现在便摆驾上书房，你马上去西宫让皇后来上书房见朕！”

　　“那……升如才人的旨意？”

　　“颁！”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整座皇宫，雪花一样的密报也纷纷传出宫去送达四面八方，文府内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其他各部人马自然也不多做动作。实在是现在这个局面几乎已成定局，如果皇帝没有隐藏实力的话，那就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而如果皇帝隐藏了实力的话，他们就更加不能有所动作了，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越是关键时刻越容易多做多错。

　　一切风雨静待九月初九这场盛宴，彼时自然见分晓。

　　丹华宫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宫女个个脸上带笑喜气洋洋，气氛与此时风声鹤唳的皇宫十分不搭。

　　如才人进宫一天便连升三级晋为如修容，古来罕见，作为丹华宫的宫人自然与有荣焉。

　　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宫内的暗流涌动。

　　陈丹换上了刚送来的修容宫装，端坐在大厅里，下面是一群笑容谄媚的宫女，一个说道：“奴婢拜见如修容，恭贺修容连升三级，冠宠六宫！”

　　类似的祝贺声此起彼伏，陈丹听得有些迷离，真是从未有过的美妙之感啊，怪不得她们都愿意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

　　怪不得嫡姐陈贵人初见时对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啊。

　　嫡姐陈贵人？

　　陈丹眼神一眯，起身理了理宫装，说道：“行了，今晚你们都有赏，不过现在——跟我去见见我那位嫡姐陈贵人吧。”

　　“谢修容赏！”

　　一众宫女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就跟在陈丹身后出了丹华宫。

　　陈贵人的宫殿离得远，但陈丹一点儿也不在意加快了速度行到她的宫门外。于是以往那些眼高于顶的宫女纷纷跪下，低声下气地回话：“见过如修容。”

　　陈丹笑得仪态万千，脊背挺得老直问道：“我那位嫡姐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我？”

　　陈贵人宫里的宫女仍旧跪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如修容并没有叫她们起来。

　　“回如修容，贵人今晨在西宫烫伤了手，身子不适所以早早歇下了，如修容有什么事情不如明日再来吧。”

　　她早早歇下了，我就得明日再来？

　　嘿嘿，陈丹笑了起来，现在她可不是那个刚进宫的庶妹或者是那个小小的如才人，可以任由嫡姐呼来喝去，她现在位分可比贵人高一级！

　　“是吗？这才多早啊，要是平时兴致高一点还没用晚膳呢，嫡姐怎么就歇下了？今晨好像是在西宫烫伤了手，不过我现在确实有点要紧事要跟嫡姐说，你们去请她起来吧。”

　　陈丹说得不容置疑，迈过跪着的宫人，头也不低一下便直接进门朝着大厅走去，丹华宫的宫女紧随其后，见到有陈贵人的宫女想要起身来拦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了开来，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她终于爬上来了，挡在她面前的绊脚石都会有别人来替她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