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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chapter 143 ...


  •   身为局外人,宋晞文根本不知道林曼婷遭受了多少侮辱,在他心里,她依然是那个面对自己不肯服软的高岭之花。

      被抓来沈阳的这几天,他吃尽了苦头和煎熬,被关在茅草房的日子里,昏暗不见天日,每日的吃食是日本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刚开始,他还有骨气,趁着肚子里还有点油水能坚持,到后面,两眼昏花,平日里无法下咽的剩饭也只吞咽入喉。

      有好几次,他差点吐出来。

      摇摇晃晃的车里,他看着窗外驻扎的整齐划一的关东军,向座椅上靠去,想打个盹。

      或许,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抓你到底做什么?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受雇于日本人?”林曼婷开口,但眼神没有看向他。

      “还能做什么?我能替他们做什么?无非就是建桥造铁路——”宋晞文轻蔑一笑,日本人的小心思,小孩子都能想得到,她这个成年人还要多此一举的问出来。

      “山野和我说,请你来,是要你在沈阳当地建一个最大的厂房,他们要招聘本地的女工做纺织。”她将昨晚在山野那儿听见的事情告知,却收获到宋晞文歪嘴苦笑。

      “你信吗?”

      她不懂。

      “沈阳当地的就有纺织厂,虽然说是本土企业,但也够用。再说了,建造厂房而已,何必千里迢迢将我抓来?你用脚趾头好好想想,他们的居心到底何在?”

      “我还是不懂。不过我昨天来找你的时候,路上好多关东军,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冲突,一大群人四处逃窜,我差点被撞倒。”林曼婷看着手背上被刮伤已经结痂的伤口,想起昨天来的时候街上发生的事情。

      宋晞文不敢开口问,她到底和日本人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才换来了自己的自由身。

      他怕他还不起,更怕自己不愿意去还。

      放在座位上的手背被覆上,宋晞文摸着她手上的伤口:“曼婷,谢谢你来救我。”

      内心被触动,她稍稍挪动点位置,将距离拉开,那双手也收回腹间。

      救他,是出于情分,将距离拉远,那是出于一个女人的自爱。

      宋晞文被放走后,山野立诚接到了樱田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听着樱田在电话那头暴怒,似乎是砸碎了东西的声音,山野安抚他的情绪。

      “不就是放他回去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担心什么?”

      “山野,你我之间关系是好,但没有好到你可以擅自把人放走罢?宋晞文是我好不容易打通南京方面的关系,才允许我带走的。你现在就这样把他放走,下次我还要找什么借口?”樱田手里的武士刀向院子里的茂密竹林砍去,上方竹节纷纷掉落,滚在脚边,他毫不留情的伸脚踢飞。

      仿佛这竹子是他人的脑袋一般。

      听得出电话那头樱田抑制不住的情绪,山野立诚劝道:“那个女人回来找我,带回来一百万,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在哈尔滨建造试验基地,这样一来我和你都能向天皇陛下交代。你不想把刀插进自己的心脏罢?”

      那头的樱田沉默不语,毕竟,山野说的都是实话。

      继而他又道:“只是,只有一百万,囧怕没有办法收尾。明明三百万,还是让她占了便宜。”

      樱田提议:“人是你放走的,又怎么没有理由抓回来呢?”

      山野恍然大悟,才知道,两个人不谋而合,罪名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不稀缺的。

      “先让他们回去,我喜欢狼捉羊的游戏。”

      一路风尘仆仆,两人搭乘火车赶回上海,上车前,林曼婷带他到旅馆彻底清洗身子一番,换了身新衣裳。

      看着林曼婷在自己的身侧睡着,发丝遮挡住额头,那靠过来的上半身让他如坐针毡。

      但是他不想越雷池一步,还是保持着些距离,在车上,她的疏远他都看在眼里。

      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了再次亲近的身份和理由。

      怕她睡的不舒服,他稍微调整下肩膀,没承想却将女人惊动。

      睁开眼,却见宋晞文有些尴尬的歉意,此时正盯着她看。

      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大脑还未运转过来,不知道他刚刚趁自己睡着了在做什么,下意识的问:“你要干嘛?”

      “我怕你睡的不舒服,所以想换个姿势,没想到你被吵醒了。”

      林曼婷无奈的耸耸肩:“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和那些日本人周旋。”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林曼婷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我想起上次到哈尔滨的路上,我遇到了晓光,得他照顾,我的行李没有被偷走。我觉得我好像挺幸运的,虽然我们两个离婚了,可此时,你还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听闻,他羞愧的低下头,说什么保护,可这次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还得益于前妻的搭救,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保护她?

      “明明是你,是我在保护我,我未能护好你,至少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

      “我还以为你一直因为二妹和三妹的事情记恨我,至少,不管我和若青之间有多少恩怨,但至少,思歌和嘉淑的事情你会一直耿耿于怀。”她的声音明显轻松许多,里面藏着一点窃喜,但不愿意让对面的人发现。

      自从宋晞文被抓走后,若青寻找无果,直接在家里病倒了,蓉姐儿给她抓了药,喝了几服药也是没什么效果。

      眼下,她还在楼上的卧室里给果敢制作那双布鞋,那是答应了果敢的承诺,如果她不赶紧制作完成,马上要到了冬天,果敢的姐姐还要赤着脚生活。

      不敢想象红彤彤的小脚丫在雪地里踩出印子来,却是被冻得雪白雪白的。

      蓉姐儿断了药下去,药渣还冒着热气,走在楼梯上却听见此时的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指定是宋先生回来了!”蓉姐儿欣喜的朝楼上说。

      正在做针线活的若青听到蓉姐儿的声音,针头一个错位,针尖直接将手指头戳出血泡来,她不敢耽搁,将指头在口腔里化开,扔下针线活飞奔似的下了楼。

      此时,不是别人,而是许久未见的闻思远。

      蓉姐儿也愣在原地,她原以为会是宋晞文,却没想到是闻医生来此拜访。

      若青就这样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看着眼前的男人,单刀赴会,身旁没有任何人。

      他消瘦了很多,整个身形似乎都飘在风里,身上是裁制精良的棕色格子毛呢西装,就像那年送他去研学时候穿的那件,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女人咬着下嘴唇,在控制自己复杂的情绪。

      突然,她弯起眉眼,轻笑出声,似乎在嘲笑着自己。

      “闻医生有什么要紧事?”她才缓缓下楼来,向曾经的爱人走去。

      蓉姐儿有眼力劲儿,赶紧将茶几上的杂物收拾收拾:“闻医生来的巧,赶紧坐下,我得给您泡杯好茶。”

      毕竟是曾经的雇主,如今她却归在宋晞文的麾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胸腔里的心都快跳了出来,生怕闻思远揪着自己没有职业操守而指责。

      “蓉姐儿,你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倘若真要准备,一杯咖啡就好。”闻思远还是那么温柔谦逊,哪怕是要指责的话,依旧如沐春风。

      “我找找看——”蓉姐儿正要蹲下神来寻找,此时若青态度坚硬的拒绝:“家里没有咖啡。”

      闻思远连续点了几个头,感觉自己实在尴尬:“奇了怪了,宋晞文那么爱喝咖啡的人——”

      “蓉姐儿,你到街上买两杯咖啡去。”若青从兜里掏出钱来,趁机将蓉姐儿打发走。

      一时之间,两个人相顾无言,还是若青主动邀请闻思远落座。

      她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不会无缘无故的上门来。

      “若青,我真的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初信誓旦旦的诺言,如今就像烟一样,飘在风里。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星洲。”看着屋子里的柜子上摆着的相册,那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只是父亲的角色,不是自己。

      “你没有什么做得对不起我的,只是我们有缘无分而已。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你,却无法给你明朗的未来。星洲是我唯一替你带来的幸福,但我只能将他留在我身边,原谅我这个自私的想法。”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知道闻思远实际上是很在谁真正成为星洲的父亲。

      但转念一想,事实又是无法改变的,他似乎又是多虑的。

      “我要和雪莉去德国了——”他面无表情,说完看着身体僵硬,脸色突变的若青。

      手指关节泛着青色,她用力的抓着沙发的扶手,不敢相信他居然会下定决心躲着自己,宁愿和雪莉远走高飞。

      她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有点艰难,像吞刀片。

      “是吗?”声音有点颤抖,有点不可置信。

      他连最后一点念想也掐断了,倘若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仗着他是星洲的生父,她怎么也有理由去医院看望,挂他的号,亦或是将孩子带到闻家老宅去,享受孩子和父亲之间的亲子时光。

      可如今,他彻底斩断了星洲和他之间的一点血脉。

      她的眸子深不见底,闻思远实在是在她脸上看不出来不舍,他以为将这个消息告知,她会泪眼婆娑的求他,求他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走。

      如果她求,他一定会留下来。

      哪怕当着雪莉的面反悔都成。

      可惜,他的祈愿最终还是落空。

      “你不恨我吗?”闻思远说完话就要起身,若青接着问。

      “为什么要恨?”闻思远知道,她一定是想问自己,为什么面对当时的离婚协议,将自己气到吐血昏迷而住院,为什么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可我恨你!”见闻思远冷静如冰,若青忍不住低声吼出来,她讨厌为什么现在的他,变得那么的冷血无情,像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一个戴了表情面具的人。

      “你不觉得我们走到今天这步,你占很大的责任吗?你去德国,我选择等待,留我一个人在上海,痴痴傻傻的等。星洲差点就没了,我给你拨电话,为什么你不接?为什么会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还说你当时在浴室洗澡?如果不是晞文,不是晞文当时来救我,那把火,现在我和星洲只会是坟头上的一把青!”

      听完若青的哀声怨道,才知道原来在她的心里,对自己有那么多的埋怨。

      像堆在高塔上的尘土,轰的一下倒塌,化为乌有。

      他一屁股落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仿佛自己又回到在德国的公寓,一遍遍的回放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那晚,雪莉的放浪形骸,自己的义正严词,他痛苦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一遍遍的回响,那个时候的自己,若青当时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若青拿开他的手,让他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眼睛。

      “这痛苦,你要承受比我多千倍万倍,不然我死后,又怎么会安息?”

      可他又觉得一切不公平,他和雪莉之间本就是清白,就算是在德国的时候让若青误会了什么,现在他把话说开就好了,何必纠结一个外国女人的问题呢?

      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根源,闻思远兴奋的说:“听我说,若青,我和雪莉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要相信我,我们是夫妻,我们也有共同的孩子,去德国是医院那边的决定,不管怎么说,我应该也必须要回到上海来,因为你才是我的家。你就把雪莉当做一个错误的过客,她会回到她的国家,我们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不会有再次遇见的那一天。”

      “闻思远,你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若青不禁苦笑,没想到这个时候,闻思远还在把责任怪在别人的头上,难道身为一个男人,他还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吗?

      就知道他不信,所以闻思远着急了,抓住她的手:“等会,等会雪莉来了你们可以当面对质,她一定会给我一个清白。”

      “够了!”若青怒吼,从地上站起来:“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指着自己的心:“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就算你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可我,可我一个人已经独自撑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没有你,好像我也过得还可以。所以呢?所以,你消失了,消失了那么久,突然出现了,却要我接受你——”

      闻思远翻了个白眼,直接一针见血:“所以呢,不接受我,然后你就接受了他是吗?你就是那么没有原则底线的女人?你有没有想过,我消失了那么久,在外面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说过,就是死,我也要回到上海来,回到你的身边来。你现在,一句话,说不要我,就把我丢掉——”

      他是个男人,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自己深爱的女人,就像丢垃圾一样将自己丢下,他的心里又怎么不恨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回不去了——”若青不想再多说,她担心自己再纠结下去,就要开口去挽留,一副窝囊的样子。

      “回不去了,懂吗?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破镜重圆,破镜可以重圆,但无法恢复如初。”

      看在她那么绝情的份上,一点机会也不给自己,他彻底死心了。

      从前,他有做的不完美不尽善的地方,从今以后都要擦掉改写了。

      “好罢,你我今生今世恩断义绝,来生我也不奢望还能相见,若泉下有知,只望轮回路上不复相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印有自己英文名的戒指,还有当时若青送给自己的绣花帕子,全部叠的整齐,放置在桌上。

      “孩子的赡养费用我会拜托爹娘每月给你送来,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心有愧疚的地方了。”他转身就走,没说一句再见,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索性不会再给一次再见的机会。

      门被推开,闻思远没有带着任何留恋就走,只有半掩着的门,提示着刚刚有人来过又走了。

      “你走,尽管走好了——最好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不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还是祝福的话。

      出了门的闻思远在拐角处遇见了正买咖啡回来的蒋蓉,见着要走,急忙上前招呼:“闻医生,咖啡买了来,不着急的话吃了中饭再回去?”

      闻思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蒋蓉曾是自己雇佣来的人,他没有理由对她针锋相对,只是很客气的摇头:“蓉姐儿,不必了,你我相识一场,后会无期了——”

      说完抬脚便走,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蒋蓉没明白闻医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回到若青那里去。

      一进门,屋里不见人,她只听见有人轻微的呼救声,走近才发现若青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帕子和戒指,整个人像掉进了油锅里,浑身发烫,嘴里呢喃着:“走得远远的,走得远远的……”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蓉姐儿一摸她的额头,滚烫的很,许是发着高烧。

      蓉姐儿拖拽着她,想要出去喊人叫车送她去医院,可听见医院儿子,若青的手死死抓住她:“不能去医院,不能,不能见着他……”

      知道若青肯定是和闻医生有什么矛盾,可眼下她神志不清,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在不去医院恐怕最后要烧成灰烬了。

      没办法,蓉姐儿只能将人架起,一点点的拖着她的身躯往巷子口走。

      见着了人招呼,没有人搭理,招手示意人力车,也没有车子往这边来,蓉姐儿也快哭了出来,宋先生不在身边,连闻医生也撒手不管,这是直接把若青丢在这乱世里,到底还有谁能拯救她们主仆二人?

      再向熙熙攘攘的街上望去,闻医生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不久后,一辆人力车停在此,车夫好心连同蓉姐儿将若青抬上车,并吩咐车夫赶紧拉到医院去。

      不远处,雪莉挎着闻思远的胳膊,在摊子前自顾的选着些雪花膏等化妆品,准备买点特产回德国。

      看见站在身边的男人总是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的巡视着四周,她不开心的撒娇道:“你到底在看什么?陪我买东西都那么的心不在焉。”

      “没有。你挑,这个也蛮好,就买这个。”闻思远随便拿起一盒胭脂敷衍着,可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安,他总是能听见若青的抽泣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心想和我回德国。”雪莉怪嗔道,猜不透闻思远的心。

      买完东西,他装模作样,礼貌的搂着雪莉的腰肢转身,远处的黄包车却向西边跑去,迅速消失在自己面前。

      摇摇头,他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若青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秋日的晚霞照在窗台上,远处的树木已经枯黄,她不言语,就这样愣愣的靠在枕头上,双眼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蓉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若青像个破碎的玻璃娃娃似的,就傻傻的睡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景。

      见着蓉姐儿来,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额头被人覆上,见是冰凉的,蓉姐儿也放下心来。

      她不开口打探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

      “蓉姐儿,你替我把做好的布鞋拿去学校好了——”

      蓉姐儿替若青将布鞋拿给学校的果敢的时候,小孩子天真的询问:“关老师会回来教我们吗?”

      “会呀——所以你们要乖乖的读书,在学校等关老师病好了,她就会回来了。”颂锦提前替蓉姐儿解围。

      “可是其他老师都说关老师的先生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说他们得罪了日本人,不会有好下场了——”果敢身边的其他学生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不遮掩的说出,急忙被果敢碰了一下便噤声了。

      “你不要乱说!关老师是好老师,她是不会和汉奸同流合污的,那天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为什么要污蔑关老师!”果敢说着快要哭出来了,在她心里,一个比自己母亲还要亲切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日本人的汉奸,更别提关老师的爱人了。

      “又不是我说的。”其他孩子为自己辩解。

      颂锦蹲下来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发:“如果你们相信关老师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能乱说了,不管是其他老师的话,还是别的学生说的,你们要有信仰,要有坚持,也要相信自己的内心。”

      果敢抱着关老师亲手做的布鞋,泪眼婆娑,撅着小嘴:“我们一定会等关老师回来的。”

      安抚好几个孩子,颂锦对蓉姐儿说:“等会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若青,宋先生现在还没有消息,我真的担心她撑不下去。”

      病房里,颂锦紧紧拉着若青的手,两个女人相对无言,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能明白。

      “颂锦,他真的要走了——他要去德国了,和那个女人一起,他不要我和星洲了,就靠每个月的抚养费,他这是把我和孩子像垃圾一样丢掉了。”耿耿于怀的,还是闻思远的轻易离开,她总以为,所谓的不会再见,也只是同在一个城市里而已,可他偏偏要飞跃大洋彼岸。

      “我要是死了,他都来不及见我最后一一面,真的是,太狠的心。”可她也知道,闻思远所做的一切,自己是因,如今也只不过是尝到了自己种的苦果。

      怨得了谁呢?

      晚上时候,颂锦和蓉姐儿将若青接回了家里去。楼上的卧室里,门窗紧闭,若青换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件睡衣。

      拿出给颂锦准备的颜料和画架,却遭到了颂锦的质疑:“今天你还是好好的休息,好吗?改日我得了空来,再给你好好画一画。”

      “颂锦,我求求你,就今天罢。择日不如撞日,我说不好,兴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乱说,我听你的便是了。”

      见若青如此的坚持,颂锦也只能妥协,将颜料摆开,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长发垂到后背,些许落在锁骨上,她一个回眸,没有任何笑容的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脑袋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她落笔如有神,点点颜料混合,勾勒出线条出来,再迅速的填充色块,最后来几次点睛之笔的高光。

      一副美好的曲线画作完成,将她展示给模特本人,肤如凝脂的后背,若青却被羞的抬不起头来。

      “要么,你好好保存,要么你留给我,等我死了我就烧给自己,到了底下我慢慢欣赏。”若青开着玩笑。

      “想得美!这画啊,是我的作品了,除非我送给你,不然啊,你想都不要想。”颂锦收拾好颜料,准备把这幅画做好卷起来,她才不要把这幅画送给若青,难免她脑子里有奇奇怪怪的想法。“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自然会把这画送给你。”

      晚上,蓉姐儿留颂锦吃饭,却被婉拒。出了门,潘生在门口等着颂锦,见她手里拿着卷起的画作,却被颂锦拒绝:“这画,是我特意为若青做的,你若是想看,得问宋先的意见。”

      潘生恍然大悟过来,才知道颂锦画的是什么画。

      提起宋晞文,潘生才说:“我已经托了以前的朋友四处打听晞文的下落,莫要着急,想来很快就有他的消息了。”

      颂锦反问:“是不是真的?”继而又道:“真的要快点,我总觉得若青的状态不对。”

      待人走后,蓉姐儿炖了点银耳莲子红枣羹,若青知道是蒋蓉,便在卧室里回绝:“蓉姐儿,我不想吃,你先休息罢。”

      听到若青这么说,蓉姐儿也不好怎么说了,在门口等待了几秒后,还是将吃食端了下去。

      她这个不听劝告的女主人,哪怕是颂锦来了也不成,自己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若青听命呢?

      走到半路上,天上下起雨来,漆黑的夜空里,雨点子落在身上冰冰凉,潘生忙不迭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颂锦披上,两个人推搡着让对方先上楼去,颂锦还在小心护着给若青作的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管欣的声音。

      “你们两个让人好生羡慕的紧,走路都要挎在一起。”听到管欣打趣的声音,潘生饶有兴趣的邀请管欣到家里来坐坐。

      潘生是个贴心的男人,转身去厨房给颂锦熬了姜茶出来,倒出来两杯搁置在桌子上:“天冷,又淋了雨,快喝点驱寒。”

      “还说颂锦,你真有福气,找了潘生这样好的男人,哪里去挑,只是怪我没有那种好福气。”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的一颗种子还未发芽就已经枯萎。

      “你们哪里来,怎么那么匆忙?”管欣问,见先前二人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赶回来便问。

      “这不是去看望若青了吗?她病了。”

      “怎么会的呢?”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管欣还记得,记得和若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若青是那么的拘谨,在颂锦的家里会面,她还曾接收过若青注视的眼神,那里的探究她也曾读到过。

      更重要的是,和自己名字极其相似的女子,曾经为了自己和萧然的事情,当着骆先生的面,用辣椒面狠狠的修理过那个渣男。

      “怎么会病了呢?先前不是好好的吗?”管欣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和她说,她以为她们三个已经是很要好的伙伴了。

      “不妨事,我已经替你去看过她了,她身子没什么大碍,养养就好。至于为什么生病,想来恐怕也是心事甚多。”颂锦解释。

      管欣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萧然那个渣男打击报复,让若青受到了伤害,不然她还真的过意不去。

      忽然,注意到沙发上卷起来的画卷,管欣伸手去拿,一侧的颂锦急忙制止,却还是来迟一步,只见管欣笑着询问是什么便直接将画卷展开,那副肤若凝脂露出大片后背的女性躯体图就这样展露出来。

      管欣先是大片脸红,继而抖动着嘴角询问:“我倒不曾发现你还有着天赋,颂锦,你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

      颂锦也惊住了,还以为管欣会大骂自己不知羞耻,作出这样的画作来。

      “颂锦,若是你答应,我便将这幅作品交给骆先生,他会帮你投到东京美术展的组委会那里去,到时候你可就声名大噪了。”管欣越看越喜欢,每一个笔触是那么的细腻:“你得留一个作品名字,不然投过去了,没有作品名是怎么回事?”

      “瞎说什么啊!不过是雕虫小技,一点爱好而已,不登大雅之堂,管欣,你可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是会当真的。”颂锦说着就要将画卷起来。

      管欣一个抽身,将画作卷起来收好:“骗你作甚?”

      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颂锦,连忙催促她喝姜茶,且听到厨房的潘生说:“管欣,要是颂锦有绘画的天赋,说什么,砸锅卖铁我也要把她送去学习。”

      “是不是真的啊潘生,你舍得颂锦姐姐背井离乡的?”管欣真的没有想到,当初一句玩笑话,却一语成谶。

      “她要是高中,我哪里还有束缚她远走的理由?属于天空的鸟儿,终究不会在沼泽地栖息。”潘生笑着端上水果来招呼,拍拍颂锦的肩膀:“我就怕啊,怕颂锦到时候发达了,连我这个做夫君都不认了。”

      颂锦心里被说的难过,急忙打他一下:“当初是你把我领出来的,怎么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说什么我也要带上你。”

      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管欣提议道:“改明个我得去看看若青,得道谢,你们两个帮了我大忙。”

      吃喝一会儿,颂锦送管欣回去,下了楼后,管欣道:“我和你们开的玩笑,你别往心里去,你家潘生是好男人,我能有什么想法,如今我把你当做姐妹,那些个事情我自然做不出来的。”

      见管欣还在介意这个事情,颂锦道:“想哪里去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你能欣赏潘生,证明潘生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管欣将画作拿在手里,还不忘叮嘱:“明儿个我拿给骆先生去,你等我的好消息,希望你真的能在画展上大放异彩。”

      “我真的不敢想——这样的作品能有什么值得大家喜欢的。”颂锦依然还是那颗自卑敏感的心。

      “你画的是若青罢?”管欣确认。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颂锦大吃一惊。

      “比起形似,神更似。颂锦,你该对自己有信心。”管欣说完便上了楼去,留下颂锦愣在原地。

      除了潘生,管欣是第二个更能欣赏自己才华的人,何其有幸,一个女人能够称赞另外一个女人。

      此刻的管欣,在颂锦的心里,是一个发着光热的女神形象。

      如果她是男人,她一定会爱上她,但她是女性,只能从女性的角度去发现并欣赏她。

      独自在卧室的若青,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在桌子上的书籍里翻找出那把钥匙,将抽屉来开,里面安静的躺着自己的日记本。

      打开绿色复古台灯,窗外的玻璃器起了雾,滴滴水珠甩在玻璃上,她还是将窗户打开一点,空气中还是传来了金秋的桂花香气。

      拿出那支钢笔,刻有“维德”名字的钢笔,她不禁失神,望着那四个字母,回想起初次在医院和闻思远擦肩而过却又离奇狗血的事情。

      那些故事很短,却很值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藏。

      戒指和手帕已经被收回,也装入了另外一枚戒指里,和八音盒在一起被安放。

      在她心里,没有谁比谁更重要。

      一个是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丈夫。

      可钢笔也仅仅写了三个字后,便不再继续工作,她有些生气,纸张被划烂,在本子上留下个大窟窿。

      甩一甩,哈一哈气,半个字没写完还是罢工了。

      她嘟着嘴,不愿意将墨水从柜子上拿下来,于是便将钢笔盖上,然后毫不留情的朝楼下丢去。

      “哎呦!谁把我的伞戳破了!”楼下路过的人不知谁那么倒霉,一声哀嚎。

      望向楼上亮着的窗户,咒骂声逐渐消失,若青才敢探出脑袋来,只见楼下空无一人。

      还好,没有把别人脑袋砸通,不然她可要被带到警局去。

      怅然若失,她失焦的眼神却盯着那本密密麻麻的日记本看了良久。

      最后,她还是将日记本合上,安静的锁在抽屉里。

      她决定了,在明天日出之前,她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翌日早晨,蒋蓉想要喊若青下楼吃饭,才发现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想转身下楼去找,才瞥见书桌上放置了字条。

      可蒋蓉不识字,着急的拿着下了楼去,却在楼下碰见了前来看望的管欣。

      两个人面面相觑,却都不认识对方,直到管欣询问:“这是关小姐的家吗?”

      蒋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将纸条交到管欣手里:“小姐,我不识字,麻烦你赶紧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管欣疑惑,但还是将纸条的内容读出来。

      “蓉姐儿,我到奉天去找晞文去了,你替我照顾好星洲,不出几日我便回来,勿念。”落款的名字正是若青,管欣这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她家的帮工。

      “这么大的奉天,上哪里去找?她不是疯了吧?”管欣知道若青是个烈女子,从那天向萧然喷撒辣椒面她就知道。

      可如今,一个女人只身一人勇闯东北,那是谁能做出来的事情?她真不知道应该说她勇敢还是无知。

      管欣是从哈尔滨来的,她自然是知道天寒地冻的国度,靠一个女人的力量能在那里掀起什么水花。

      “蓉姐儿是吗?赶紧去火车站找她!”管欣赶紧提议道,便拦了人力车来。

      “那您去哪里?”蒋蓉问。

      “我去码头看看,不知道她到底是坐火车还是水路走。抓紧时间!”管欣做事周到,想到了两个可能,急忙催促车夫拉着蓉姐儿去往火车站,自己则是让人拉去码头。

      顺着火车的车厢,蓉姐儿未能买票,只能在下面各种着急的顺着玻璃窗查看,来回走了几趟,没发现若青的身影,她还以为应该是走了水路去。

      正想转身,却见若青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隔着窗户看向自己。

      她正想追上去,可火车此刻已经开动,若青透过窗户拍击,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但蒋蓉什么都没听见。

      蒸汽机冒出白色烟雾来,红色车轮在铁轨上运转起来,越来越快。

      “你等我,等我,替我照顾好星洲……”她的话音越来越小,直到直接熄灭的胸腔里,失魂落魄的坐在座位上,看着还在奔跑的蒋蓉,她只能挥手再见。

      见蒋蓉也跟不上速度,远处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蒋蓉停在原地,若青才抱着行李,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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