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江湖风浪多》衣露申岛主

5、等闲平地起波澜

　　莫桑和星河在一个春夜从密道悄悄潜回京城，那密道从城外直通万花楼莫桑房间的一楼。二人脸色苍白，血气甚虚，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年龄虽小，眉宇间却尽是刚毅不屈之色。
　　第二日上午，莫桑运功调理完毕后，欲纾解一下经络，遂起身抻了个懒腰，习惯性走到窗前，目光搜索红颜的影子，恰好看见红颜和带着银质面具的冷公子上马并辔而去，大吃一惊，忙唤来龟公问个究竟。方知这半年来两人常常结伴出游。莫桑心想：一晃儿这丫头也不小了，也到适嫁的年纪，倘她对那冷公子有情，嫁给他也好，强于混迹青楼，只不知这冷公子是何底细，值得托付终身否。
　　那龟儿欲向鸨母邀功，遂喜滋滋道：“这半年，我们红颜姑娘可能耐了，给我们万花楼赚了好些银子呢。”
　　莫桑一听便怒从心起，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打的龟儿是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你竟叫她卖身？”莫桑气得声音发颤。
　　那龟儿也火了，道：“妓院里的姑娘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她多了啥？至于你发这么大的火吗？再说人家是卖艺不卖身，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莫桑暗暗松口气，心知刚才行为过激，于他人眼里甚是不解与无理，却又无从辩白，遂挥挥手叫他出去。刚才一动怒，不禁牵动内伤，喉咙有一丝甜腥味道，强忍到龟公远去，“哇“的一声直喷了出来。软到在地。
　　是晚归来，红颜换好衣服刚刚走出房间，便见星河气冲冲的朝她走来。及至跟前，毫无预兆扬手重重给了她一巴掌。那巴掌使上了十成力气，声音异常清脆，让听见的人心里都不禁一颤。幸而红颜此时内力已有根底，长时间练功身体又灵活，脸随手掌来势向旁一侧，卸掉大半力度，方保住颊骨，倘这一掌实打实的挨上，登时颊骨粉碎。此时也好不了多少，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又红又亮，又被星河指甲划伤，流出脓血来，甚是可怖。星河还要再打，只是此时红颜已有准备，退后一步轻轻让开，星河随即被闻声赶来的莫桑拦住。星河见打不着，便骂道：“下贱的小蹄子，见男人就挨上去了，长这么丑，鸠占鹊巢的抢了我的位置不说，还敢和我抢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红颜羞愤莫名，眼泪滚滚而下，道：”你倒是说清楚，谁下贱？谁抢你位置？谁抢你男人？“
　　“你你你你你……你以为琴弹的好就能当头牌？你以为冷公子能看上你这个丑东西？竟然不要脸去勾搭他。我呸！“
　　“你少血口喷人。谁勾搭冷公子？我和冷公子清清白白，只是能玩到一起的朋友，并无半点不能对人说，见不得人的事，如何算作勾搭？且莫侮辱我的人格。”
　　底下人客闻声早挤上来看热闹。这时那等无赖之人便开始起哄：“打一架，打一架，谁打赢了，冷公子就是谁的。”
　　莫桑见红颜如此狼狈，早已心疼不已。遂上前握住红颜的手道：“多说无益，及早处理伤口才是，省的留疤。星河，别在这儿杵着，赶紧拾掇拾掇，别怠慢了恩客。顾客至上，这么多恩客在这儿晾着，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吗？有什么话私底下再说，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语罢便拉着红颜挤出人群去了她的房间。
　　这是莫桑第二次和红颜如此亲近。她为红颜揩净脸颊，小心的敷上伤药。红颜甚是局促不安，下意识里总有些躲着她，一个劲的说让她自己来，让莫桑心中甚是难过。每次母女如此贴近，都是红颜受伤之时。这怎能让一个母亲不肝肠寸断。再也按捺不住，莫桑紧紧抱着红颜，泪水涟涟，哭泣不止，良久方住，这让红颜受宠若惊。被指甲划伤的地方甚深，渗着脓血，即使好了，恐怕也会留下印记，更是让莫桑情难自禁。
　　这时外面传来铮铮淙淙的琴声，悦耳却不动情，故而显得艰涩，缺少浑然天成的味道。底下的人仍旧没口价的叫好。人对于美人，多少都有些包容的心，可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谓天性。然一个人的才情与风度，同样有惊人的魅力，让人怦然心动。故而虽然容貌天定，然而因此妄自菲薄，是谓拙；沾沾自喜，是谓愚；二者皆未有，是为怜。
　　红颜微觉不自在。莫桑一向对她冷冷的，不闻不问，今日如此忘情，倒叫她错愕不已。她见莫桑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而悲咽之声，似乎更断人肠，不觉也红了眼睛，忘了平日里对莫桑的怯意，抬手为其拭泪。不知过了多久，莫桑才好容易控制住自己，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然。是夜，莫桑并未留红颜与她同宿，毕竟宫里随时会来人，多有不便，一个不慎，恐会遭杀身之祸。
　　次日一早，凤翊便风风火火赶去万花楼，从他脸上的疲惫，和微黑的眼圈可知，他一夜定是辗转难眠。原来昨日回去后，他父皇召见了他，语重心长的说他老大不小，近日将为他择妃，又将京城高官显贵、王侯将相之千金肖像与简介给他带回去，让他选些中意的，再以群芳会由头请入宫中，听其言，观其行，品其德，鉴其貌，选出正妃一名，侧妃两名。这也是皇上对他上了心，连他的长兄——太子凤诩当年大婚都是皇上指婚，压根没征求太子的意见，就把神威将军之女给了他做太子妃
　　是夜凤翊翻看诸小姐的肖像，总觉没一个可心的，反而是老是想到红颜。安歇下后，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及至睡着，天将曙。睡了约一刻钟，梦到自己去万花楼，看见红颜站在梨花树下，刚要拉红颜的手，谁知红颜竟向后退了三步避开，冷冷地道：“公子请自重，红颜现在已是陈公子的人了，从此以后与公子再无瓜葛。”又复惊醒。起身随口吟道：”
　　梦里犹记旧时路，
　　夜夜访友至花深。
　　遥望倩影反停步，
　　唯恐逢着浅情人。“
　　是以一起床便迫不及待的只身来万花楼寻红颜，他有好些话要对她说，那些话在旁人面前是羞于启齿的，他只想静静的说给她听。红颜正坐在梳妆镜前在脸上涂伤药。忽听得龟儿和凤翊招呼，忙令玖儿将门闩上。玖儿不解，红颜急的跺脚道：“你看我的脸，如何见他？”玖儿刚闩好门，便听见凤翊敲门。红颜在房内道：“今日红颜身子不爽，公子请先回吧。”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有请医生吗？”凤翊在门外急道。
　　“可能昨儿有点伤风，有点头疼发热，睡一会儿就好了。公子无须挂怀。“语罢，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那怎么行！我去给你找大夫。“话音未落，便一阵风似的刮走。谁知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竟一把被星河抓住。
　　“冷公子，怎么刚来就要走了，还这么慌张？莫非遇到了母夜叉？“星河笑吟吟的望着他说道，并一个手向他的胸口伸过去，似乎想替他抚一抚，让他宁神。
　　凤翊不动声色向后一退，借此甩开她拉住他的手，神情冷然的看着她，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星河这么就都没见公子，好想念公子，所以见到公子才会忘情。请公子体察星河的一片痴心。“说着便红了眼圈，又上来拉凤翊道：”公子与星河叙叙旧可好？”神态楚楚可怜，更见妩媚，令人销魂。
　　凤翊却视若无睹，面色越加冰冷。他不耐烦的说道：“让开！小爷我现在有事，没空搭理你。”
　　星河还要再说，凤翊却直接甩开她的手，甩的她一趑趄，凤翊乘机施展轻功似泥鳅般从她身边滑走，快步去了。
　　星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道：“想逃开我，没有那么容易。总有一天我要你做我裙下的不贰之臣。”并狠狠的朝红颜的房间瞪了一眼，而后离去。
　　不一会儿，就见凤翊拖着一个大夫回到万花楼。由于凤翊健步如飞，大夫压根跟不上凤翊的步子，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红颜本以为他回去了，刚松了口气，微微有些失神。毕竟这半年，除了年节和特殊情况外，两个人基本朝夕相对，已成习惯。不知为何，他此时来了又走了，让红颜的心中莫名的感觉到空虚。
　　正落寞间，又听到凤翊敲门，说是带了大夫回来，要给她瞧病。红颜实在是不想让凤翊看到他又丑又狼狈的模样，任他怎么敲，就是给玖儿示意不许开门，并拼命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打发他回去，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说是好。忽听凤翊大声问：“玖儿，你家姑娘起身了吗？“他今日就是铁了心要见她。
　　“起身了。“玖儿话音未落，便见凤翊一脚把门踢开，扯着一个气喘吁吁、半死不活的大夫冲了进来。
　　红颜忙转过身子，用手捂住自己受伤的那半边脸颊。凤翊见红颜不搭理他，不由就想起昨儿的梦来，心中一急，一个箭步上前，强行搬过她身子，略有些生气道：“我怎么惹你了，我一片好心请医生给你看病你不开门，现在还要转过身子去不理我，你倒是说出个缘故呀。“
　　却见红颜不说话，只是死死的捂住脸，垂下头不与他对视。本来凤翊只有一分怒意，现在竟变成了七分，他捏住她的下巴，猛的往上一掀，怒道：“看着我！“但见红颜眼中泪光点点，不觉一怔，手上也去了三分的劲儿。见她一直捂着脸，心知这里面又蹊跷，沉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干嘛一直用手捂着？“说着便去掰她捂着脸的手。
　　红颜也被凤翊莫名怒火搅得生气起来：“我脸怎么了，干你何事，凶什么凶？赶紧把你的臭手拿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去挡凤翊的手，一不小心，竟在凤翊手上划出一条血痕。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简直好心当驴肝肺。”凤翊铁青着脸道。
　　红颜正要开口，玖儿却插进话来道：“冷公子，我家姑娘的脸受伤了，你别弄疼了她。“
　　凤翊一怔。红颜奋力拍开他的手，也顺势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怒道：“你不就是要看我的脸吗？给你看！给你看！看完了给我滚！“眼泪却不禁滚了下来，与其说是生气，更不如说是气馁。
　　凤翊见她的脸颊肿的高高的，有明显的五个手指印，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只觉怒不可遏，一向从容优雅的他竟跟疯子似的咆哮道：“这是谁干的？！小爷我宰了他。“凡是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看向红颜时，除了歉意，更多的是怜惜与心痛。他伸出手去，想要轻抚红颜受伤的脸，又怕弄疼了她，手不觉僵在半空，不知所措。“为什么要瞒着我？”他轻轻的问道。
　　“公子素日伶俐，今日怎么笨了呢？哪个女儿家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这副丑模样呀。”玖儿接口道。
　　“玖儿不得胡说。什么心上人…….“红颜说着说着声音不觉低下去，满脸通红，尽是娇羞。
　　此时的红颜虽然极丑，可是凤翊却觉得她明艳一如夏日水莲。他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喜悦。试想一下，你爱的人恰好爱你，这将是多么圆满的结局。他现在只想和红颜寻一个无人之境，因为这份喜悦经不起别人的打扰，只是属于他们的，也只能由他们两个人的心相互感应。
　　他也这样做了。他一把抱起红颜，狂奔而出，及至马前，纵跃而上，一拉马缰，那马似乎知晓主人心意，长嘶一声，四蹄纷飞，转瞬就去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