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刘彻司马迁篇【秋风辞】 ...
-
太史令不同于其他官职,正常情况都会代代相传。
然而晃眼十年过去了,他大约早已不再是那个扑在船尾留恋不舍的帝王。
十三岁与二十三岁有多少差别。
貌似长高了些许,眼缝的线条倒更加细长了。笑将起来总是要先弯下眼角,翕动的鼻翼仿佛吹皱一池春水。
司马迁从小的半耕半读,肤色并不刻意的白嫩。是个书生,但从来不似倡优一般文弱。
谢辞举荐也原本就是存着一鸣惊人的心思。
他性情淳厚,但向来的不甘平庸。
若然时光将距离拉开确有其事,便是那高远到无法触及的君与臣。
幸好有旨宣曰,着司马迁郎中近侍职,即日起任。
三叩九拜,领旨谢恩。
现在想起当时那种忐忑完全没有必要,说好的近侍只是代号而已——成百上千的活人共用同一个代号。
帝王身边每一个职称都由成百上千的人在费尽心思的周旋着。
他也是费尽心思做那篇文章了的,只是刘彻对于近侍选拔,只有一刻钟的印象是停留在[这个司马迁的文章看起来不错],就再也没有多看一眼了。
司马迁骄傲,皇上还记得当年夏阳夜市的子长吗这种话,是绝不会去问的。
说起来原本只当他是个有趣的公子,怎么他姓刘就全然不一样了:就因为他是今上么。
然而当年他随意问了句[这上林赋如何]便结了缘,确凿是因为那天他不是汉武帝。
是不是又如何。
镂空的窗格子影向东拉伸扭曲着,朱红的亮漆泛着橘色的光。
周围人都在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身边最近的范围挤,而他的一整天又被消耗在这藏书阁了。
相对于外面的奢华热闹,这里的冷清略有点凄凉感。
司马迁慢吞吞解开绢袋将旧竹简装进去放回原位,空叹息。
若然缘分确有其事,他既已尽力,等待天意时便格外的平静了。
而且等待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刘彻一天想不起子长,他便又有一天能心存幻想。
只是有点怅然。
“何人?”
司马迁看着那个人玄色的龙袍略迟疑,人已经习惯性跪拜:“吾皇万岁。”
蓦然好遥远的距离感。
“你不是整理书库的婢奴,朕也没有遣人来藏书阁。”
“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遥不可及。
“你是司马迁?躲在这里偷书看么,你倒确有些与众不同,应试文章写的也着实不错。”刘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困惑:“只是你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可是曾在什么时候见过你。”
二十四岁与三十四岁有多少差别。
有人就是这么好命,天之骄子,从一个巅峰到另一个更高的巅峰。
他喜文,便有人为他绞尽脑汁的诗词歌赋。他尚武,便有人为他穷凶极恶的南征北伐。
回过神来惊觉对方已近在咫尺,两厢正仔细的端详着对方。
司马迁深深弓下腰去,以额触地:“臣确是陛下钦点的郎中近侍。”
刘彻寻思未果,姑且也就信了他的说辞,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那明年五帝祭祀你与朕同行,近侍。”
这是又一个十年前的旧事。
期间也曾随侍又出行过一次。
是他执意摆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做自己分内的事情,莫说是曲意逢迎,连最起码的殷勤都不曾多付。
须知个人的精神心力是极有限的,帝王日理万机还能眼熟他,真心该知足的死都瞑目了。
所以天涯海角的十年和近在咫尺却仍如天涯海角的十年,都是他自找的。
司马迁这个人原来一向的谁人如何待他便同等的还报回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舒缓坦荡。
是故此次行至夏阳刘彻说他怀念一个人,一见如故却仅有一面之缘,唏嘘叹惋的半天。
他就再也坦荡不起来了:他得承认待刘彻似乎一直分外的小心眼。
而且还一不小心小心眼了好多年。
具体多少年已经模糊了,只心内剩下一个执念:那人是兼爱天下的汉武大帝,触不得也,碰不得也,然,可远观也。
那些年刘彻忙,西北匈奴东北突厥,边边角角的磕磕碰碰,没有时间经常到全国各地巡游晃荡。
倒是常常去藏书阁清净清净,恢复下理智。那也是他初次眼熟到他的因缘。
司马迁是个极有智慧的人,他们相谈甚欢到酣畅时,刘彻仍有熟悉感,只是始终深究不能。
二十三岁的司马迁确凿是不太能跟十三岁的子长对上号,也并非刘彻没有机缘得知司马子长是同一个人——他这可算是欺君了。
司马迁遥遥看着吃馒头吃的出神的刘彻,摁住自己突突跳的额头,感觉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