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30、第二十九章

　　妤凰将手背在身后，用力擦了擦，第五遍。

　　对面的神官摊开一卷竹简很认真的看，只看了一会，又毫无耐性将竹卷合起来，显然还不能做到无视她，“反思到错哪了吗？”

　　自大、自我、倨傲、极其自恋、不把人放在眼里，妤凰下完评价，毫不避让的瞪回去。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厮，长得好看又怎么样？长得好看就能随便把她拐回来，随便把她扛进来，随便摔她抱她还把眼泪滴到她手上！

　　至于那是不是眼泪还待定呢，看看他这个高坐上座，抬着下巴傲气无双的样子，他爷爷的这种人会流眼泪么？鼻涕没忍住吧！

　　气死她了！

　　妤凰背在身后的手，狠狠蹭了第六遍，大声反驳道，“我没错！”

　　对方将她的全部动作收入眼底，更大声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没错，看到我没第一时间扑过来认错就是大错！还有幽冥渊那档子事，你胆子大了，敢用内丹去救不相干的人了，敢把东南林泽交给我就自己跑了，敢随随便便找人决斗把小命给丢了，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他气的满脸通红，一副磨牙吮血心狠手辣的样子，振振有辞的指责，毫不停顿的怒斥，气势上完胜。

　　这个人吵架太厉害了——妤凰被他训的呆呆的，脑袋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压根没将上述的丰功伟绩套到她身上。

　　“我就是欠了你的！”语气怨气十足的总结语，却也令他奇迹的平复下来，对方斜瞥她一眼，再次摊开案上的竹简。

　　妤凰打量他好一会，这算是停战，宣布示好？那她是不是该大方一点，毕竟也是人家的地盘，算客随主便吧。

　　学他的模样坐在塌上，妤凰很认真的同他讲道理，“既然你欠了我的，按常理，咱们应该商量一下该怎么两清，不过既然你都这么介意了，那一笔勾销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她说完抬头看过去，很真诚很用心，除了说勾销的时候略有些肉痛，其余时候，表情还算的上凛然大意。

　　神官撑着手肘按额，遥遥指向门的位置，“出去半刻钟，别让我看见你。”

　　“为什么？”

　　她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这个人阴晴不定的究竟是想让人怎么样？

　　“我很努力压制自己不掐死你。”某神官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挤出声来，妤凰只好耐心再劝，“放松点、放松点，当心牙疼。”

　　“我被你气的全身都疼！”

　　“早说了气大伤身吗，不过你这么生气，也没道理啊。”妤凰继续耐心的劝慰他，“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不好。”诚恳的发誓，“真不认识你。”更诚恳更谦和的看着他，“请问你是…”

　　妤凰欲言又止，希望他能善解人意的接口，比如以“我是某某某啊。”开头；以“我们曾在某年某月某日见过面，当时你还…省略无数字…做铺垫；以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之类的结尾。

　　最好结尾处了语气还能带点忧伤、感伤，她也好借机安慰一番，随便扯下去，“原来是你啊，我竟然给忘了，罪过罪过，想当年我们…省略无数字…”

　　这样谁知这厮完全不按套路，反应极大直接跳到结尾，他忽然站起来，桌案险些被他掀翻。

　　“凤妤凰，你居然会忘了我？你竟然能忘了我？”

　　忧伤感伤半点不见，反而是妤凰看着桌面七零八落的竹简，以及他名贵的檀木桌案上碰出的划痕，有点内伤。

　　虽然她可以很霸气的回答，“我就是忘了你，怎的？有本事你咬我啊！”

　　但这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她作为客人，总不好当真被他掐死，思来想去，只好更认真的安抚道，“我不小心…不小心…”

　　“凤妤凰，你真是…”他脸色沉下去，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大概她，大概在想哪种威胁比较狠毒，不用太多修饰就能达到效果，不过马上被门外揣着小心的问句打断，“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无事。”神官冲门外答了一句，妤凰在旁边瞄着他，小声接口，“其实你需要一杯凉茶。”

　　对方连白她一眼都懒得，拂袖坐回案边，顺手将桌案扶回去，“我是季绯衣。”

　　“季绯衣？”妤凰重复一遍。

　　某神官立即声势逼人，“我最讨厌你这么连名带姓的喊！”

　　妤凰马上改口，并为了安抚他的怒火，将语气努力放柔了些，“绯衣？”不知从那来的凉风吹到后背上，让她生生打了个抖，“还是叫阿绯好了，阿绯阿绯。”

　　某神官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声音憋在鼻子里，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嗯了一声，侧过头，耳根却微微红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妤凰没发现的他的变化，自顾自上下打量这里一会，“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坐在繁芜阁喝酒，大概是喝醉了，梦游到这的吧。”

　　她托着下巴，依然想不通这桩事的因果。

　　开始她以为自己到了殇途河边的蓬蒿地，直到听到车轮碾过的轱辘声，才发现一切已换了天地。
　　妤凰摊摊手，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你所谓的你认识我，大概因为我和凤族那位少君长的有点像，以前就有很多人认错过。不过我是一只魅，同那个死了很多年的神仙没半毛钱关系，嗯…当然也没有为祸人间的想法。”

　　她弯出大大的笑，“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以把回辞休城的路告诉我，或者你送我也行，那里还有人在等我。”

　　刻简的青铜匕一滑，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妤凰连忙捂住耳朵，季绯衣很快掩下失态，拿起刻刀将先前刻坏的地方刮去，伴着吱呀难听的调子，漫不经心的问，“都有谁在等你。”

　　妤凰仔细思忖着，将手指一个一个掰过去，“有很多啊，像墨郇，丹陵，城主大人，颜白少年，竹衣小童...还有琵琶，菜刀老头…反正挺多的。”

　　之所以掰的这么仔细，主要是给对方一个暗示，表明她后台很大，如果他真的想收了她炼丹，多少也能让他斟酌斟酌，果然季绯衣听的很耐心，听到最后还笑出来，“这么多人等你，是不是不把你送回去都不行？”

　　妤凰威胁成功，很开心的点头。

　　“辞休城地处妖域，而这里是人间，中间有幽冥司阻断，很难送你回去。”季绯衣靠向身后的垫子，“如果你不着急，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我去找找办法，这样可以吗？”

　　妤凰抱臂严肃的看着他，“城主大人说，人类狡诈多谋，居心叵测，不能轻易相信。”

　　“好评价，寂蔺把你教的不错。”季绯衣敲了敲桌面，“他最近还在写话本吗？”

　　妤凰瞪大眼睛，“你不是人？”

　　季绯衣微抬着下巴，很不屑道，“我怎么可能是那些没用的凡人，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凡人吗？”

　　妤凰点头，“见过。”

　　“谁！在这里见的吗？”季绯衣立刻大反应的同她打听。

　　妤凰打量着这个属性不知神官，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送她回辞休城，果然和城主大人认识的人都这么不靠谱吗？

　　“是在河边看到的，就坐在车里，我觉得很熟悉，所以才一路跟着到了你们祭祀的地方。”她看着季绯衣的表情，“呃…是个女人，你别这么紧张，我在这里见到的人，男的属你最好看。”

　　当然，仅限于这里而已。

　　“女人？”季绯衣微微松了眉头，“长什么样？”

　　妤凰想起在河边看到的那个人，锦衣华服，简单的钗松松挽着发，直觉是个精致曼妙的美人，只是美玉遮面，眸光暗淡，像是蒙了尘的镜子，美的虚无。

　　“说不清楚，她脸上覆着大半块玉，遮着看不清楚，你认识吗？”

　　季绯衣成功被呛住，好一会才很无语的叹了口气，“认识，那是王上的嫡女，承姒姓，单字锦，你便唤她姒锦吧。”

　　“那就是公主了？”妤凰戏本子看的虽然多，但还是第一次见公主，整个人激动的不行，“她漂亮吗？我是说她把脸上那个东西拿掉之后…你有没有见过她究竟长什么样？”

　　季绯衣又呛了一会，皱眉打量妤凰几眼，“漂亮…也勉强吧，反正肯定比不上我，不过和你现在这幅残躯相比，还勉强能入个眼。”

　　妤凰脸色立刻拉下来，眯着眼睛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拳头，但季绯衣仍然在旁不知死活，“不过也不能只看样貌，在这群凡人里，她多少也算个有天资的，比现在的你不知道聪明多少…凤妤凰！”

　　他话还没说完，妤凰的拳头已经和他的眼睛来了次亲密接触。

　　季绯衣捂着眼睛，用另一只明目瞪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妤凰只觉得她的小拳头又蠢蠢欲动起来，有些人长的就很想让人诉诸武力，可还没比划上，季绯衣便十分识相的闭嘴，虽然脸上还有忿忿不平的青黑色，以被揍的那只眼睛尤甚。

　　他冷哼一声继续去刻竹简，看那力道，简直是把竹简当成她的脸来刻。

　　妤凰实在不忍竹简备受摧残，捣捣他的手，尽量无视他头顶具化的怨念，“是你不要太过分了，不知者无罪，既然你是城主大人的朋友，那这次打你一拳就算了，这辈子我讨厌别人怀疑我的美貌和智商，辞休城的路我自己也会找，你再说一句残躯，我绝对、绝对会打肿你另一只眼。”

　　季绯衣的刻刀一顿，顶着只熊猫眼悠悠抬眉，半晌道，“美貌和智慧？你？”

　　刚重复完，他便就忍不住捶桌狂笑起来，模样十分欠揍，“原谅我此刻心绪汹涌实在情难自禁，嗯，美貌和智慧，噗…美貌和智慧，噗….哈哈哈哈哈。”

　　见妤凰又要扬拳，忙憋着笑挡住，“说笑说笑，你别生气，我就是说着玩玩，没有小瞧你的意思，至于回辞休城，我会帮你想想方法，你这段时间还要在我这寄居着，还是不要太嚣张比较好，大不了我以后不提残…咳…，这总行了吧。”

　　妤凰考虑一秒钟，“成交。”

　　又很怀疑的凑过去，仔细打量季绯衣，“不过….你好像有问题。”

　　季绯衣精致的面容忽然红了红，侧身稍稍避开妤凰的靠近，艰难道，“什么问题？”

　　瞧瞧，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按他的脾气，一定会很没好气的瞪回来回答，“你才有问题，你们全家都有问题。”，这才稍显合理，可他不仅没有，反而利落的答应帮她回辞休城，甚至答应不再提残躯一词。

　　她可不信是因为她暴力威胁的缘故，季绯衣肯定有什么事隐瞒。

　　不过他这番脸红却是令她想明白了，瞧着家伙白白嫩嫩的皮相，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季绯衣觉得公主殿下各方面都比她出色，很可能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他比较的又没什么底气，因为事实到底摆在那里，他心下愧疚，轻而易举答应她这些，就算是扭曲事实的补偿。

　　不过戏里历来爱写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他想和貌美如花的公主花前月下，委实是件正常的事，没什么需要害羞，当然也不需要太愧疚。

　　再凑近了点打量，季绯衣连耳根都泛起微红色，并隐见恼羞，“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妤凰立刻坐回去正色着回答，“我明白,你喜欢那公主对不对？我知道心上人的地位那是半分不容撼动的，你认为她比我漂亮…虽然不是事实，但也是人之常情，咱们朋友一场，其实我也没怎么介意，你不必太愧疚，至于回辞休城的事，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也不好推辞，这段时间就暂且叨扰了，多谢多谢。”

　　边说边点着头，妤凰琢磨着，自己果真是只善察体贴的魅，季绯衣的表达如此隐晦都被她看了个明细，这般体察入微，可让他如何是好。

　　果然见他更加恼羞，磨着牙，半晌挤出一句谦虚，“明白你个头。”

　　妤凰顿时扼腕长叹，这厮如此害羞，连不客气都说的这般委婉曲折，追公主这条路，恐怕也要像他的表达一样曲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