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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悄然乍现的风声 ...

  •   一切发生得那样出其不意,蓝狐先是感到旁边树上的那个人浑身一抖,他迷迷糊糊地扭头看了一眼那张在黑色面罩后面瞬间绷紧的脸,分明是被突发的状况给窒息了。可有那么一会儿,蓝狐还没反应过来,因为那张脸的侧面的轮廓实在太精美了,令他想起了那些挂在屋檐下的黄灿灿的铜铃铛上某一尊古人的微型雕像。他立刻就想到了“神性”这个词!一个东洋人居然拥有这样的轮廓,这令蓝狐极度怀疑他的血统是不是混杂的。

      可他只磨蹭了一小下,就猛地甩过头,向古驿道上看去。

      “诸神在上!”当他的目光落在黑父伸出轿椅的那张脸上时,他根本就来不及意识,可刚才那张令他惊叹不已的俊美面孔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雨滴一点点打碎在黑父浓密、卷曲的黑发上,就像一朵朵小小的突然绽开又萎榭不见了的水溶花,而他时而幽蓝时而碧绿的双眸在突出的眉骨下显得那么深邃,何止是像极了一个迷。最好看的是他的鼻子,高而挺,可鼻梁又是那么细而尖,就像一柄象牙打磨出的剑。他的嘴唇是菲薄的,张开口说话时,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就像雕刻出的银块,酒红的唇色让他的表情透出致命的性感,而他的嗓音竟然那么清透,仿佛一块融化的冰。

      蓝狐试图在心里描摹下面那个身为男人的尤物的模样,却感到他这只伶俐无比的神兽的言词竟是那么的苍白,“你这头蠢驴,赶紧想几个恰当的词汇,大祭司在等着你把消息捎回去呢!”他扯着胸前的灵犀毛,却不敢拨下来。风会把这些轻柔的蓝色绒毛带到任何蓝狐指定的地方,当它落在了赤隼及他手下的祭司们的掌心里,蓝狐想要传达的消息就会像回声一样响起在他们的脑海里。“一定是他了,一定是他了!”

      在照顾难产过后虚弱无比的王妃的赤隼一直忧心如焚,虽然他不会表露出来,可短短一个小时里,他捎给蓝狐的银白色的灵犀毛已有三根了。从部落赶过来,即便是骑着大祭司的良驹“神鹫之王”也要半个多小时,随行的几百位祭司的坐骑可就没有这么神速的脚力了。

      “如果灵蛇先下手,大祭司就被动了!”蓝狐快把嘴唇咬出血了,“因为他还一直隐瞒着……”一想到这个被大祭司强制压下已有三天之久的可怕秘密,蓝狐就感到他身体里的幽蓝血液都要凝固了。“如果不能抢到白人牺牲,把他带到魔沼里的石头堡垒里关押起来,灵蛇就一定会押着他直接去面见酋长,到那时……”蓝狐又打了个冷颤,“雨神新娘逃跑的消息就要败露了!”

      就在这时,蓝狐忽然感到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他抬眼望去,只见酋长危拉的神兽“天眼”正伸展着巨大的双翼,像个堂而皇之的十字架那样,定格在古驿道上空的昏暗天宇里。

      蓝狐腾地一下站起身,动作之过激让对面的渡边野都感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朝这边看了看。

      “酋长怎么会把它放出来?”这只身形庞大的深红色的神鹰之所以被称为“天眼”,就因为它是诸神之眼在人间的最高象征,一旦酋长将它从神庙里放出,就意味着圣城里发生了极为危急的事件,那是赤隼这样法力直通天庭、下抵冥界的大祭司都无法伸手介入的。

      蓝狐立刻明白过来了,他扭头恶狠狠地盯住了下面的灵蛇,而那个奇丑无比的魔头正仰着脸,透过两片肥大的蒲葵叶子的缝隙,用那只畸形的独眼冲他冷嘲热讽地坏笑着。

      “他早就知道了!雨神新娘逃跑了,今晚如果再找不回,今年的雨神盛典就无法举行了,到那时……”

      被激努的雨神将会降下多么可怕的灾难,蓝狐在莫名画出的那些巨幅的壁画里早已身临其境地领教过了。可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灵蛇为什么会这样兴奋?他分明是在极力促成这场灾难,这又是为什么?

      就在他与灵蛇对峙的时候,还不到一分钟的疏忽,酝酿已久的阴谋就在这片密林的边缘地带上演了。

      蓝狐先是听到一片尖锐的呼啸声,他赶紧扭头,刺耳的惨叫就已在古驿道上连成了片。那些将身子绑在树冠上的神射手射出了一支支手指粗细的毒箭,毫无防备的警卫们被这些劈头盖脸射下的暗器刺穿了心脏、刺透了眼眶、刺中了咽喉,转眼的功夫儿就纷纷滚下马背,在脏兮兮的石灰岩砖块上躺成了一具具表情痛苦不堪的尸体。

      那几个混血轿夫吓傻了,毒箭虽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可有两个支撑不住的,已经瘫倒在地上。轿椅一栽倒,摔碎在残破的石砖上。黑父刚意识到身下的铺盖倾斜了,就一个前滚翻,翻出了轿椅。可他刚一落地,就又翻身跳起,冲进了密林,也不顾身后那位骑在白马上的贵族少年的呼唤,“黑父,你去哪儿?你疯了嘛!”

      看着黑父那件蹭满了猪血的白衬衫消失在了一株桃花心木的后面,也刚巧是之前挡住了未的名视线,才没让她看到莫名的那一株,蓝狐才发出了一声哀嚎,“未名!”

      是啊,就在刚才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场瞬息间便终止了的杀戮牵扯住了的时候,警卫长奥兰多抱着未名滚进了那株桃花心木后面的灌木丛里,眨眼的功夫儿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黑父冲进密林,鼻孔里塞满了野猪血的腥臭味儿,还混着他今早洒在领口的高档的古龙香水味儿。

      “真是妙极了!”

      这会儿,他脑子里乱得出奇——任哪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刚经历过方才那样一场——“屠杀!绝对是凶残致极的屠杀!”——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那才是活见鬼呢!

      可不知为什么,他头脑中的某一部分却又异常的理智,这使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我他妈的被耍了,从一开始就被奥兰多这个混障美国佬给耍了!”

      他被满腔的愤怒撑得快要呕出血来了,拼命回忆着来时的一路上自己与那个满脸赤诚的美国佬一夜夜的促膝长谈,听他妙语连珠地描绘着圣城里奇异又鲜活的市井生活,感受着那分遥远更古老的异域风情,黑父度过了多少个心醉神迷的夜晚?

      “都他妈的是活见鬼!我现在才弄明白,他之所以有那份闲心,完全是为了借着朗姆酒的烈性来麻痹我的神经!”

      猛然间,一个念头像一支无坚不摧的毒箭那样射进了他的脑海。

      “难道……这一切都是罗兰总督精心策划的?他在这座圣城任职了二十余年,跟我那个早已丧心病狂的父亲有着近半个世纪的交情,他又怎会对那件宝贝一无所知……啊哈,怎么可能?他离玛雅的创世圣物如此之近,甚至是它名义上的占有者,他难道会一点都不心动,一点都不好奇?”

      黑父在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头绪,越琢磨越窝火,而这最后的一着:掳走那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哑女,再把自己丢给满树林的土著武士,真可谓高明致极啊!

      “借刀杀人,不留半点儿痕迹!然后呢,再坐收渔翁之利!”

      傻子都看得出那个小哑女是有来头儿的,尤其是她提在手里的那只香炉,在之前的五年里,黑父的父亲—阿姆斯特朗侯爵安插在圣城里的眼线,那个加勒比海上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胡安巴拉莫,曾有三年在他发来的电报里提到过它是如何在这片古驿道两旁的密林里神出鬼没的,还散发着缕缕纯度极高的松香枝液的浓郁香气。

      而它每一次的出现似乎都极不寻常,尤其是在那三年里,它都会在新雨初降的第一时间把浓郁的香气传遍整条古驿道。之后……就会有某位尊贵的身份与俊美的名声同样震动加勒比地区的年轻绅士毫无征兆的消失在那片绿色的浓荫里,而那一晚挂在夜空中的血红的月色就会显得分外妖娆。

      整整五年,从不曾消退过的血红月色。

      冲进密林的一刹那,黑父就感到整个人像是冲进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这里的昏暗和潮湿令他怒火狂烧的胸膛突然被汽化了似的,赶紧虚弱地咳了一声,才没被呛得晕头转向。

      他跑得快如疾风,两条雄鹿般的长腿向前一跨,那片遮去了奥兰多和未名身影的灌木丛就被甩到了身后。帕萨的尖叫他当然听到了,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既然他没被射死,那今晚他就保得住自己的小命!”

      他刚在心里追加了这一句,就看到一点亮白的光呼啸着朝他的面门射来。他机警地向旁边一闪,那一点光却恰好追着他拐了个弯,等他意识到它应该是条银尖做头儿的鞭子时,他的上半身已经被牢牢地缠住了,一道、两道、三道……那该死的鞭子居然会爬,而且快得让人招架不住。眨眼的功夫儿,黑父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他咬紧牙关,在原地打了个转,让后背结实地砸在就近的一棵粗壮的树杆上,才没有耻辱地倒下去。可他这番过激的举动显然把身上的“鞭子”惹急了,于是他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口,就咬在他蹭上了一大片树杆上的绿苔的后腰上。

      “天杀的,居然是条蛇!”

      他又拼尽全力,往树杆上狠砸了几下,以为这样就能把身上缠着银白条纹的长蛇砸烂,但这条黑色的无声的杀手显然是被驯练过的,它不急不慢,又在黑父的腰腹部留下了几处齿痕。

      被咬破的不只是皮肉,某根要命的血管也被那两颗钩子一样的长牙咬穿了,当黑父感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注入了其中时,他才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不到十秒钟,他的腹部就像结了硬块一样,越来越沉重,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眼看着瘫软的双腿,黑父却无能为力,因为头涨得又热又痛,好像吹满了气的橡皮球,“嗡嗡”响得随时都会炸裂一样。

      头顶的昏暗成片地向地上砸来,地上乱糟糟的黑影又伸出无数根细长的触角,去与头顶“哗啦啦”揉搓着臂膀的粗枝肥叶狼狈为奸。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点点繁星般的亮光,像一团团萤火虫那样燃起、浮动、飘散,黑父使劲儿甩了甩头,拼命睁大眼睛去看,却只看到朦胧的星星点点。

      但鼻子里闻到的气息让他很快就弄清了那些光源的真相,是一支支燃烧着“啪啪”作响的火焰的松明火把。随着亮光越飘越近,黑父奋力振作着的一点精神终于让他看清了火把照耀下的一副副**的壮硕身板。

      “我就是在犯傻,去追什么奥兰多!他掳走了小哑巴,跟我有什么相干?那片箭雨落下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过来了,我已是在劫难逃!”

      黑父想笑,裂开的嘴角却让他绝美的面容扭曲出了一副苦相。

      “好吧,你可是如愿以偿了,罗兰总督再高明,也休想斗过我那丧心病狂的爹——他居然想到了用自己的儿子做诱饵,来换取进入那座神秘部落的机会!”心在虚弱地跳动着,却让他清楚地感到了剧烈的刺痛,“俊美绝伦的白人牺牲,敬献给雨神的丰厚大礼!用我爹的话说,一定是前所未有的!”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发现全身的机能在迅速地丧失,“是啊,我就要进入那座部落了,像只被射杀了的毫无知觉的死猪。”他想到了不久前被那个土著民欢天喜地抱走的那一只,“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直到明天一早,再被这样毫无知觉地抬着,投入臭气熏天的装满腐绿色死水的圣井,然后就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入几百年来我那些无法计数的落难同胞堆起的腐烂的尸堆里。”

      阿姆斯特朗侯爵,欧洲最不可一视的野心家,你能想到么?你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

      黑父在心里最后绝望而又畅快地叫了一声——怀着意外的报复带来的邪恶快感——就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耳朵里只能听到极轻的脚步声,那是鹿皮鞋底或赤脚踩在肥厚的腐殖质上擦出的“沙沙”作响。隐约间,他还听到了一阵口哨似的风声,怪异极了。如果这时他仰起头睁开眼,就能看到他所靠着的这棵大树上的枝叶在怎样狂舞般地颤抖。

      而此刻,在这片密林的边缘地带绝不曾有一丝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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