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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驯兽女卓娅 ...

  •   蓝狐终于扯下了一根胸前的灵犀毛,最粗最长的那一根——像一根银针那样——但他没有在半空中撒手,让它轻飘飘远去,而是放到抿起的双唇间,对准下面一脸惊愕的莫名狠狠一吐。

      蓝色的绒毛消失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细漉漉的空气里,紧接着,莫名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又尖又细的一样东西刺穿了他头顶的宽檐草帽,直直地刺进了他的头颅里,随后他就扭着头定格在了原地,目光还惊愕又愤懑地落在他的妹妹被奥兰多掳去后,吞没了他俩身影的那片灌木丛里。

      那条幽蓝色的尾巴像发情的孔雀那样,一转眼的功夫儿就全都恣肆了起来,一根根发疯般生长的蓝色长毛把他身后的整片天空和下面参天的巨大树冠都遮去了。之前还无比温存地拥抱过未名的双手像不断抻长的怪物那样,长出了十根又长又尖又弯的利爪。

      “别找死,莫名,就呆在那儿,把未名交给我,你绝对可以放心!”

      这句用蓝狐特有的冷嘲式语气说出的话在莫名的头脑里炸响后,他就听到了同样传入了黑父耳中的那阵口哨一样的风声。

      而黑父没有看到的是,那丝丝云雾般漫天卷地掠过他头顶树冠的尾巴在更远处的绿荫中消失后,就有许多根极细极轻的蓝色绒毛飞散进了树冠之上的片片雨丝中。

      一只幽蓝色的手掌在半空中瘫开,戴在手背上的三角形金丝缕空软甲被周围上百支幽蓝色的火把照亮,仿佛盛开在幽深夜色里的一朵圣洁而又神秘的莲花。

      一根轻柔的幽蓝色绒毛落在掌心里,就像消失了一样,与那只手的颜色浑然一体。

      那一双长在幽蓝色面孔上的黑色眼眸闭上了,看得到右眼睑上一片纠结的伤疤,很浅,但也足够令人为这张绝美的面孔心碎。任何轻微的动作,哪怕是眨眼,都能使伤疤引发的刺痛钻心入骨,痛感也许不那么强烈,可受辱的记忆却那样的不依不侥,在一意孤行地激化着他的感观。

      绒毛携带的消息在脑海里引起了空灵的回声,还带着揪心的急切。

      那两片比幽蓝色更深一层的嘴唇发出了一声叹息,真不想把眼睛睁开,痛感刚刚消失了,再动一动又要开始刺激他。听得到旁近的几支火把燃烧得格外响,“哗哗”、“呼呼”、“噼叭”……最后一声是叶梢的雨水落下来,在幽蓝的火焰里粉身碎骨时发出的哀号。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落进火焰里的卑微一滴是自己。可“卑微”这个词又怎可能落在他的头上?

      只是看一眼他周身幽蓝如夜魅般的肤色,神秘而又高贵。还有披在他身后的那一件银白的鸶鹭羽冠和宝绿色的克沙尔鸟尾翼交相织就的拖地披风,轻盈而又威严。以及挂在他胸前的那一片金丝缕空软甲上的图案,十三颗神态各异的都被翻飞的羽翼环绕着的头骨,精巧而又诡异……他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身为部落大祭司的赤隼,他的地位比储君和兼任武士长之职的灵蛇还要高出一截,仅次于至高无上的酋长危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容无限。

      在他离开将王妃与尘世隔离开来的石室后,那个血淋淋的屋子就被再次密封了。酋长危拉在圣殿里等待他来禀报圣婴降世后的状况,他却跨上坐骑“神鹫之王”,带上百余位同样周身幽蓝的祭司——当然也是不同的,赤隼的肤色是“天生”的,而他手下的肤色则是忍着一阵阵骚痒的刺痛染上去的——穿过“浮影沼泽”直奔这片接近边缘地带的密林而来。

      这就是蓝狐为什么会在古驿道的上空看到酋长危拉的神兽“天眼”的原因了,那间石室只有赤隼才能打开,但此时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既没有难产后虚弱的王妃的**声,也没有圣婴呼吸到人世间的空气后必然会发起的啼哭声……酋长危拉推开把守在石室外的祭司,甚至懒得去瞪他们一眼,就扑上去把每一块石砖之间的缝隙都窥视、摸索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一丝被圣婴唤醒的圣物“神之风采”散发出的幽蓝光芒。

      那一刻,向来以神勇和威严著称于世的危拉酋长只感到双膝一阵麻木,就跪倒在了石室外硬坚的黑曜石砖地上。

      “还有不到一公里,”赤隼抚弄着掌心里的幽蓝色绒毛,上面沾染的水汽让他很快就测量出了它在空中飘荡了多久,以及那片密林的边缘地带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与此同时,他始终微仰着头,望着上空那片浓厚的绿荫,天色是一点也看不到的,但能微微感觉到。他也在侧耳倾听着某一处,可飞舞在他耳边的那一丛细长的银白色绒毛却让人难以判断他所专注的角度。

      “我已经闻到松明火把的气味儿了。”骑在一头体型硕大的美洲狮身上的驯兽女卓娅抽动着小巧的鼻翼,用一副男人才有的嘶哑嗓音不屑地说道。

      赤隼略偏过头,回给身后不远处的卓娅一个默契的浅笑,“还是受了潮的,看来武士长在林子里恭候多时了!”

      “他的烂眼窝不知又被绿头苍蝇下了几窝蛆!”说完,卓娅“嘎嘎”地笑起来,这样粗野的笑声令人想起了更加偏远的村落里坦胸露乳地在路边招揽行脚商人的**。

      “你还得意呢,法杜莎不过是趁武士长不备偷袭成功了,那颗原本塞在灵蛇眼眶里的绿玉石珠子现在还堵在它的肠道里吧?”赤隼口中的“法杜莎”指的就是驯兽女身下的那头美洲狮。此刻它正在摇头摆尾地刨地,一只被它咬掉了脑袋的蜥蜴在它的一副利爪下很快就被刨成了烂肉团,跟成堆的腐殖质混为了血肉模糊的一体。可它还是不尽兴,反而越刨越起劲儿,那副急躁的模样让它看上去神气极了!

      “哈,堵着吧,这只会让法杜莎更想扑上去,把那魔头的另一颗眼珠也咬出来!”卓娅说着,狠狠一扯美洲狮脖子上粗糙的硬毛,痛得法杜莎仰起头狂吼了一声。

      赤隼终于回过头,认真地看了卓娅一眼。

      她长得美极了,野性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妩媚,就像遍体洒满朝露的多刺的玫瑰,有着足以令人癫狂的魅力。她那双冷艳的杏仁眼和肉感的双唇让部落里多少血性男儿为之销魂荡魄,夜不能寐,可她却偏要将自己的一身媚骨投献到那个孩子的怀里……是啊,莫名根本就是个孩子,一个在昏暗石壁间和虚构神话里长大的男孩儿,从未经历过磨难与考验——这次的远行是个意外——就算长到三十岁,他的心智恐怕还是无法成熟。

      想到这儿,赤隼既想叹息又有些想笑,“武士长如果成了瞎子……”

      不等赤隼说完,卓娅锋利地瞥了他一眼,“他还有那条黑皮怪物呢,不至于在黑暗里跌碎了门牙!”

      “黑皮怪物”指的是灵蛇的神兽,一条墨黑色的头戴水晶面罩、身披银色软甲的巨蟒。

      赤隼摇了摇头,“你让自己的神兽偷袭武士长,这已经是可处以极刑的重罪了!”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怕的是火爆脾气的卓娅听到了,立马就会狠狠一踢跨下的法杜莎,奔到林地边缘去扑倒了灵蛇,跟他共归于尽。

      “莫名……怎么样了?”卓娅咬了咬嘴唇,到底按捺不住了,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道。从那根灵犀毛落进赤隼手里的那一刻起,她就调转不开焦躁的视线了。

      “安然无恙,只是……”赤隼当然不可能告诉卓娅,蓝狐对那个近乎崩溃的小画师都做了些什么。

      “只是什么?”卓娅把身子尽可能往前倾,赤隼在她瞪大的双眼里分明看到了闪亮的泪水。

      “只是被晒得够呛,你我怕是都认不出了!”说着,赤隼抿起深蓝色的嘴角,狡黠地一笑。

      “大祭司,你也想挨一口嘛!”卓娅强忍着笑,一张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激动的,只见绯红一片。她又急又恼地扯着法杜莎的硬毛,真恨不得让它扑上去,张开血红的巨口给赤隼点儿颜色瞧。

      “行了,接着去履行你的使命吧,别再担搁了,”赤隼在卓娅的眼里看出了几丝哀求的意味,可倔强、自尊的性格还是强迫着她把这份惦念压制了下去,“天黑前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玛雅公主,明天的圣井祭典必须照常举行,所以我们可不能弄丢了献给雨神的新娘。”

      “我知道……”卓娅垂下眼睑,恍恍惚惚地嘟囔了一句。

      “夜游的猛兽一旦进入了圣城,就会造成巨大的恐慌。所以,你想好应急之策了嘛?”

      “这雨要下一整夜呢,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今晚出门?大祭司尽管放心,我就算把林子里所有的土狼、野猪、山猫、狮子、猛虎和花豹都赶进了城区,也没人会打开一扇门窗,探出头来看热闹。”卓娅摆弄着脖子上那支古朴的骨笛,说得很有些不以为然。

      “那林子里呢?猛兽是有着过人的嗅觉,藏得再深的家伙也能被它们揪出来,可我总觉得……玛雅公主并没有走远。”

      “林子里还有哪儿没搜到?”卓娅眯起眼睛,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着,她最讨厌被人置疑,既然自己已在这片密林里滴水不漏、片叶不落地搜寻了三天,还没有找到身裹豹皮胸衣和短裙的玛雅公主的踪迹,那就只能说明她根本没躲在这儿。“眼下除了城区,我们哪儿都找遍了呀!”

      “是啊,如果不是我那些乔装打扮的祭司已经无能为力,也不至于把你逼到这一步。”除了自己那些浑身幽蓝如游魂的手下,和身后这位身姿娇小玲珑的驯兽女,赤隼还能相信谁呢?

      这个惊天噩耗他又敢让谁知道呢?

      “大祭司言重了,上一次猛兽进城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嘛?”

      赤隼听出了卓娅语气里的跃跃欲试,不由得再次抿嘴一笑,“二十八年前,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

      “是呀,为了追捕逃跑的白人牺牲,我那个如今已做了鬼的师父在圣城及周边地带掀起了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自小我听族人们讲,那段传奇般的闹剧真比一部书还热闹,只可恨我没造化,没早生十几年……”

      “你比你师父更有天赋,所以会有更了不起的传奇等着你去缔造。”说完这句,赤隼轻轻一踢“神鹫之王”的肚子。卓娅看出了他的焦急,虽然没在脸上显露分毫,可他刚才的举动已经是在优雅地为自己践行了。

      看着那匹总让人说不准是什么颜色的骏马——像是极淡的蓝,又像是极深的白,更像是极洁净的灰色——踏起碎步子,慢悠悠地朝前走去,卓娅犹豫了片刻,又赶忙高声问道,“今晚……我能看到神庙门前的神鼎里冲天的火焰嘛?”

      莫名一旦回到神庙,就要把熄灭多日的神鼎重新燃起,到那时卓娅只要爬得上接近圣城的那片触摸得到繁星的冷杉树的树冠,就能看到密林极深处的上空,有一小块天空中的星星是闪着红光的。

      只有零星的那么几颗,像是被风从血红的月亮表面吹走的凋谢的花瓣。

      “今晚注定有人无眠,所以你没准儿还能听到‘骨声’彻夜的吹奏。”赤隼头也不回地说道。

      莫名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只骨笛,只不过被他那双天赋异秉的巧手浅浅地刻上了许多美丽的花纹。

      卓娅在美洲狮的背上高高地挺起了脊骨,笑得像火焰一样热烈,“那你会来观赏今晚的传奇嘛,我缔造的?”

      赤隼竖起一根幽蓝色的手指,那样纤细优美的一根,不真实极了,“言之过早了,小兽女,不过我会站在库库尔坎神庙上为你祈祷的,今晚诸神会与你同在!”

      举着幽蓝色火把的祭司两人一排,从卓娅的身边走过,在这片狭小的林中空地间弥漫起了一片既神秘又浓郁的松香枝的气息,那头极通人性的美洲狮闻到了,也叠起两条前腿,跪倒在地,把头深深埋进了它亲手制造的那片血肉模糊中。卓娅把右手放在左胸前,将整个身子折下去。这时,一片黑影从她的头顶掠过,即便没有抬头,驯兽女也感到了它的重量。

      直到那阵“沙沙”的脚步声走远了,卓娅才直起身子,目送着抬着黑曜石宝座的幽蓝色身影一排排地消失在了前方的绿荫里。那宝座上装点着不可胜数的美玉和宝石,还有一根根五彩缤纷的鸟羽,或长或短,从后面看过去简直就像从石缝里长出的无数片小巧的翅膀,在轻盈地扇动着,载着那沉重又华美的宝座自行飞翔于密林的纵深处。

      “希望大祭司不会抬着空荡荡的宝座返回,到那时……他将亲手放上去的,恐怕就该是自己的头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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