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26、清水无影 章捌

　　司马清望了望他，又望向宇含薰，他正用目光鼓励她。
　　司马清咬了咬唇，“调虎离山，趁火打劫，声东击西，釜底抽薪。”
　　宇含薰微微一笑，“果然，清姑娘不仅懂棋，也懂兵法。”

　　萧无影眸光幽暗，“但是，含薰，你几日前算出的不是要我们等吗？”
　　宇含薰点点头，“不错，坎为上卦，乾为下卦的需卦。全军耐心等待，守持正固。不可妄为。”
　　司马清一听，心中一动，“宇公子可用的是梅花易数？”
　　有人跟他讨论卦象，宇含薰精神一振，“不错，我确是用的是梅花易数。”
　　司马清略想了想，摇摇头，“恐怕不妥。”
　　“清姑娘也懂占筮？”
　　司马清颔首，“以前读过，百问堂也经常用。”
　　不仅是宇含薰，萧无影也终于知道为何百问堂有这么多消息了，原来一半是消息传递，一半是她算出来的。难怪她之前说了那么一大篇阴阳相克之类的话。

　　“我不信天下有人算卦能胜得过含薰！”萧无影冷冷道。
　　司马清望了他一眼，又移开头，“世间大道万变不离其宗，但气象万千，瞬息变化，稍有差池，便是千里之缪。我未必比得过宇公子的算术之精，只不过我从小生长北方，对这里更熟悉，占就地利之便。”
　　这番话深的宇含薰的之心，不由得拊掌道，“姑娘大智，含薰佩服。但不用梅花易数，难道你想用揲蓍布卦？”
　　“不错。”她点头，“虽然复杂，虽然耗神，可最古老的法子往往最有效。现在两日未交，天地混沌未明，我们刚好可来推算天地大衍之数。”
　　宇含薰赞同，“甚好。”又转向萧无影，“无影，你身旁藏着这么一个高手不用，可惜，可惜。”
　　此两人一开口，仿佛大帐没有别人。萧无影听到这里，哼了一声。

　　他们二人熏香静气，折腾大约一个时辰，这一次，占出的是一个坎卦。
　　萧无影忙问，“此卦怎解？”
　　宇含薰迟疑了一下，“同舟共济，突破艰险。”
　　萧无影道，“好卦！我们明日就可开始准备。”

　　司马清摇头，“但坎为水，性陷，坎下坎上，水上加水，陷而再陷，前途限难。”
　　萧无影根本不听，“她的计不是很妙吗？”
　　宇含薰也劝道，“清姑娘的计虽妙，但后山难爬，又必须有人单骑深入，当真应了卦象难而陷。”
　　萧无影微微仰头，“所以，只有一人可以胜任。”

　　第二日，萧无影吩咐凛承去布置。挑选四营之中，善爬山且箭数最好的人，从后山爬上，自上而下偷袭柔然部落。萧无影单骑杀入敌营，搅乱他们的布局，让朱雀营趁机偷袭粮仓。但此举险上加险，若非他艺高人胆大，其他人根本是没这个机会的。

　　月黑风高，才是夜袭的好时机。因为将有难得的一场大雨。

　　萧无影召集几个营的营长，副将凛承，还有军师宇含薰一同制定策略。当时让他们吃惊的是，萧无影帐中还有个女子。
　　宇含薰早就算出会有这么一场雨，他夜观天象，又测风向，望云，确知第二日有大雨，这一夜必是无月少星。宇含薰的测算无遗他们是早有见识的，但司马清也是这么说的，连凛承都不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但司马清却只淡淡的道，因为小时候从马上堕下来，伤了脚，后来只要去了塞外寒冷之地，一下雨就会脚疼。
　　凛承更惊讶，“你还会骑马？”
　　司马清点头。从小出身武林世家，她还是很感激父母，能读书识字，也能舞剑骑马，比起寻常女子，实在不知道强到那里。

　　萧无影独自深入大营，还是艰难重重。宇含薰非常担心，不住的嘱咐。
　　他最后检查了自己的行囊，擦着自己刀，准备去睡一觉，养足精神再出发。一转眼，看着司马清正在旁边检查了一遍他的装备。

　　他不由问道，“你为何帮我？”
　　司马清楞了一下，还是背着身，“不是为了你。”
　　“打不赢柔然，皇上会降罪于我，你不是更有机会逃走。”
　　“我没想那么多。”她坦言。

　　萧无影冷冷道，“我总怀疑你献计的动机。”
　　司马清终于看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我败了，十九会死在柔然大营，这不正合你意？”
　　司马清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忍住，“不错，那样会牵连很多无关者，我不是你，做不出那种事！”
　　“我是什么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萧无影却难得笑了，脸部刚毅的线条稍稍柔化了一些，跟平时很不一样。

　　她越来越让他惊奇，他虽然早知道她满腹智计，但这次连清风阁的智者宇含薰也对她赞不绝口。他一直看她，但她的眼神左右闪躲，就是不看他。她如水波般清澈的眼神，淡淡的香气突然之间荡进他的心脾，他突然脱口而出。

　　“晚上留在帐内，陪我。”

　　司马清身子一颤，被困在军营里，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要是反抗，恐怕更会引发他的兽性和更强大的征服欲，所以，试图用讲理的方式断绝他的念头。

　　她想了想，“你，你要保存体力。”
　　萧无影似笑非笑，“以我的内力修为，花不了我太多体力。”
　　她从来没有听过萧无影用这种调笑的口气说话，咬了咬唇，“我，我癸水已至。”
　　“骗人。”他平淡的指出她的谎言，“我前日见你在洗月布……”
　　“住口！”司马清又气又羞。在军营中女人实在有诸多不便，她已经极力克服，可还是苦不堪言，她也恨他利用她自身的劣势开玩笑。

　　萧无影好整以暇的抱起双臂，“这营里就你一个女人，你想去伺候整个白虎营，还是来伺候我？”

　　一阵巨大恐惧突然袭来，让司马清想起了之前的梦魇，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了。这营里只有她这一个女人，只有成了他的女人，才能安身立命。权衡一下是成为全营的玩物还是他的玩物，她恐怕只能选择后者。

　　萧无影看着她明明眼中藏着的羞愤，却还是强忍了下来。双拳紧握了半响，又松了开，唇微微发抖，却又被狠狠咬住。
　　他随即意识到这个聪明的女子因为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不去抗拒。她的屈服是因为审时度势，而不是因为他，更不是因为清风阁。

　　“我……”她刚要开口。
　　萧无影却打断她，“我要歇息，你回去吧。”

　　为何他竟然放过她了，想来也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令他不敢轻忽。司马清连忙离去，深怕他改变主意。

　　“卿卿，”他突然唤着她从前的名字，令她一颤，“这次若能得胜归来，我准你一个要求。”

　　*

　　这一夜不仅月黑风高，还起了薄薄的雾气，罩住连绵起伏的山峦。
　　悬崖从正面不可能攀爬的上去，前夜玄武营的几个兄弟绕出了几十里，就为了从后面包抄上来。
　　柔然部落就在背靠悬崖的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若非司马清的险招，的确是极难攻破。

　　萧无影等着他们燃火放箭发出信号，然后继续内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杀进大营。这一声凝聚他的毕生内力，延绵飘出几十里去。让柔然部落以为他们大举来犯。

　　但萧无影很快发现，柔然外松内紧，并没有被他的长啸威慑住。他虽然冲进主帐，但柔然的大将并不在其中，而朱雀营的将士们也陷入苦战。

　　萧无影心中一寒，难道他们早有准备了？

　　萧无影和朱雀营汇合，但敌人已经包围了上来，他们想尽办法也没能突围出去。杀到了手软，刀卷了刃，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柔然士兵包围了过来。
　　萧无影长叹，知道这一次奇袭算是失败了。他下令让士兵们先撤，他来掩护，可是却无人愿意先行退去。

　　天蒙蒙亮了。背面悬崖上突然传来一阵鼓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
　　萧无影抬头一望，以他的绝佳目力，看到山顶上仿佛又某种三角形铁器在反光，是箭头。接着就听到破空声远远传来。
　　他心中一动，呼唤士兵们找掩护，果然一排箭雨砸了下来。柔然士兵们以为来了援军，破口大骂。

　　萧无影悄然召唤将士们跟着他一路溜了出去，待终于逃出了大营，还不敢停，只逃出了数里，看无人追来。这才立定，回身。
　　他们都知道是被人救了，可是来的是谁呢？到底是谁救了他们？

　　萧无影放眼望去，只见太阳初升，映的那山崖上一片赤色，煞是好看。

　　山顶上，出现了一排骑士，骑着骏马，气势非凡。为首的一个骑士，骑着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发辫高高束起在风中飘动，手里举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只瑞兽。

　　凛承大吃一惊，“是乌桓，原来是乌桓部落的骑士。此部落蛮夷之风盛行，一切皆从女子之计，为首的恐怕是他们的圣女。”

　　女子？萧无影的目力极佳，只见那头冠之下，一双艳丽绝俗的脸孔映入眼中，果然是个女子，就见她高鼻深目，肤色比中原女子更白，竟是生平几乎未见过的绝色女子。

　　那乌桓圣女微微扬起下颌，自山巅望了下来，清透但深邃的目光射了过来，仿佛能只透人心。明明神情轻蔑和高傲，却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接着，那匹赤红骏马双蹄一扬，长嘶一声，她再也不看他们，转身离去。那一排骑士也跟着离去了。

　　在漫长惨烈的一夜厮杀，以为会深陷敌营，但这一匹骑士在悬崖之顶如履平地，如天神降临，战马俊逸非凡，将士都恍若做梦，呆呆的不说话，连萧无影看着，眸光也渐渐转浓。

　　*

　　司马清根本彻夜未睡踏实，她一会儿梦到萧无影回来了，一会儿又以为他深陷柔然大营，被乱箭射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应该是恨那个人恨到他马上就死，面对残酷的战争，又会为他担心。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去他的大帐生了火，烧了水，正煮着茶，外面一阵欢呼。

　　“将军回来了！”

　　司马清站起身就想出去，再一想，她做什么去看得胜归来的他？又回身继续煮茶，趁机判断一下自己的心里，希望他回来多些，还是希望他不回来多些？

　　全营都在欢腾庆贺。他们在边疆守了这么久，太需要这么一场胜利了。而且他们差点以为萧无影回不来了。
　　萧无影却面无喜色，召集几位主将，一起到宇含薰的帐内。萧无影一看司马清不在迎接的人中，让凛承去叫她来。

　　凛承去她的帐内扑了个空，想了想，来到将军帐外，唤了一声，“清姑娘在吗？将军请你去军师帐内。”
　　她果然在。

　　司马清来到宇含薰帐内，看到几位主将都神色肃穆，萧无影更是脸色铁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凛承将乌桓部落出手相助禀报军师宇含薰。
　　“乌桓，柔然和拓跋是鲜卑人的三大部落，他们为何要帮我们与自己人开战？”凛承问出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大家都想不通，宇含薰也沉吟不语。

　　司马清忍不住开口，“数年前，乌桓大人之子欲娶柔然部落可汗之女，但公主不愿，乌桓按其习俗，将公主强行掳去，私通，百日后才下遣媒下聘。柔然公主之兄，可汗继承者大怒，单挑乌桓大人之子，手刃之。乌桓血族复仇之风虽盛，但却只能遵从决斗的结果，不能对可汗之子复仇，可始终怀恨在心。”

　　众人静听她娓娓的声音讲述两族的血仇。

　　萧无影坐在主位冷冷的盯着司马清，“你如何会知道？”
　　“可汗之子曾托百问堂查乌恒大人之子的脾气秉性喜好。”她答。
　　除了萧无影和宇含薰，谁也不知道她就是百问堂主。

　　宇含薰道，“如此一来，便可推测乌桓欲报仇，无奈这几年柔然部落在大漠盛兴，而乌桓却男丁稀少。一直想要寻找机会复仇。”
　　凛承道，“所以他们才救我们，期待找到盟友吗？”
　　宇含薰颔首，“怕是如此。”

　　萧无影挥挥手，“乌桓之事暂且搁下，大家折腾一晚，都累了，早点歇下吧。”

　　遣散众人，回到主帐内，萧无影脱下披风，突然在毯子上。

　　司马清一惊，就见他背上一道伤疤从左肩一直划到右下腰部，不由惊呼一声，“我去请国相。”
　　“别去，先别让任何人知道。”萧无影嘶声阻止，“你帮我裹伤，衣服也拿去后面河里悄悄洗了。”
　　司马清没来得及多问，连忙拿准备煮茶的水帮他擦拭消毒，手也有些抖，但伤几乎见骨，怎么可能不让人医治，刚刚他竟然面不改色跟众人说话，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受了伤。

　　“让含薰先歇歇，天亮再悄悄去请。”
　　司马清应了，“究竟怎么回事？”
　　萧无影只能侧躺，看着她忙前忙后，“柔然营地外松内紧。我中了埋伏。若不是乌桓出手，我就回不来了。”
　　司马清手下一顿，脱口而出，“不是我！”
　　萧无影道，“我知道。”她整日在帐内，还没那个本事能通风报信。
　　“有……内奸。”司马清抽了口气，皱眉道，“知道这个计策的人并不多。国相自然不会害你，凛承也不会。”

　　萧无影哼了一声，“军中有朝中的眼线，我和含薰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是谁。”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朝中派来监视，怕我功高震主。”
　　“所以，”司马清一凛，“是我朝中人通敌，只为了，只为了削弱你的力量？这算什么？”
　　萧无影又哼了一声不语。
　　“那你为何还要出战？”
　　“我不是为了朝中那帮人，我是为了中原，为了江湖，为了清风阁，还有我营中的将士们。”

　　司马清一听，竟也默然不语。手下不停的帮他裹伤。
　　过了半响才道，“你，你竟也不一样了。”原来的他只顾自己，只想挑战最强。

　　他起身，擦汗，像是没事人，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乌桓族还有他们的圣女，你了解吗？”
　　司马清想了想，“乌桓本来是个鲜卑小族，族内拜巫毒密教，但这几十年出了不少武林高手。”
　　“哦？”
　　“要知道百年前那场武林浩劫，不少中原武林人士为了避祸逃出中原，其中有几位前辈到了北方，留在乌桓部落，怕自己的技艺无法传世，就将几柄传世的名刀名剑，承影，纯钧，鸣鸿，寒月，还有包括昔年号称武林第一的《飘飖剑谱》等几部稀世秘籍都留在了乌桓。所以，他们的圣女也应该习得一身好武艺。”

　　“飘飖剑法……”萧无影喃喃道。
　　百年前的武林浩劫，远走避祸的武林前辈，数不清的秘笈和传说，令萧无影也不由得远目沉思，他神往也有些生不逢时的遗憾。同时他也惊讶司马清的强闻博记。

　　司马清叹道，“如今，前世武林秘笈和名剑名刀重新显世，不晓得对武林而言，是福是祸。”

　　他又问，“你刚刚称宇含薰国相。”
　　司马清一凛。
　　“你知道他是国相？”
　　司马清只能承认。
　　萧无影神色阴沉，“还有什么是无所不知的百问堂主不知道的？”
　　司马清没好气，“那个名无影姓萧的何时会死！”

　　萧无影竟然无声的笑了，“有时我觉得，放你在身边，是不是件养虎为患的蠢事？！”
　　司马清被他笑的毛骨悚然。

　　萧无影又审视司马清，“刚刚我回来，你为何不来迎？”
　　司马清觉得这问题很难答，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萧无影只觉得她那一眼仿佛在说，你不是说废话吗？

　　他注视着她，直到看的她不自在起来，“有样东西还没来得及送你。”
　　她很好奇，“送我？是什么？”

　　他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条闪亮的东西。

　　司马清一见，终于神色变了。

　　他拿的是一条精制的铁颈链，那根链子跟一副手铐，一副脚铐连一起，他是要把这幅链子套在她身上吗？

　　——他是真的是要把她当做畜生和奴隶了！

　　清水无影章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