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山魂夺体,十二法门 ...

  •   我外婆的后事办得简单,但还好,警方出资,不算草率。这年头死人比活人还费钱,就算卖了我,也出不起钱,来给外婆一个体面的葬礼。
      我在外婆的葬礼上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了舅妈。她这与犯罪嫌疑人密切有关的人员显然被严密看管调查了,这个素来精干美丽的湘南女人被警察带到殡仪馆,眼光神色呆滞,呆呆地对着排位和骨灰盒看了一会儿,嘶哑地叫了一声妈,干嚎起来。那声音不大,只满满地带着一种无力的、撕心裂肺的麻木和悲怆。
      葬礼过后我终于得到准许,有机会去见一见我依旧在医院里,被政府看管起来的舅舅。据他们说病人有间歇性的暴力倾向,门上安着铁栅栏。透过栅栏看见单人病床里关着个人,胡子拉碴,脏兮兮地坐在床边上,目光呆滞,盯着前面。我叫了他一声舅。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我。他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像要凸出眼眶,满布血丝,咯咯地磨着牙,像对谁有深仇大恨一样。我蹲在栅栏这边和他对视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我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瞪着我看,逐渐变迷茫起来。我又叫了一声舅,他嘴张了张,呵呵呵冲着我傻笑,我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伢子,娃娃,不哭。
      我的腿蹲得发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出医院前到洗手间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镜子映出一张脸,眼泪被洗干净了,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表情。
      后来我自嘲地想,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学会了伪装掩饰,喜怒不形于色,骗别人也骗自己。
      我走出医院看到舅妈正坐在候诊厅里的椅子上,见到我出来了,脸上颜色开了些,拿手抹了抹眼睛,叫了我一声,抽了下嘴角露了个无比难看的笑影,说离伢子,考完了吧?
      我嗯了一声,看着我舅妈,我这舅妈,那年还没过三十,女人花一样的年纪。我说舅妈我舅现下是个什么状况,您也看着了,您看看有什么可拿的,都拿了,自个儿过吧。我又停了一会,慢慢地说,您别怨我舅,也别怨自个。
      舅妈张着嘴呆愣着看了我好一会,然后捂着脸,嚎啕大哭。
      他妈的,都是命。

      这几天从外婆逝世到我舅我舅妈的事,前后半个月时间,都是陆萧在帮我操持,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最后我和他弄完档案记录,从警察局里出来,几个警察叔叔带着送瘟神一样的表情把我们两个送出去。
      走在街上,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这天我的成绩出来了,考的不错,县上排前十,可以进入市里的重点高中。
      我心里正想到我舅和外婆,带着无人分享述说的苦闷,闷得胸口疼。于是我嗤笑一声说他妈的你还真想当我家长?
      他说你现在未成年,他妈的我是你叔还是你法定监护人。他这话说得吊儿郎当,声音却闷。
      我说我不读了,去广州。
      我舅状态不稳定,医院不同意放回家。我倒不埋怨他们,精神病要是杀人,死者死得尤其冤。
      我舅按我的要求被他们弄到一家专业的精神病疗养院,条件不错,费用也高,钱得自己出,被陆萧先垫上了。他掏钱,我没说什么。我这四叔还算识相,没说钱都由他出。
      他说你别在这上面赌气,以后准后悔。
      我一下子停了脚步站在街上看着他,不走,也不说话。街上人来人往,他拿我没办法,也没脾气了,问我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我欠你的以后我想办法还,你也记住我的话,我说的话,算数的。
      说完我没管他,往前走了,走了几步我听见他在身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提高了声音说我他妈的有办法救你舅!

      我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我听到外婆杀人的消息时便大略知道我舅没得救了,这次我自己来也不过是更加验证了这一点。我舅这征状,道家谓之“活漦”,乃是山河之脉夺体,与地眼之怨等,在阴阳学说中皆为无解之症。
      活漦这病征与畜生怨孽冲体不同,后者称作“阳溺”,像禽流感,来得猛,不挑人,一不小心就传染,厉害的时候分分钟要人命,要能对症下药,治好了也就和一场感冒没什么差别。活漦更像帕金森,与个人基因有关。山峦有灵但无知,不过一片浑噩炁场,活漦之征,不容易得上,基本治不好,也不容易速死,对患者和亲属都是一场漫长折磨。
      我看过我舅,他身上炁场凶煞极重,我不知道他被罗老三带去了什么地方,但至少也是“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之类的大凶之地。再则我舅便是偶有清醒的时候,也是浑浑噩噩,全无神智,大略连魂魄都已然被地魂上身时的凶煞之气震散了。
      在外婆看来,这是我舅为人引诱,冒犯了山川神灵。于我这对宿土理论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而言,若害我舅的是神鬼仙怪,我还能与它周旋撕打一番,若是那不知在何处的一座山峦,我又能如何?
      然而外婆都无可奈何的病,若我这四叔说他能治,我却信。

      我盯着他,他耸耸肩膀,说现在也查不出到底是何处地灵上了我舅的身,不过,这里的警察说我那舅舅是神智全失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摸回来的,那就是这里定有什么在吸引他。
      我说我外婆舅妈都在这里,我舅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笑了笑,没对我的歪理发表评价,眼睛看着我,神情认真,说追本溯源,物之天性,这里恰好就有一处凶脉源头。
      我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救我舅?
      他扯了下嘴角嗞一声吸了口冷气,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盯着我看。我以为他要揍我,暗中做好了防备,最后却见他只吁了口气看看天空,又扭头看我。
      他说不是他不想现在救你舅舅,只现下正当盛夏,暑气大行,阳气上涌,阴气不流,他虽精通阴阳道法,但若要他现下循着这条凶脉算出我舅于何处中招,办不到,我得另请高明。
      我说你要什么时候才算得出来?
      他这一次答得干脆,三个字,七月半。

      我当晚还是回了敦村,我那四叔跟着我一起回去的。
      我之前虽和舅妈说我舅的家产都给她,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去找了她,向她说要借我舅的宅子住上个把月。我自己一个人自然无所谓,但带着个外人去住外婆那什么都没有的老宅子总不像话,再则我心里有个疙瘩,不愿意四叔在外婆的老宅子里多呆。
      舅妈听我说了原因,劈头盖脸把我大骂了一顿,末了眼圈泛红,看着我,说她没本事,我们弄的东西她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我。外甥像舅,我们家的都认一个死理,但她还活着,还没和我舅分,还是我舅妈。有什么难事是我不能和她说的?
      我知晓她还是不放心,生怕我也被害了。她最后说她先回娘家,有空就来给我们做饭。
      我光点头了,一句话都没说,生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我当晚在我舅家网上填报了高中志愿,市一中,按我的成绩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陆萧就靠在一边沙发上看着我填志愿。填完提交后我说就这样,等着录取通知就行了。
      他刚洗完澡,身上套着件棉T恤,额发湿漉漉的搭在脸颊上,摸着下巴看着屏幕,听了我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笑起来,神经兮兮的。
      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我这四叔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起来一身本事,却也不知道他上过学没有?家人又在哪里?
      我张了张嘴,又把声音咽回去。他笑了一会儿,忽然一扭头,看着我,眼神明亮,很认真,问我想不想和他学蛊?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莫名略觉心虚,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养蛊。他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地笑了笑,起身去拿了本厚书塞给我。
      书是手抄本,封面上龙飞凤舞秀遒狂娟的毛笔字,我随便翻了几页,十分惊奇地发现内里居然也是毛笔字,与封面不同,是小楷,十分工整。我皱着眉头盯着落款看了一分钟,抬头瞅着他说你是山阁老?
      四叔被我震惊了,一抬手就把沙发靠垫拍到了我脸上,指着我说他妈的我抄本道德经给你你是不是就说我是老子了?
      我自觉没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去看书的名字。这次我又花了十分钟才把那行字认出来,然后我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