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萱歌》闲云一片

5、因缘际会（五）

　　安清点完单后，和许衡相对无言，许衡热烈的情感流露，让安清很不适。试想一个一直对你不理不睬冷淡无视的人，突然表现得呵护备至小心殷勤，任何人都会绷紧心弦，默念一句“反常必有妖”。

　　许衡却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他是化学博士，常年搞研究工作，且他生长于美国，一方面对中国人打哈哈，虚伪客气的一套完全不懂，另一方面，因为两人特殊的关系，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过，能见安清一面，许衡已经非常欣慰了。她很美，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还记得初见她时，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让只有8岁的他觉得，白雪公主也比不过她美丽。这样美丽的女孩儿将成为自己的妹妹，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可是孩子怎么能够明白大人的世界，母亲不仅没有同意继父带她一起赴美，还以生命要挟，让继父与唯一的亲生女儿断绝了一切联系。一边是挚爱的女儿，一边是受尽苦难以致心脏无比脆弱的初恋情人，继父没得选，他只能向母亲妥协。

　　十五岁那年，他无意间从储藏室的暗格里翻到一叠信件，那是继父和好友的通信，信里很多内容都在讲述他的女儿。安清的亲生母亲在和继父离婚后十个月就改嫁到了北京，而安清则被送到姥姥家寄养。

　　那是地处西部某市郊区的一个大型工业企业，上万的职工及其家属都在那里生活，几乎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社会。安清的姥爷是该厂的党委副书记，姥姥是职工医院的妇科大夫，安清还有一个舅舅，在部队当兵。虽然没有父母，安清的姥姥姥爷却非常疼爱她，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安清的母亲在该厂的名声非常糟糕，曾经有三名男青年为她争风吃醋，以至于一人惨死、一人致残、一人入狱。随着安清姥姥姥爷接连退休，安清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孩就成了那些人的发泻对象。在学校里，她没有朋友，遭人辱骂，好在这些伤害对她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她只是一个比较沉默孤独的女孩子。

　　直到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十二岁的安清竟然遭受某教师的性侵。那封信里说：“我没有想到十二岁的女孩子会那么地坚强且高贵，不仅站出来指认那个败类，还把那个败类留下的用以要挟其他受害者的照片和底片全毁了。”

　　许衡这才明白，为什么继父在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成年后才知道，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那个西部省市还处于怎样的保守民风之中，一个独自指认□□犯的女孩，将承受怎样的压力，“流言猛于虎，杀人于无形”。

　　后来，许衡会经常去偷偷地翻看那些信件，不过因为父亲的好友调离该厂，关于安清的信息越来越少，很多都是通过向安清的亲人打听后，才写信告知继父的，听说安清拜了位师傅学习武术，导致学习成绩迅速下滑。十六岁的安清去了北京母亲处就读高中，后来考取了一所上海的大专院校……

　　“咔”的一声轻响，安清转过头来，看见正举着手机的许衡，许衡笑言：“这么多年了，妹妹还是这么美，我想拍张照片发给父亲，他，很想你。”

　　安清想无所谓地笑笑，但心中泛出的全是苦涩，“父亲”这个词从8岁分别后就再没有叫过，“父亲”这个人从8岁分别后就再没有见过，但从8岁前被当成小公主一般的宠爱，再到8岁后，良好的物质生活，都是父亲给予的。

　　“咦，叔叔，你在给妈妈拍照啊，我也要。”一个小男孩蹦了过来，圆圆的脑袋侧歪着，和安清贴到了一起。“好，给你们拍合照。”许衡笑，和煦而温雅。“咔”声响过，小男孩已经急不可耐地跑到许衡身边，拿过手机，嚷嚷着：“我看看。”照片里，笑得温柔的女人，和笑得龇牙咧嘴的男孩。再翻到前一张，沉静远望的女子，美得有些迷离。“这张不大好，”小男孩一边念叨着，一边小手已经按了删除。

　　“叔叔，我跟你说啊，别看我妈长得好看，其实她脾气不好，喜欢咬人，还骗人！你看，你看，”他举起他肥肥的嫩胳膊，“有次她骗我说送我礼物，让我把手伸给她，结果在我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说是送我一块表，明明是一圈牙印子好不好？还有，还有，她还很迷糊，每次丢东西她都庆幸地看着我说，‘小宇，总算妈没把你给弄丢了！’，弄得我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啊有木有！还有，还有……”李昕宇开始揪自己的头发，虽然他的成长史就是一部血泪史，但架不住他没心没肺不记仇， “罪证”神马的想不起啊想不起。

　　“小宇，”安清冷着脸，打断了李昕宇的继续吐槽。脸皮再厚的女人，也会在某些特定的男人面前装一下淑女，很不幸眼前的许衡正是那一个特定。这无关两性之间的暧昧，而是根本不想让对方了解本身的一种排斥。

　　美女并不一定是聪明人，安清的智商很普通，无才无艺。在学业方面，连本科都没考上，仅仅只读了个大专；在才艺方面，天生的乐盲，唱首歌都会走调；在职业发展方面，作为一个操盘手，很早就发掘了第一桶金，志得意满之下，操作期货，又输光所有。不过她胜在心态踏实，人生目标明确。高考失利，不意味学业的终止；职业起落更是炼就了她平和的心态和远超常人的理性和执行力。当然这些成长仅仅只指在工作上，在生活中，就像李昕宇所形容的，安清就是一个神经大条、反射弧比较长的普通妇女。

　　如果说智商通过后天的努力与勤奋可以得到补足，那么孤女的生活经历，也造就了安清有一种比一般人强烈得多的敏感直觉，能够敏感地查觉到他人的善意与恶意，这也是安清得以安然祥和地生活到如今的一个重要因素。

　　此刻，安清就觉得坐立难安，似乎被什么人窥探着，浑身的不自在。

　　对面的彬彬公子已经全无风度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许衡身后两米左右，另一桌的一名男子，好像停止了用餐，单肘撑桌，肩头在可疑地抖动着。

　　这让安清有些疑惑，她脸皮向来很厚，一直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傲娇范儿。但此时，仿佛有针在扎她的屁股，安清坐不下去了，“跟妈妈出去下。”安清说着，拽着李昕宇急匆匆出了餐厅，到底哪儿不对，当然是一向温顺敦和的李昕宇表现太反常了。不过内部矛盾内部处理，哪怕孩子也有尊严，训子神马的都得私下来。

　　“李昕宇，你跟我解释一下，刚才是怎么回事？”安清拉下脸，母上大人的威势足足的。

　　李昕宇有些做坏事被抓现形的心慌，但还是强自镇定辩解道：“妈，我没干什么呀？我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又没撒谎，你生什么气啊？”

　　“哼哼”安清冷笑：“那以后我学张恒妈妈，看见王萍萍妈妈的时候，我也说实话，说你语文成绩全班到数，说你邋遢得脸都不爱洗，说你的臭袜子堪比毒气弹……”李昕宇汗，王萍萍是他们班三条杠，她妈最爱的事就是用别人的缺点来映衬自己女儿的优秀，但偏偏还是有张恒妈妈那样的傻缺，遇到人就要数落自己儿子这不好、那不好的，结果张恒是他们班最胆小怕事的一个。

　　“妈，我的好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在外人面前说你坏话了。”李昕宇狗腿地抱住安清的腰，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开始撒娇。

　　“还有呢？”

　　“还有，就是见人要主动打招呼有礼貌。”李昕宇低下头，闷闷地说。

　　“换位想一下……”

　　“我知道，”李昕宇说：“如果别人不理我，我也会心里不痛快，尤其是要尊敬长辈。我知道错了，妈妈。”

　　安清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小家伙一认错就心软了，但她还是板着脸冷声说：“李昕宇同学，鉴于你今天的表现很糟糕，从现在起，执行忠犬计划！”

　　“啥？”李昕宇愣住，没搞明白状况。

　　“你忘了，有次去你爸爸的上司丁伯伯家玩，砸了一张玻璃桌，妈妈就告诉过你，在一些场合里，妈妈让你往左你不能往右，让你趴着你不能站着，让你哭你就得马上飙泪，要打你屁股你得马上送板子，每一条命令都必需执行并且无条件配合，这就是忠犬计划！”

　　望着儿子那越张越大的嘴，眉毛越耷越下的一张囧脸，安清心里充满了恶作剧的喜悦，调教天真无邪的正太神马的实在是太有爱了。

　　“噗哧”一声细微的轻响，好像有人在偷笑？

　　安清敏感地转眼望去，望入一只媚光盈盈的狐狸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