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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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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河野长长的蓬蒿草,白绒随风落在地上,黄昏四合,天边斜斜落下斜阳,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倒影着不远的九筑高台。
高台筑九台九殿,玄石华表耸立四角,雕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祭殿正中放置五行方鼎,腾丽妖娆的火焰跳跃燃烧,铃声从祭殿一侧传来,架鼓编钟慢慢奏响。
妤凰从半人高的蓬蒿地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祭台之下行礼之人黑压压跪成一片,极为恭敬的跪礼,身体微微前倾,额抵在手背之上,高台之上一身玄色冕服,纹章玉带的王上站在哪里,静静望着五行方鼎,表情肃穆。
泥土的浅腥气混着蓬蒿草木清疏的气息,鼓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白衣宽袍的乐师们敲起编钟奏乐,姿态优雅圣洁,曲意渺远深静。
暮野的黄昏,古老的祀礼,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戏幕。
编钟声渐渐弱下去,鼓点却由轻及重,以缓慢的姿态向密集推延,忽而急促,一声声不隔停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呼吸都被束缚提到顶点,才轰然一声,嘎止寂静。
祭台之上,有清楚的声音远远传来,章句如歌如乐,轻渺而高远,似浮风月动,若高木花繁。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木兮怅忘归,惟汝兮寤怀。”
他的声音渐低,最后一句甚至有一点模糊,直到淹没在另一群音调奇异的唱和中,复而渐起,高止低行,循环往复。
妤凰静静的听他似吟似颂的曲调,只觉得安宁祥和,清风明月之上,与云歌伴舞,携辰星共行,等到一曲结束,礼乐再响时,她才依稀回过神来,只觉得心绪莫名,能形容千种滋味,却万般不足描摹其意,不可说,不可说的很。
祭殿中央的火焰骤然飞舞高扬,随即逐渐湮灭,扮相奇异侍者从火中取出一样物什,置于钟鼎盛放的清水中洗净,俯身上呈。
王上起身接过那样物什,额前冕帘晃动,他凝视许久,也许并没有看出什么,但他看得很严肃很认真,不由让人相信他果真看出了什么,而他说的话也难解的很,很难推测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王上问,“此何解?”
妤凰捺不住好奇,踮脚远远看了一眼,是那块巴掌大的的骨甲,没什么特别,裂纹很多,实在不值得他们一群人又是跪拜又是唱词的伺候着。
但无论取骨的那个人还是王上,模样十分崇敬,似是捧着神祗的谶文,将它呈奉给五方鼎之后的男子。
风华贵雅的男子,薄缥白的宽袖长袍若流水明月,乌眉若羽,好看的凤眸微微上挑,漆黑的眸中有细碎的光,如琉如玉,像富盛华美的锦句长集,用最瑰丽的语言描摹世间美景万千。
他视线一转,好似落在她身上,却只是一瞬,好像看了到她,又好像没有。
但他久久没有说话,王上显然等得有些焦急,却没有催促,只是道,“可有不妥?”
那男子收回目光,瞥一眼手中的甲骨,眉微微皱起,又很快舒展。
妤凰心里咯噔一声,直觉那上面不是什么好话。
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一笑,道,“言吉”
王上果然大喜,“河伯已应,必相佑。”
祭殿之下的臣子纷纷跪拜,骨甲则被他随手扔入五行方鼎之中,瑰丽的火焰腾娆而出,似乍然绽放的凤止,美不可收又瞬息凋零。
火光映照下,妤凰这才看清他衣襟袖口绣着的精致纹路,看起来和她身上衣裳绣纹很相似,像华贵翎羽翱翔九天之上。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再抬头却见那男子直接走下祭殿,跪下阶下的众臣纷纷退让,直到分出一条路,才小心压抑着好奇,朝他目光所停的地方看过去。
然而在在他们眼中,那里什么都没有。
妤凰的心砰砰跳起来,脚挪不动步子,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刚才的祭礼上,她在这群人面前晃了无数次,所有人都视她为无物,没有将她这个打扰祀礼的狂徒拖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到这里,但显然,这些凡人看不到她,因为她是一只魅,但这个人的目光却分明落在她眼中,脚步坚定的,甚至有些急促的走到她面前,停住。
听说凡间的道士、修仙者多少都有些本事,喜欢降个妖除个魔,抓她们彰显一下正义,顺便还可以拿她们去炼丹,她修行至今,只能勉强化个形,虽然总体上来说很不济,但区区一个人类还不至于让她吓到。
妤凰没有后退,微微好奇道,“你…你看得到我?”
他眼角却微微一挑,露出一个笑,还没来及开口,便有几个身着宽绰白袍的人跑过来,不敢和他并肩,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无限好奇的往妤凰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河岸边平坦的草地上,雏金菊开出嫩黄的花,细弱的草茎安然舒展,没有任何异常。
“神、神官大人,此处有何异常?”
祭典之上一片静寂,所有人的注意都凝聚在他们身上,准确一点,是凝聚在无端走下过去,停步在那里,只给人看了个背影的男子身上。
妤凰往后退了两步,皱眉盯住那个所谓的神官。神官看她一眼,眸底掠过一丝诧异,遂即极其自然的蹲下身,摘起草中绽放的雏金菊,随口道,“这朵花开的太好,情难自禁。”
说完走了,没管众人的反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何处行的不妥,只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看着河岸平地上草丛里,无数朵雏金菊大同小异的绽放。
这段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被很快掀过,大家虽然觉得神官大人此举实在诡异异常,但鉴于神官大人异常的举动早就数不胜数,便也没有在意。
而宽袖遮掩下,妤凰已经被他正大光明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拉上车,她没有挣扎,甚至相当的配合顺从,自然是自己的打算。
比如,寻个僻静的地方将他打晕带回辞休城。
刚才他的吟诵很好听,只声音就足以令人神往,不知道唱起戏来如何?讲评书应该也不错,还有那张脸,绝对够格挂牌且风吟,如果能替掉她做头牌自然很好,如果不能,至少能让一群妖精转转目标,不要总盯在墨郇身上。
她心里盘算的完美,只是执行起来有些纠结。
比如怎样将他打昏带走,就是件需要好好琢磨的事,这男子在尘世的地位想来不低,除了王上,人人见了都要行礼,礼节各有不同,却是统一的尊崇,他偶尔点头算是回应,大部分都是高高在上的漠视。
可她对这些人不能漠视,原因无二,实在是掳掠活人的勾当不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容易危害社会风气,还可能教坏小孩。
她是只品行高尚的魅,于人前断不能做出此等低劣的行径,所以才一路乖巧随他坐上马车乘车,途中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下手。
至于危险?没想过,一只魅还打不过一个人?简直荒谬。
可事实证明,她好像真的打不过他。
对方不过是弹了弹指尖,便将她定在原处,恶劣的本性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用很,特别,非常!嫌弃的目光将她打量个遍,才更加嫌弃,像是会玷污他尊贵的身份一样,不情不愿开了口,“还有胆子对我动手?残躯!”
妤凰只觉得再好的脾性都要被他磨出火来,魅怎么了,魅哪里残缺了,还残躯…信不信本小姐把你打成残躯!
只是她现在被人禁锢了手脚,实在不能将豪情壮志化为现实,气鼓鼓的瞪他一下,就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对方则更不开心的转过头,看样子也在置气,同样不想理她。
就这么维持着僵硬的气氛,直到马车渐渐慢下来,神官大人才解开她的禁制,驭夫长吁一声勒住马缰,妤凰一个没稳住,脑袋砰的撞在车厢上,她眼前一黑,无数金星争先恐后冒出来。
侍官恭敬的撩起车帘,“迎大人归。”
神官大人也不管她,阴沉着一张脸下车,前来迎接的侍官想放下车帘,但…神官大人还盯着空旷的车厢做什么?有什么东西忘拿了?
他的手继续艰难的撩着车帘。
“下来。”神官大人对着空空的车厢命令道。
侍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偷瞄一眼车厢,又偷偷看了看俊美如神的神官大人。
车厢里挪出个兔子。
神官大人随手将兔子丢到那侍从怀里,“拿下去,剥皮,拆骨,一半蒸煮,一半火烧。”
车厢里揉着后脑勺的妤凰,额角一下一下的跳,这个人看着她处理兔子,什么意思?威胁吗?偏偏她还就宁死不屈了一回。
神官大人处理完兔子,见她还很有骨气的坐在原地没动过,干脆让众人都退下,然后来处理她了。
妤凰憋屈的被他头朝下扛起来,毫不怜惜像扛着个麻袋,她脑袋充血,肠胃被他肩膀顶住,虽然是只魅,但也是很痛苦很想吐的好不好?
这个人看起来像个风华绝代,礼仪规整的贵公子,怎么…怎么这么粗暴没人性!
妤凰磨着牙对着他的耳朵,放开声音使劲喊,“救命啊,杀人了,抢劫了,放火了,有人欲行不轨了,有没有人啊!”
当然没人能听到她的喊声,但这个人能听到,所以干脆吵死他,妤凰气哼哼琢磨着报复,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见面,她就看这个人不顺眼了,至于想亲近,那是个错觉!
一直走到一处书有离合的宫殿,木构的宫殿旷阔宏伟,镶雕木额篆体镌刻离合二字,简约却不失气度。这男子应该是这座宫殿主人,他干脆利落的一脚踢开殿门,明明无风,殿门却自动的闭合,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携着惊天的怒气。
妤凰被吓了一跳,遂即更加尖锐的喊,“救命啊,强抢民女了,杀人了,放火了,我警告你,我可是一只魅,魅你知不知道?会吃人肉喝人血的那种,你……你、你,我警告你啊,我现在是不想和你计较,你最好不要惹火我…”
砰!她被摔到坐榻上,摔的有点懵了。
何止是疼,是非常疼,她有点怀疑她的膝盖是不是都被磕肿了。
而方才顶着一张风华潋滟的脸,对行为恶毒得令人发指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复杂又沉默的看着她。
“死丫头。”
他的声音很沉,原本上挑的凤眸,此刻看起来明明灭灭漆黑一片,像是积郁了很久的怒气,让她有些害怕。
妤凰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身体一沉,便被人紧紧的箍在怀里。
一滴冰凉的液体擦过她侧脸,落在她的手背上。
刚才还暴怒的人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声音有些哑,刻意得轻描淡写。
“你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