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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婵月云扬 章拾 ...

  •   从帘子的后窗吹入一阵微风,阳光射在窗格上,投下阴影。庭院里飘落的树叶,光秃秃的树枝,到房顶上的微雪提醒着他,他在广寒殿停留的季节。

      一道影子从外面走过,仿佛一道墨烟用浓淡晕染出不同的意境。
      那是北宫婵。任云扬知道,只要她出现,他的视线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身影看上去朦胧而寂寥,神秘又凄迷,仿佛在为什么担心的模样。而他刚好知道她的心事。他并没有探察司马清拿来的信上写了什么,不过,他倒是从清风阁收到消息,知道依花苑求助广寒殿的事。

      北宫婵走过细碎的石子路,那疙疙瘩瘩的触感就只就像是烙在心头一样。小娥将书信交给她。展开一读,她的心也揪成一团。她与江南的欧阳莲从未见面但神交已久,广寒殿在北,依花苑在南,都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依花苑也一直从广寒殿进些绣品去买,并非东西有多么好,北宫婵心知肚明,依花苑也只是帮她们多条生路。
      这一次依花苑陷入了巨大危机,其实当她们知道波斯的使者将织锦和地毯传入,她们就应该提醒依花苑,可惜广寒殿沦陷,北宫婵重伤,无暇顾忌。

      北宫婵深觉她也有责任,当世恐怕也只有她能够伸出援手解救依花苑的危机,但是现在任云扬看管她极严,根本不会让她离开任家堡半步,她也没有出入令牌,可以在不让任云扬知道的情况下离开这里。对他道出实情,她根本不相信一向冷情的他会答应。

      浓浓的悲伤突然由内而来。她失去了广寒殿的势力,在任云扬炽云掌的威慑下,又不能任意施展寒月功,等于她已失了双翅,从月宫坠落,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殿主,她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属下们,现在更保护不了她的朋友……

      任云扬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楼下的北宫婵走过石子路,站在光秃秃的莲花池旁边,他看着她站在那里一盏茶的功夫,一动不动的盯着池水。

      他知道她在为何忧虑。却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办。江南叶家想要破除依花苑在绣品方面的垄断,特向皇上进贡了来自波斯的手工织品,皇城内外一下子流行起来,波斯使者也携带了大量织品,但来自西域的不法之徒也趁机涌入中原,不断围攻依花苑。

      给他传递消息的是凌雪飞,任云扬不晓得凌雪飞这么做是想促成广寒殿援助,还是阻止这件事。他知道凌雪飞的心思一向比他多好几个弯,若是想太多还不如不想。

      他微微直起身子,想要从帘中更仔细的看清北宫婵的表情,揣测她的行动。可是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这时,他蓦然发现池水中泛起阵阵涟漪,渐渐扩散,像是有水滴滴在其中。他抬起头望着天色,并没有下雪,也没有飞鸟,心中诧异,再低下头去,细细一看,他只觉得胸口被重创了一下,原来滴落的,是她的泪。

      任云扬心头大震。之前面对清风阁三大高手,她的武功,言辞都未落下风,后来她重伤,广寒殿失陷,他夺走月桂如意,甚至以殿内人和小娥威胁,她始终镇定自若。他已知道她绝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可是这次,她竟然为了素未谋面的人落泪。

      任云扬不动声色的下楼,向庭院内走去,待他走到她背后,北宫婵回头望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怎会来此?”她先开口。
      他不知如何回答,说他发现她哭了,所以跑来看看她如何?
      “这是我的园子!”他冲口而出。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我不是……”他懊恼的抓住她的手腕,在她面前,他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上蹿下跳的想要引起她的瞩目。

      她回头看着他,视线又落在他的手上,“你若不希望我留下,我可以离开。”
      他不松手,“你不能走。”
      “你已经拿到月桂如意了。”
      “我不稀罕那个。”
      北宫婵没说什么,抽出了她的手腕。

      那一瞬,任云扬只觉得他仿佛快要失去她了,满脑子奔涌的情绪突然之间爆发。他本来就是不适于隐藏自己的心思,更不喜欢矛盾的状态。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冲口而出的话先是吓到了自己,可也不打算收回了,随即放低声调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放你走的。”

      在雪后清冷的花园里,他们在快冰结的池边,任云扬的话仿佛像是某种锁定的宣告。

      恐惧感油然而生,颤栗顺着双臂爬上她的心口,心也突突的跳起来,将恐惧布满全身。从来懂得独善其身的北宫婵觉得自己被逼入悬崖边缘,残酷又恐怖的力量正在朝她逼近,慢慢吞噬她的身心,她的精神和她的灵魂。

      任云扬刚要开口,却发现北宫婵的脸色惨白,就像当日在冰窟里一样,仿佛遇到一件极其害怕难当的事情。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和我一起用晚膳。”语气很生硬,而且不是邀请,而是陈述。
      北宫婵的唇颤了颤,“我,我能否拒绝?”

      他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也意识到她的回避源自对他的畏惧却不明白她为何那么怕他,不由放软声调,“我希望你不要,晚膳你会喜欢的。”
      “我不饿。 ”她低声道。
      “不吃的话,更没法好起来。”他几乎快要恳求她了。
      北宫婵不再开口,只是微福了一下,转身离去。

      任云扬觉得从来没有为了一顿晚膳如此尽心过,他事先北宫婵的口味习惯,晚膳都来自江南的食材,勾人进入一片春光明媚的阳光时节。连饭厅也都精心布置过,放着火盆,点了烛火,映照的灯火通明。北宫婵走进来时,仿佛走进一片江南春光中,有些吃惊。

      任云扬开始不断介绍着晚上的菜色,声音还有些紧张。北宫婵却不予置评,慢慢的品,细细的尝,一如既往的平静。
      接下来,席间几乎没有北宫婵的声音,任云扬问及司马清送信的内容,又问及下午她的踌躇,北宫婵都是随意带过。于是,任云扬等了又等,而北宫婵却始终不语。

      快到散席,任云扬终于忍耐不住,“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北宫婵却有些诧异:“说什么?”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想要我帮你吗?”他引她开口。
      北宫婵想了想,还是不得要领,“没有。你为何这么想?”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宁可以一个人躲起来流泪,都不肯开口求他。虽然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猜到她心中会对他怀恨在心。但这次若她开口,说不定他会网开一面。但她竟然完全不把恳求他援手放在考虑之列,她究竟当他是什么人。

      “下午你提过,你想离开。”
      她眸光微微一亮,还是流露出一丝渴望,“我可以走吗?我知道你不让我离开,但我只去一段日子即回。”
      任云扬尽量放松自己的面皮,佯装无事,“你要去何处?”
      她犹豫着。任云扬也不催。

      “是……江南,我必须去的越快越好。”
      “何事?”
      “救人之事。”
      “何人?”
      “一位故人。”
      “朋友?”
      “神交已久。”
      “你为何要这样做?”
      北宫婵有些懊恼,“我未曾来得及警告她,这是我的失职,所以伸出援手也是唯一能做的。”

      任云扬的神情也变得冰冷,“你能千里迢迢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年都不能放过一个小男孩?”
      北宫婵无法回答。

      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月宫仙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只能开口自己索取他想要的了。

      “求我。”

      看着他坐在座位上神色僵硬,却突然冒出这两个字,过了半晌,北宫婵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要她放下自尊去求他?这么简单吗?

      “你会答应?”她反问。

      她平静却怀疑的语气一下子激起他的狂怒。任云扬突然锤了一下桌子,碗碟叮当作响,他霍然起身在屋内兜了半圈。屋内又恢复一片安静。

      先不提别的,只是她的美貌就足够让全天下大部分男人倾心一辈子了,何况对她越了解,他越会被她吸引,而且这种情绪渐渐转换成了一种更深的情愫和占有欲。放过了她,世间还会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叫他牵肠挂肚,又日思夜想了十年吗?

      任云扬突然站定身子,像是下定决心。

      “好,我可以让你去。”

      北宫婵面露喜色,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但有个条件。”
      “什么?”
      “道出当年送我走的真相。”

      北宫婵却再度噤若寒蝉。不能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若她告诉他,其他十一人都恨不得他死,欲报父仇的任云扬,残暴的任云扬,他还不知会做出怎么疯狂的举动。所以,她实在无法道出真相。

      他咬了咬牙,“你还是不说吗?”
      她摇摇头。

      任云扬只觉得无比挫败,无论他逼迫她,打击她,伤害她,还是敞开心胸,给她机会解释,甚至待她好,她似乎都弃若敝履,他的招式已经山穷水尽了,他的耐心也告罄了。

      他来回在屋里走了几圈,又快步的走到他面前,垂首道,“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她眸光转开,心中的隐忧越来越多。

      任云扬双拳紧握,“若这是一场战争,广寒殿负于清风阁,你就是我的战利品。所以,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该是我的女奴,随我处置!”
      北宫婵轻哼了下,“难道不是?”他夺走属于她的一切,撕下她的羽翼,几乎废了她的武功,但是她的尊严却不允许他任意践踏。
      任云扬不怒反笑,“我给你机会你不肯解释,让你放下身段求我,你也置若罔闻!”

      北宫婵秀眉一挑,“现在……”
      他打断她,“现在你已失去了那个机会了,你既不肯告诉我当年的事,那我要另一样东西来交换了。”

      冰冷而恐惧的感觉从头到脚紧紧缠住了她,北宫婵甚至不敢开口去求证。

      任云扬年轻而傲气的脸孔微微一扬,“我无法再死撑硬捱下去,我现在就告诉你……”
      “别说!”她绝俗的脸蛋上头一次布满慌乱。
      但任云扬却觉得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了。

      “我从八岁就心仪于你,至今从未改变过。就算你是心似蛇蝎的杀父仇人也好,逼我变成活鬼的罪魁祸首也好,我还是无法抑制我的感情。你大我七岁,身世也跟我不相匹配,我不在乎。任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反对,清风阁的朋友也绝不会赞成,就算天下人都反对,我也不管了。跟你一比,其他女人都成了俗妇,我统统都瞧不上眼。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这番告白直让北宫婵更加心惊肉跳。淡眼看透红尘,任云扬倾慕的心思她当然也知晓,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情竟会是如此浓烈,即便依然心怀仇恨。此刻,他的俊颜充满骄傲与渴求,眼中也流露出夹杂痛楚的矛盾,出口的话也混杂着侮辱和赞誉,她听得心情起伏,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移开视线,有些气弱,“你……”

      他却再也不允许她逃避了,抓住她的手,“我想要你,也只要你一人。只要你应允,我可以许你任何事……”

      “不!!!”

      北宫婵快要惊跳起来,拒绝脱口而出。
      祖师爷和师傅都并非童身修炼寒月功,而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功力就已经可以跟他们两人比肩,但师傅却警告过她,一旦她不再保有处子之身,她的功力就会散去。

      “为何不可?!”他倾身过来,高高的身子向她逼压过来。

      “不,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北宫婵慌乱的推拒退后,白的透明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又羞又恼的红晕。

      从来没有见过北宫婵反应如此激烈,也证实了任云扬的推测,她知道以童身修炼寒月功若与人结合,会让功力彻底散去。不过,因此更证实了他的另一个推测,她并不知道炽云掌的秘密。

      北宫婵生平从未如此害怕无助,一贯的镇定也消逝的无影无踪,“你,你若强逼,我,我惟有一死!”

      她抵死不从的态度让他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你也把我看得太低,当我是下三滥的淫贼吗?我岂会强逼于你?”

      北宫婵却只是摇头。

      “但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自己考虑吧,容我提醒,时间紧迫。”他强迫自己冷冰冰的道,却不敢看她,转身而去。

      *

      是夜,北宫婵辗转反侧。

      她的挣扎却并非源于她对童贞有多么看重,也并非她的自尊,不去救欧阳莲良心难安,但是要失去了功力,她就与废人无异,根本无法抵御任云扬的炽云掌,更别提去立身江湖,实现师傅的目标和她的职责。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唉……”

      一声哀怨至极的叹气,丝丝的乘着寒风飘来,却撩人的很。

      北宫婵吓了一跳,因为这一声柔美入骨的哀叹,不是她发出。

      “何人?”她推窗望去。

      月色下,一个轻盈的身影抱膝坐在栏杆上,背对月色,看不清脸孔,但与她隔窗相望。

      来者是个女子,可她怎可能进入防守森严的任家堡如入无人之境,究竟会有多么高明的武功和胆量?

      北宫婵吃惊至极,“不管何人,此地非你能来的,请速速离去,免得遭受杀身之祸。”

      但对方的态度举重若轻,语气却说不出的老成。

      “别担心我,看看你吧,什么都想自己去扛,却不知变通;明明这么有见识有本事,却偏偏只会隐忍退让;知道给人以第二次机会,却从来不肯利用自己的机会;敢抵抗清风阁,却没胆子抗衡天下的唾弃辱骂与数百年的腐朽念头!”

      这一番话只让北宫婵浑身一震,她垂首沉思了半响,“争斗只会两败俱伤,隐忍只为厚积薄发。既然是全天下数百年的毛病,以我之力,又怎可改变?”

      那身影懒懒的伸展了一下,轻笑起来,一下子变年轻了许多,“果然我没看错你,只可惜你那漂亮的脑袋里格局也太小,也太顽固。”

      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北宫婵却觉得她没有敌意,“那要如何变通?”

      “哎呀呀,所以我说你要放开眼界呢,你只看到你的贞操,你的武功,纠结于一两处得失。但是如此壮美山河,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民不聊生。为官不廉,为富不仁,为贫下贱。清风阁宣称弱肉强食,强者当为王,要改变这腐朽世道,如此豪情万丈,他们放眼的可非一两个广寒殿,他们要的是天下。”

      北宫婵心中一动,已知晓眼前这的绝非常人。

      陌生女子又道:“可是他们的道就是就一定是对的吗?罪人就不能有第二次机会吗?以暴制暴是唯一的手段吗?出身卑微者品格就一定低贱吗?强者就应该任意欺凌弱者吗?弱者就不能有尊严的活下去吗?这是什么世道?公平何在?正义何在?若是要清风阁得逞,天下难道就此太平了吗?”虽然语声烟视媚行,可是这番话绝对掷地有声。

      北宫婵热血奔涌,几乎要出声附和。这些观点跟她不谋而合,但她看到所谓不平之事,却没有胆量和能力去改变。

      月色下的人仿佛看穿她的心事,“凭一己一时之力,的确很难,但若不行动,就只能沦落至底,永无翻身。”

      “你想如何?”

      “要不要试试跟我一起呢?用我们的道,我们的智慧和力量去改变这弱肉强食的不公世道?”
      那声音柔媚至极,却有着说不出的自信而强大。

      北宫婵被打动了。闭上双眸,思绪翻涌至极,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能做何事?”

      “首先,”对方笑得极其娇媚,“你先答应了任云扬的条件吧。”

      禅月云扬章拾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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