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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chapter 1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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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姐儿从乡下回来了,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若青夜以继日的带着孩子,硬是将黑眼圈熬了出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宋晞文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和蓉姐儿不知道在说什么,若青囫囵吞枣般的将早饭吃好,拿起沙发上的口袋,里面装着自己熬夜做好的五双布鞋。
宋晞文知道,这段时间若青除了晚上照看孩子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做鞋子。
顺手带上门,宋晞文将她拉住询问:“中午别回来吃了,我要蓉姐儿给你送去。”
“不好。学校人多,都看着呢,我在学校吃饭有点不自在。我和颂锦还是吃食堂好了。”若青拒绝。
本来就是学长创办的公益学校,大都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他要人把饭菜送到学校去,指不定背后有人嚼舌头,说她是资本主义家的小姐,如此待遇。
男人摇摇头,叹了叹气,望向身后还在忙活的蒋蓉:“你这样说话就要伤蓉姐儿的心了。”
“你别闹!我和颂锦中午在学校的食堂吃就成。这样一来,学校也有收入,不是良性循环吗?”
“我是怕天冷,学生多,排队到什么时候,饭菜都凉了。”他还在不死心的做着思想工作。
“哟,你那么关心我啊!你要是真为我好,晚上下班回来你做晚饭啊,让我和蓉姐儿歇一天。”若青故意刁难,虽然在情感上,宋晞文是主动付出的那个人,可男人似乎总是对下厨房不太感兴趣。
“你发誓!可别拿什么‘君子远离庖厨’的借口,可不是我要你当‘小人’的!”若青依旧不依不饶。
“说的哪儿的话,你用得着这样挖苦我?上次从将军府回来,说要给你惊喜的,这不就是?”他心里藏着秘密,又怎么敢轻易对她说,只是扶着她的肩膀送她出门:“快去快去,这些孩子没有鞋子穿也是可怜,快去送温暖。”
送走若青后,宋晞文才急忙从柜子里找出彩色拉花,又吩咐蒋蓉从橱柜里拿出红酒和高脚酒杯。
“蓉姐儿,家里暂时交给你布置了。”
“好的,宋先生,您请放心。”
他急着去公司,和蒋蓉沟通一番后,这才放心的出门,内心有期盼,走路的步伐也轻盈,忍不住在路上哼出小曲儿来。
到了学校,若青第一时间把五双鞋子送给了近期表现不错的孩子,他们欢呼雀跃着,有人流着泪抱着鞋子在板凳上,若青不禁问:“为什么不穿呢?”
看着光秃秃沾满了泥巴的双脚,果敢天真的回答:“我想把新鞋子留给姐姐。”
若青鼻头一酸,将果敢抱进怀里:“鞋子还会再有的。”
“我不。”小孩子执拗的很,她太害怕这干净的布鞋让自己穿脏了之后,就没有办法送给姐姐,如果姐姐获得一双新鞋子会有多开心。
“你姐姐叫什么?”
“果真。”
若青笑弯了眼,这名字好听得很。
“那老师再做一双送给你姐姐,好不好?今天的鞋子,你就先穿上,好吗?”
“什么时候?”果敢有些不相信,希望老师给一个确切的时间。
“嗯,就这几天。”
果真点点头,若青才将鞋子接过来,用手给脚丫子擦擦灰,然后把布鞋给套上,将卡扣布条塞好后,看着果敢脏兮兮的脸庞,她忍不住伸手将孩子脸颊上的泪水擦去。
“谢谢老师。”那是一句由衷的感谢。
“姐姐为什么不来读书呢?”若青好奇的问。
“爹不让。姐姐在家要割草喂猪,家里只有一个人能出来读书认字。”
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是无法改变却又无法指责的,有些孩子来到这世上,就被当成工具。
有些是劳动力,有些是敛财的工具。
可她们没有姓名,在历史书的一张纸上,什么都不会记载,只会统一的称呼:女性。
“老师有空到你们家里去,看看你姐姐,或许你父母会答应你们姐妹两个都读书,没有学费他们应该没有什么负担。”若青的想法还是太简单。
“不用了,老师,请你不要到我家里去,我怕——”后面的话咽了进去,果敢扯住若青的衣角央求道。
“怕什么?”
“没什么。”女孩低下头,像自己做错了事情。
“娘的肚子里还有弟弟,如果我和姐姐都来读书,娘会不愿意的,姐姐也会被骂。”
若青愣在原地,似乎没有想过姐妹俩为何会过得如此的凄惨,是她欠缺考虑了,不管那个家庭有多少孩子,受教育从来都是一个奢望,只是因为她们是女性。
此时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胸膛里像被堵住了,有火发不出来,有怨也散不出来。
看着果敢穿上新鞋子后开心又懂事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摸摸她凌乱的发丝。
“老师给你重新扎小辫,好吗?”
“真的吗?”小女孩眼睛里又亮了起来。
若青重重点头,怅然若失。
中午和颂锦吃过饭,若青要求要看颂锦的作品,她支支吾吾的不愿意拿出来,用各种借口后,还是未能打消若青的好奇心。
她从颂锦的身后将画板拿过来,不看还好,这一看直接让自己的脸红到耳根。
直到脸色稍稍消散,颂锦才不好意思的责怪道:“早说不让你看了,你和别人的反应一样,肯定认为我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
不得不承认,刚开始,若青的确有点面红耳赤,可转念一想,颂锦现在是接受西方画作的风格,能有如此大胆的躯体描绘也是正常。
她连忙解释:“对画呢,我是不懂得,但是能看的出来,这画的是你自己。”
颂锦睁大了眼睛,吞吞吐吐的否认:“你可别乱说——哪有人画自己的。”
“你有模特吗?”
颂锦摇头。
“这画中的女性,表情和身体状态,都是你自己样貌的投射,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得出来。”若青信誓旦旦。
“好罢——或许你是对的,但你不能和别人说,我第一次尝试除了景物和风景之外的肖像画,还是那么的——”
若青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是女人,你怕什么,要是你真的缺模特,我给你当——说不定作品还能得个奖什么的。”
“是不是真的?”颂锦更加对若青的开放包容另眼相看,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做自己的模特。“哎呀,获奖什么的,不敢想,我也就是个爱好。倘若你做我的模特,我真的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知道的,能接受做躯体模特的,太少了,我也付不起去请他们的费用。”
两个人正说话间,外面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
颂锦将画放好,跟着若青出去了,只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晞文。
“不是和你说了中午不回去吃了吗?你来干嘛?我还没教完课呢!”若青拉着宋晞文的手想把他送出院门口。
此时的宋晞文,什么话也不说,忽然从身后拿出一大束红色玫瑰花,直接单膝下跪,从花朵里拿出紫色丝绒礼盒,缓缓打开。
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枚将近十克拉的心形粉钻。
若青被宋晞文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到了,瞠目结舌,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反应过来赶紧央求他起来。
“戒指你不是送过了吗?”若青亮出之前他送的方形钻戒,只是那大小和眼前的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宋晞文,今天在这里,当着众多师生的面,正式向你求婚。”宋晞文迎着不太刺眼的日光,主动将先前的那枚戒指从她手里摘下。“请问,关老师,你是否愿意再嫁给我一次?”
宋晞文才不管那么多,当着那么多老师和学生的面,他就是要若青无法拒绝。
“若青,你伸手啊!”颂锦忍不住窃喜提醒她,这梦幻浪漫的一幕,她到死也不会在潘生身上得到了。
“我们都登过报纸了,有了既定事实的婚姻,干嘛还来这一套啊!”若青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是右手还是伸了出去。
真是丢脸死了,那么多师生看着,还不停的鼓着掌,她不伸手也不行了。
在戒指即将套住她的手指之时,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身穿昭五式军服的樱田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晞文,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阴森恐怖的声音响起。
看着樱田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宋晞文赶紧站起身,抓住若青的手:“你们今天不该来这儿!”
“不来这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主动找我们?你以为你能躲得掉吗?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迟早要面对的,况且你姑父也已经和我们达成了共识。”
若青能感受到宋晞文攥着自己手的力度在逐渐便大,她有些疼,却不愿意挣脱,从侧面望着丈夫的脸庞,想开口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若青,上完课记得回家,蓉姐儿会来接你。不要等我,我很快回来。”宋晞文转头叮嘱有些瑟瑟发抖的若青,并对樱田呵斥道:“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伤害这里的任何人,不然,同归于尽对你们来说只有害处!”
樱田有些着急,宋晞文是干得出来鱼死网破的事情的,可要请走他,还要为日本帝国效力,是不会允许他了结自己的。
“带走!”樱田大手一挥,吩咐四个宪兵将宋晞文抓住。
“我自己会走!”
看着丈夫被抓走,若青忍不住想要上前追随,却被身后的颂锦拽住。
“若青,不要害怕,他们只是请我去喝茶,我很快就回来。”他回头安抚。
可惜,宋晞文的安慰还是没能让若青放下心来了,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到地上去。
学生们纷纷站在原地看着,只有果敢一个人上前,想要扶起跌倒的老师。
身后的学生和老师,纷纷耳语:“不是罢——是汉奸吗?应该不会罢,看着不像——还是得罪了日本人——”
红色玫瑰花滚落在尘埃里,若青慌忙的蹲下身子寻找从他口袋里掉落的戒指,她的泪水沾满了灰尘,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有果敢和颂锦忙着给她寻找掉落在地上的戒指,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不禁朝着身后怒吼:“我丈夫不是汉奸!谁再乱说话,我就撕烂他的嘴!”
后面鸦雀无声,安静了下来。
大家噤声,很少看到关老师如此的狼狈和悲痛,失控的语言,让大家都不敢再乱说话。
众人也纷纷散去,颂锦扶起失魂落魄的若青。
她抱着颂锦,哭的泣不成声,手里攥着那枚戒指。
就差那么一点,每次就差那么一点。
每次幸福到了身边,都会想办法从指缝中溜走,难不成,她是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吗?
蒋蓉把若青接回家的时候,本来已经整理好的情绪,在看到家里被布置好的装饰后,她还是未能忍住,看着玻璃窗上贴好的红色双喜,桌子上摆放好的白蜡烛和高脚酒杯。
她才恍然明白,今天他和自己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为什么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夫人,要不咱们想想办法?”蒋蓉开口,可实际上她也毫无办法,身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她能怎么办?
若青不是生气,而是无奈,她看向蒋蓉,只觉得天旋地转……
短短一天时间,宋晞文还以为樱田能在自己身上一无所获后放他回去,没想到,是他自己多想了,他对日本人的期望太高了。
从上海开往奉天的火车上,一间小小的包厢里,樱田和六名宪兵队员押送着正在座位上假装小憩的宋晞文。
他歪着头,整个双手被捆绑在后,绳索长时间的摩擦让他的手腕勒出了印记,嘴巴上的胶带已经呼出了水汽。
樱田突然睁开眼,上下打量着坐在自己眼前的男人道:“再忍忍,很快就到。”
宋晞文下火车的时候,正是九月二十三号,奉天的清晨还下着雾,他被直接关到一间茅草屋里。
门锁着,他的捆绑还未松,长时间的滴水未进让他头晕目眩,只能依靠在草垛边,太阳逐渐升起,从茅草房的夹缝里透出来,雾气凝结成霜,从房檐上漏下水滴来,顾不上什么尊严面子,他从那小小的夹缝里伸出舌头,想要接住那一点水源。
粗糙的门板把自己的脸颊擦伤,划出一道道红色痕迹,他丝毫不在意。
多喝一滴水,就能多喘一口气,他要留一条命回去,他的若青还在等他。
可此时的若青根本不知道宋晞文被樱田转移到了奉天,她自晕倒之后已经昏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蒋蓉已经守在床边打瞌睡了,见若青醒了,询问是否要进食。
若青哪里还要心情吃饭,拖着疲惫的身体就要起来,蒋蓉在身后劝解要她再休息会儿,可若青说着说着又要流出泪来,急忙用袖子擦了擦:“替我照顾好星洲,我去找晞文!”
说着,披了外套就要出门去。
出了门的若青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当下决定到日本宪兵队去,可还没到门口就被人哄走了,两个哨兵说着日语,直接拿枪口对准已经跌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识时务,知道不应该拿鸡蛋碰石头,她听不懂日语,不能来硬的,便只能想其他办法。
咬咬牙,心下一狠,她只能回头去找那个有手段的有钱女人。
她到林家公寓的时候,林曼婷正在二楼的客厅里听着留声机的音乐跳舞,听见小桃红上楼说有人找自己,她便很不耐烦的将音乐关掉,开门就骂:“到底什么是人,大白天的找找找,找什么找,姑奶奶我好不容易放松一下,一天到晚的找,烦死了!”
边说边下楼,小桃红跟在后面解释:“是上次来公寓要采访您的记者,关小姐。”
林曼婷心生不悦,回头翻了个白眼:“关小姐?我不认识,说我不在。”说完便提着裙子要上去。
“关小姐说,知道您不想见她,但是她说,姑爷——就是宋先生被日本人抓走了,所以——”小桃红赶紧救场。
“所以呢?所以她来求我来了?”林曼婷有些嗤之以鼻,骄傲的反问,在问小桃红,也像是在问自己。
真的太难得了,这个纯情的高岭之花舍得放下身段来求自己?
说出去,真让人笑话,她笑了起来,带点嘲讽,那笑声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看那女人的窘迫模样。
她还是让若青进来了,坐在她的对面,盯着她手上那十克拉的心形钻戒,林曼婷没好气的喝了口咖啡:“听说宋晞文被日本人抓走了?”
她开口的话云淡风轻,仿佛那男人曾经和她不是夫妻似的。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林曼婷简单解释:“露水情缘的夫妻而已,交情还没到出生入死的地步,你不会是觉得我冷血罢?不过也难怪,他对我的好,不及你万分之一。我也从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得罪日本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的事,我也只能尽量帮忙了——”
林曼婷说话一字一句皆有分寸,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从来不拍着胸脯保证,打发走若青后,她一个人躲到卧室里,看着二妹和三妹的遗照,不禁悲从中来。
“有时候,我真想让那对男女下地狱!”
林曼婷这边没有突破口,若青没办法,只能赶去找将军,可惜到了的时候,得到消息孙将军被临时派去武汉支援中央军,自然而然的,于晓光和郑副官也跟随而去。
她没了支柱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教堂门口。
原来无人问津的天主教堂,此时里面坐满了虔诚的信徒,从里面传来了神圣而庄严的吟唱声,她不由自主的走进,选择坐在最后一排。
教堂中央的耶稣画像正摆在中间,她看向白色的房顶,抚慰心灵的吟唱声汇聚在上方,她不禁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心里不停的替宋晞文祈祷。
只要一点小小的力量,支撑她再继续坚持下去,她内心的信仰不能轰塌,她不相信爱人从此以后失去音信——直到在天上才能相遇。
不知何时,熟悉的身影来到她的身边,她的耳边传来恶狠狠的低吟:“若青,你和宋晞文都会下地狱的!”
心里打了个冷战,她陡然睁开眼,身边却什么人都没有,可刚刚明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难道是幻觉?她不禁回头看去,却瞥见一抹灰色长袍的影子消失在墙边。
长舒一口气,她想,或许是这几天为了宋晞文的事情,自己太过于紧绷了罢。
玛丽修女在楼上看到了若青,顺着楼梯下来叫住了想要离开的人,若青回头一看是熟人,那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密斯关,很难得你还能回来看看——我想贝尔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或者,您能留下来,贝尔先生一定想要留您的。”玛丽和蔼可亲的抓住她冰凉的手。
“实在抱歉,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没什么心思来这儿做礼拜。”若青不愿意多说。
“你好像有很多烦恼——不过没有关系,上帝会保佑你的。为什么没有见到闻医生?他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青目瞪口呆,原来刚刚在耳畔的低语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货真价实的出现,刚刚,是思远坐在自己身边吗?
可她知道,自己和闻思远已经解除婚约的事情,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样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好意思大肆宣传。
尴尬笑了笑,准备要走,却见玛丽不肯松手:“瞧啊,是谁来了!”
来人正是贝尔先生,只是与先前见面相比,他整个人沧桑很多,也浮肿了许多,见到了老熟人,贝尔礼貌的给她一个拥抱。
“看来离开闻医生,你圆润了不少。”那栋别墅被收回去的事情,作为老屋主,贝尔是知情人,只是他不想去责怪任何人,房子的费用他已经到了口袋。
若青心中装着委屈,将宋晞文被日本人抓走的事情告知,半晌,贝尔先生道:“我在美国认识几个华侨,他们都是檀香山同盟会的会员,一直在为反战宣传和募集资金,虽然不知道宋先生为什么会被他们带走,但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我会想办法托人打听宋先生的下落,还请你做好后勤支援。”
“可我能做什么呢?”人微言轻,她有什么能力提供支援。
“安全的在家等着,对宋先生来说,就是最好的支援。”
夜晚,若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贝尔先生要她按兵不动的做法,她倒不是很认同。
起了床来,翻找出柜子里的铁皮罐子里德国拜耳生产的白色大药片,就着柜子上放置多时的凉白开,一粒下去就能找周公下棋。
她倚靠着床板,变换着各种姿势,枕头是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最终还是在不禁意之间合上眼皮,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白淑珍打电话给林曼婷的时候,听见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云淡风轻,面对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白淑珍降低声音道:“哎呀,你不会是早就知道了罢?没想到,你的消息比我来的还快?怎么着?坐视不管?”
从若青那里得知宋晞文被抓走的事情,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梳理,白淑珍的电话来的刚刚好,打断了她的思路。
“消息你怎么知道的?”林曼婷问。
“老邝和他们走得近,他自然什么都比我清楚,只是不会当面同我说,我偷偷听见他们打电话说的,好像被抓去奉天了——我还寻思着,晞文这个性格断然是不会答应的,向来必定是被迫带去的……”说完还哀声不断,似乎对宋晞文被抓走的事情觉着惋惜。
“奉天?去奉天做什么?”她不明白,明明可以将人留在上海,为什么要带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不知道,只知道山野从哈尔滨调了一部分人到沈阳来。”白淑珍赶紧住了嘴,生怕这个消息让林曼婷伤心,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曾有那么一段。“怪我多嘴,怪我多嘴。反正消息给你带到了,但是我没这个能力救人出来——老邝现在还拿以前的事情说我,时间长了,我自己个也觉得自己不是个玩意儿——唉——刀把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她根本不想听白淑珍说自己的风流韵事,是显摆也好,是担惊受怕也好,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解决宋晞文的事情。
再寒暄几句,林曼婷直接挂了电话。
打火机声响起,她只想借着烟草麻痹自己。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作为宋晞文的前妻,她有能力却没有资格。
不禁苦笑中还想嘲笑自己几声,真是不自量力。
身为宋晞文的妻子,若青有脸上门来求救,而她的内心里居然觉得,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但也只是为了那个前夫而已。
已经是深夜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电话打到将军府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并不是孙浩渺。
府里的哨兵说,将军去武汉支援中央军去了。
她知道,年底这段时间,南京方面的各方割据势力意见很大,为了压制他们的势力,只能从孙浩渺这边抽调军力,她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得到的结果也是未知。
三百万的存款被追回,那是孙浩渺的情分,可这次,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开口要求了,要求多了,倒会伤着彼此之间的情分,哪怕这情分也只是一夜之间。
天大亮,她顶着黑眼圈,要求力叔开车送她去银行,路上的力叔支支吾吾的想说话,林曼婷便问:“你要是想说什么,就说,藏着掖着不痛快,老人家心里不该有心事。”
“姑爷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看着前方的道路,力叔有些忐忑的说。
“知道就知道了,你们也不用为了他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我自己可以处理——”林曼婷当下了解但不想再说什么,直接将话题终结在这里。“还有,他不是你们的姑爷,以后说他的名字就好。”
说完,林曼婷将头转向窗外,谁也不知道,和宋晞文在一起的这几年,她活在幻想的感情里,又痛又甜。
柜员将装满钞票的手提箱交给林曼婷后,并将签单交与她:“林小姐,您要不清点一下,正好一百万,离柜概不负责。”
“不会,谢谢你。”林曼婷轻车熟路的回绝,这一幕幕似曾相识,签好单子递回去,便将手提箱拎起,转身出了门去。
快速的坐上车,赶去上海火车站。
这是这一次,什么都很顺利,没有小偷来抢她的手提箱。她刚刚出门的时候还在幻想,要是还有个小偷出现,这个时候,宋晞文就如那次一样出现就好了,至少他真的出现了,回来了自己的身边。
可这一次,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泪流满面,生怕力叔看出什么,赶紧用袖口擦拭眼角的泪水,看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她催促力叔:“力叔,开快一点,我怕赶不上。”
“好咧。”力叔没有再多问,他知道,他的大小姐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火车上的暖气开的十足,上次去东北,是为了寻找山野立诚,这一次,是为了宋晞文。车厢里人并不多,她脱了貂皮大衣,叫了一杯咖啡后,抱着衣物逐渐睡去。
到奉天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早晨了,列车员的声音在车厢里飘着,她一下子被惊醒,第一时间是赶紧查看放在自己怀里的手提包。
长舒一口气,还好,手提包还在。
这一夜,若青睡的提心吊胆,在梦里,她梦见宋晞文被日本人剥光了衣服,掉在城门口鞭打,血肉模糊,她被人抓住不能动弹,开口要宋晞文求饶,可紧闭的双唇彰显他的倔强和脾气。
接着下一秒钟,十几只枪口对准了宋晞文,爆发出轰鸣,枪子纷纷射出,吊着的人像满孔的筛子,只剩双手在风中晃荡。她撕心裂肺的吼叫,也似乎成为无声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这残忍吓人的一幕直接让若青从梦中惊醒,快速的抖动着胸腔,衣服前后都被汗水湿透,额头上的汗水也顺着鬓角流下。
等蒋蓉听到楼上卧室传来刺耳的尖叫的时候,推开门,若青就是这副鬼样子,但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的黑眼圈比之前就更严重了。
她不顾蒋蓉的安慰,穿上鞋子就想往楼下冲,蓉姐儿在身后制止她:“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此刻杀红了眼,梦里的一切让她冲昏了头脑,想要挣脱开蒋蓉:“我要去找晞文,要去找他!”
蒋蓉无奈:“你都不知道日本人把他抓去了哪里,你到哪里去寻?天大地大,哪里才是终点?天涯海角吗?”
若青抱着蒋蓉的肩膀,像是得了癔症:“天涯海角那也要去,思远也曾下落不明过,这一次轮到了晞文——”她盯着蓉姐儿眼里反射出自己的狼狈的身影:“可能我真的是个不吉祥的人,只是我一直不承认,好似就当当做真的不是。”
“你可以走,但星洲怎么办?”
蒋蓉的一句话一针见血,让若青呆愣在原地。
“你留下,孩子好歹还有母亲,你走了,我又怎能替代你的位置?”
见她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蒋蓉将她推上楼去:“听话,等会吃了早饭,你还得去到学校去,如果有什么消息,我相信贝尔先生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过来人的话总是经验之谈,当下除了冷静,她没有任何办法。
林曼婷下了火车,马不停蹄的往白淑珍透露给自己的地址而去。
林曼婷到了铁岭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只是这路上乌泱泱的都是日本宪兵队的人,他们封锁了广裕大街,将当地警署围堵水泄不通。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跟着人群慌忙的逃窜,一时间间乱作一团,有人直接踩踏人群,头直接着地,独轮车上的白菜和萝卜被撞翻。
再愚钝的人,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缘由都不重要了。
一路跌跌撞撞才找到白淑珍告知自己的地点,她被宪兵挡在门外,却在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候被留在原地等候。
“科长说请您进去。”
林曼婷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拿紧手里的皮箱。
忐忑不安的在客厅等待,此时的她饥肠辘辘,肚子控制不住的发出声响来,脸色刷白,胃部的疼痛抽搐着。
恰时,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黑色长靴跨入门来,山野立诚一改往日的黑色大衣装扮,换成了昭五式军服,肩膀上的法式竖肩章,大帽檐上的金色五角星闪闪发光,只是那色彩看在自己眼里格外的刺眼。
还是那身衣服,只不过脸成樱田换成了山野立诚,看着往日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林曼婷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稀客——难得你登门拜访,恐怕无事不登三宝殿罢。”
因为躲避刚刚的骚乱,她脸上糊上了脏污,头发有几绺也打了结来,但在山野立诚看来却是俏皮的很,她依旧美艳动人,就算是仓皇逃窜下,依旧还是不忘维持自己高冷尊贵的身份,那件貂皮大衣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人像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黑色印子,却被女人一把打开。
“有意思——你我缠绵多时,百年修得同船渡,能睡在一起也是难得缘分,你现如今和我生分许多,奇了怪了——难道是你前夫回心转意了?”
“你给我住嘴!”
林曼婷直接将皮箱提到桌子上来,发出沉重的声响。
“钱给你,你放了宋晞文。”
山野立诚挑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凭什么说宋晞文在我这里?”接着环绕着林曼婷转了一圈:“你那么维护他,你说他领不领你的情呢?”
“箱子里有一百万,够你去修筑你的基地。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如何?”她冷静下来,想要极力的促成这桩交易。
“一百万?在你心里,宋晞文只值一百万吗?你可要搞清楚了,想当初,是你说要给我三百万的,要不是你来阴的,找人从中作梗将那三百万拿走,我就不会在天皇陛下面前丢脸。”
“明明是你将三百万偷走的,是你说要我远走高飞的,食言的人是你,为何要怪在我头上,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无赖!”
“啪!”女人脸上收获一记火辣辣的巴掌。
“离开我以后,你胆子变大了。”
接着,他吩咐下属离开,将门关好,林曼婷直接惊呼不好,向后退几步,整个人直接抵在后面的柜子上。
“想救他,也行,一百万不够,得三百万,三百万我就放他走。”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自己的要求提出,只看林曼婷是否舍得。
一百万已经是林曼婷的极限了,三百万那是整个林家商会所有股东的积蓄,她如果将钱全部交给山野立诚,那么林家将会一无所有,整个林家将会万劫不复。
“不舍得?看来宋晞文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他忍不住调侃。
见她紧闭双唇,知道她不愿意,于是上前一步,手掌直接揽住她的腰,右手毫不留情顺着衣领滑入她的胸脯,一使劲,她痛呼求饶。
掰正她不愿意直视自己的脸,他想要凑近:“一百万也行,除非你再陪我一晚。”
言下之意,钱和人他都要。
“不要脸!”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山野立诚这个人有多变态,和老相好重修旧好是假的,折磨她才是最重要的。
“我能说拒绝吗?拒绝那三百万,拒绝陪你。”眼里噙着泪,她咬紧嘴唇,浑身颤抖着,不想让眼前的禽兽看出自己脆弱。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做好准备给他收尸。”山野立诚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他觉得女人在床上要放得开才可爱,死鱼一样的躺着,那还有什么劲。
她知道她今日无法拒绝了,只能点点头。
“晚上洗好等我,伺候好了,明天我会安排人送他出来,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握住的拳头,说不出的话语,都是林曼婷自找的屈辱。
夜晚的房间里,女人的嘴唇被手掌捂住,鞭子勒住喉咙,承受着快要窒息的痛苦。
在她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男人松开手,直接上去左右开弓,两记巴掌又结实的挨在她的脸颊上。
“你在我的床上,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男人?”山野立诚就像发了疯的野兽,白日里还好,尤其在床上,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女人心里装着其他男人。
摸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林曼婷只好翻了个身,跪在床上任由男人的侮辱……
最终,一百万和一晚的陪伴,换来了宋晞文的人身自由。
他在茅屋的草垛上睁开眼的时候,是被宪兵用凉水泼醒的,只是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他看不清楚脸。
嗓子里难以发出声音,虚弱的身体也坐不起来,只能伸出手挡光,在看到是林曼婷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我还以为是圣母玛利亚——”
林曼婷伸出手,没有丝毫感情的说:“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