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别后思量

4、夜闯府衙

　　近阳产茶，茶叶多是内销经营，也有远销至京城的，由于朝廷设有茶叶专卖制度，只有得到官府认可的茶商，才具备种植和销售茶叶的资格，各家茶商中，尤以司马府的愉天茶庄最为闻名。司马家族，就是从爷爷一辈从种茶到卖茶发迹的，凡是近阳能看到的品种，例如毛峰、松萝、六方、烘青、炒青等，不胜枚举，在司马家的茶庄都能看到。

　　“这跟孟府有什么关系？”萧仲旅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司马公子的爷爷辈之所以能发迹，就是因为搭上了官府的关系。”凌雨掰开了栗子壳，往上方一扔，嘴巴一张，哎，没接上。

　　萧仲旅满脸嫌弃地看着她：“搭上了孟府？”

　　凌雨把栗子肉捡起，往身上蹭了蹭，又放进了嘴巴里：“答对了！不过后来孟家的祖辈辞了官，归隐到江南一带。孟如玉的爹爹并未步入仕途，开始做茶叶生意，辗转中就在近阳定居，两家才又熟络起来。”

　　“但是我听说，孟老爷是在外行商时遇到流寇不幸身死。”萧仲旅回忆起在司马府听到的传闻。

　　“问题就在这儿，你想想，司马府财雄势大，孟府虽不说与之并肩，但也算是近阳鼎鼎有名的茶商之一了，既是如此，孟老爷一大把年纪，到底是有多么大的生意，值得他在丧女之际，千里迢迢跑去谈？”

　　“你是说，孟老爷的死，和孟二小姐的死有关？”萧仲旅顺着凌雨的话猜想。

　　“所以我们才在这儿啊。”凌雨东张西望，两人就站在孟府佛堂前的树下，凉风习习，趁着孟夫人还未出现，低着声音咬耳朵。

　　尽管有司马府的接应，但孟府在孟老爷死后，很快便衰落了，孟夫人便做了主，把原先的孟府出售，搬来了近阳东北角的一处宅院中。他们此时便站在孟府佛堂前，堂前有竹筒引来的清泉，潺潺流动，别有一番意趣。

　　凌雨又往佛堂了看了看，叹了口气：“难怪，丧亲之痛，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来寄托了。”

　　萧仲旅咬咬牙，不动声色地把心头突然涌起的愤懑压了下去。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这一点，既然我们都发现了，没道理司马令谦发现不了。如果连他也不知其中内情，对我们两个陌生人，孟夫人又何必开口。”

　　“对，所以晚上你还得陪我跑一趟。”凌雨把裙子上的碎栗子壳拨到地上，拍拍外衫，站了起来，原来有位慈眉善目、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已走了出来。

　　萧仲旅还没顾得上数落她几句，见到来人也站起身，他刚想说明来意，却被凌雨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断了。

　　“司马夫人让我告诉您，她过得不大好。”听闻此言，孟夫人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她愕然不已：“姑娘，老身与你初次见面，想来小女与你也不会太过熟稔，你何出此言？”

　　凌雨又接着道：“她终日以泪洗面，本来体弱多病，又得不到夫君的宠爱，更悲哀的是她还要背负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连我都看得出来，夫人是生养她的母亲，又怎会不清楚呢？”

　　孟夫人本来和善的脸庞上蒙上一层阴霾，她的语气变得冷硬：“如玉与令谦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与否不需要外人评说。”

　　凌雨上前一步：“发生了那样的事，夫人以为他们两人还能重归于好吗？如意已经是这样了，难道也要如玉把一辈子也赔进去？还有孟老爷……”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凌雨提起孟老爷，孟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勃然大怒：“够了！把这两人赶出去！”

　　在凌雨一阵骂骂咧咧中，两人被推搡着赶出了孟府。萧仲旅觉得脸上无光，于是稍稍往前走快了几步。

　　“我饿了，”凌雨往前努努嘴，示意萧仲旅也往前看，街角处有个小面摊，门庭冷落，“你请我吃面，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萧仲旅虽是少年心性，但脸上仍是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凌雨每次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小子，想对我使激将法吧。

　　两人在面摊坐下，凌雨挥挥手：“老板来碗馄饨面，多馄饨多面！”

　　才几日时间，萧仲旅已经学会对凌雨这样的行为视若无睹，他为了盘缠打算，只叫了碗阳春面。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桌，凌雨从木筒里拿了双筷子就要把馄饨从自己的碗里拨到萧仲旅的碗里，他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伸手想把碗移回去，结果凌雨用筷子“啪啪“就往他手上招呼：“掉桌子上了你给我吃干净！”萧仲旅也懒得与她计较。

　　两人风卷残云，“呼噜噜”地没多久把面汤也喝光了，剩了个底朝天。凌雨心中怪道，这人明明是富庶人家，怎地这么不挑，比她还不挑？萧仲旅吃足喝饱，并不言语，似乎又在等她开口。凌雨决定不去管这个怪脾气的小子，还是筹谋一下晚上的事情比较稳妥。

　　“晚上我们去闯官衙吧！”

　　萧仲旅终于把视线移到她的身上，挑眉看着她，依旧一语不发。

　　凌雨见他不以为意的模样，顿感无趣：“那你就是答应了？”说罢才想起自己四周的人，于是马上收敛起来。远处的面摊老板悠悠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悠悠地拿起竹签剔牙。

　　“你不觉得刚才孟夫人的态度很可疑吗？我觉得孟二小姐的死绝不是溺水而亡这么简单，还有孟老爷的死，也不是表面上看来这样。”凌雨托着下巴，越发觉得自己想得不错。

　　“这些话你去孟府前就已经说过了。”萧仲旅不以为然。

　　“孟夫人的话难道不值得怀疑吗？不过她铁板一块，我们得另寻突破点。”凌雨的手指轻轻叩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突破点？光凭三两句模棱两可的话，你便怀疑她？”

　　不去管萧仲旅轻蔑的语气，凌雨笃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她现在无牵无挂，青灯古佛多自在，若不是还有个如玉，我想她见都不会见我们，更别说告诉我们真相了。”

　　“你怀疑孟二小姐和孟老爷的死不单纯，所以就要去府衙？找什么？找当年的孟二小姐案件的卷宗吗？”

　　“对。不过，我们还有另一个任务，约莫丑时，我们须得回到司马府做法事了。其实也就是洒洒狗血，贴道符咒。都是轻松的活儿，阿姐不会害你的，放心。”凌雨信誓旦旦地保证。

　　“是杜婶婶托你照看我的，你让我做什么，我自是照办，”萧仲旅拿过剑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无表情，“但是请你先想清楚，冒这些险，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完转身便走。

　　凌雨气结，放下结账的银两匆匆追了上去，直到萧仲旅被迫停在自己面前。

　　她微微仰头看他，少年身量只比她稍稍高了些：“你说的是什么话？有可疑的地方，难道不该去追查吗？”

　　“有又如何？与你何干？”萧仲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我只是想……”凌雨一时语塞，解释得吞吞吐吐，“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屈，也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不是吗？”

　　他终于显得有些不耐，冷冷地笑起来：“凌姑娘，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将真凶绳之以法，还无辜者以清白，这些事自有官府捕快来做。我问的是，这件事，到底与你何干？”

　　傻子也听得到他话语中的嘲讽。自己一个捉鬼招魂的，搀和这些事情干什么？

　　凌雨急得有些面红耳赤，她自诩跟过师父四处闯荡，三教九流见过不少，她觉得自己一向也是颇为牙尖嘴利的，只是见了这个人，她的嘴巴似乎变笨了。
　　她冲口道：“我想清楚了。刚才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就会跟着做吗？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府衙。”

　　凌雨等着他的反驳，谁料这人果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我想走，可是你挡住我了。”

　　跟他打言语官司完全占不到好处。凌雨恨极，也只得让开一边。这臭小子，左手握剑，双臂环抱胸前，自以为有多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呢！

　　凌雨跺跺脚，咬咬牙，心一横，也追上去了。

　　是夜，近阳府衙。

　　透骨的寒意还是透过薄薄的衣衫腐蚀着凌雨的意志力，她拼命往手心呵气，希望能给自己增添一丝温暖。萧仲旅蜷在角落，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开口道：“你别乱动了，看看自己现在在哪。”

　　凌雨不管他，继续自顾自地来回搓手，半晌才更加没好气地回答：“难不成本姑娘喜欢在这挨寒受冻？不知何人胆小怕事，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得再观察观察。”

　　近阳虽是个小城，但衙门里有知府、衙役各色人等，把他认出来了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他们才在屋檐上畏畏缩缩了半天，就是要观察衙门里的方位和卷宗文书等储存的地方。

　　好不容易萧仲旅下定决心，他干脆利落地用上了凌雨临时找来的黑布掩面，轻轻一跃便到了府衙一侧，这回换成凌雨扭扭捏捏半天不愿下来。

　　真是欺人太甚！这离地上少说也有一丈余，另一头有梯子还好说，这么高让她身无轻功的人情何以堪。

　　眼见他一贯镇定的模样此刻也露出了焦急，凌雨再害怕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她摇头晃脑指手画脚了好半天，终于萧仲旅明白了，他站到墙边，凌雨则慢慢地把脚往下伸，踩上了萧仲旅的肩膀后，还蹬了蹬想试试是不是稳当，接着才把另一只脚往下踩。

　　萧仲旅没想到她还用力踏，一下子没稳住身体，凌雨紧紧抓住他的脖子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两人便一同重重倒在地上。淩雨整个后脑勺都磕在地上，连萧仲旅都能听到她忍痛的闷哼。

　　凌雨咬牙切齿，好一会才把大喊大叫的冲动忍了下来。这个臭小子，竟然还趁机吃她豆腐，整个人都巴巴靠在她身上。

　　凌雨怒从胆边生，此刻萧仲旅正别扭着要起身，她先是瞪了萧仲旅一眼，接着态度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软了下来。

　　他的黑布没摘，脸上就只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灿如星辰，凌雨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一下子忘了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