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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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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两人朝宫中走去。林木心里有些不安,但想来想去,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或许该回去同希烈说说?他总比自己冷静,想问题也更全面。快到宫门时他站住脚步,低头思索一阵,问艾奴:“你觉得雷莲讲的那故事是不是有些耳熟?”艾奴一楞,想了想说:“是那珍珠的故事?我是第一次听,怎么了?”
艾奴不知道吗?林木摇摇头,他总觉得听过这故事,什么时候,在哪里呢?大脑里似有一团迷雾正起伏遮掩着真相,自己像一个在黑夜里爬山的人,越是用力,却可能跌得越重。
……我一定曾在哪里看过这故事。
“殿下,回去吧。”见南星呆立当场,久久思索,艾奴轻声催促。林木点点头,随他回宫。刚入寝宫,发现希烈坐在殿内,脸色沉沉的。他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低声叫艾奴先下去,自己有事同希烈单独谈。
“我回来晚了。”林木让侍从都退下,随手关上门,朝他走去,边走边说:“本答应同你一道用晚饭的……”话音未落,已被希烈拉入怀中,一个灼热激狂的吻落下来。林木被吻得忍不住呻吟一声,浑身发软,想推开他,反被希烈更紧地拥住。好一会儿,希烈终放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低声道:“回来就好,你休息吧。”说完轻轻推开他,便要向外走去。
糟糕,生气了。林木暗叫不妙,希烈很少情绪外露,生气时也从不吵闹,但不知怎么的,自己就是特怕他这样,即便本来没错也会心虚起来,何况今日确实是……眼见希烈已走到门口,林木忙扑过去一把抱住,希烈一楞,林木趁机说道:“你别走,我不是有意玩到这时才回来,我在宫外碰到你弟弟了!”
弟弟?希烈顿了顿,方想起他说的是莲王,脸色一变,转身将他搂入怀中,口气有些紧张的问:“你见到莲王?怎么回事?”林木拉他坐下,细细将方才情况讲给他听。希烈皱眉摇头,连说雷莲糊涂,堂堂皇室子弟,怎可如此作践自己。林木又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希烈听后一言不发,思索一阵道:“关于他母亲和丛云的话,你猜得对,他定是在骗人。但你若以为他意在权势,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这话怎么说?”林木奇道,难道他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在背后搞这些阴谋的?
希烈淡淡一笑,这道理自己虽明白,却不知怎么说才不伤这傻小子的自尊。现在的南星出身下层,想必曾被不少狗眼看人低的人欺负过,自然以为人人皆同他一般,将权势二字看作天下第一至宝,以为一旦站在高位,便无所不能了。但雷莲出身高贵,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不会将这些看在眼里。皇权对他那样的天才除了是枷锁和束缚,并无任何意义。现在想来,当年他自贬出京,或许正是为寻求自由。
“你说啊。”林木见希烈不语,心里焦急,推推他胳膊问。
看他现下模样,希烈心头那点淡淡怒气早散去,忍不住低头吻住他,半晌后方放开,笑道:“我认识雷莲二十几年,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追逐权势之人。皇兄之后本就轮到他。若他等不及,早也动手了,十年前更不会自贬出京。”
林木点点头,心内有些失落,一个阴谋家的推论破产了。
“你倒好,同雷莲大吃大喝,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晚饭还没用呢。”希烈说。林木有些不好意思,本答应他回来的,结果……“走吧,去我那儿。”希烈拉起他朝自己寝宫走去。到得宫内,见此处已摆上一桌小宴,燃着灯烛,见他二人进来,侍女们躬身行个礼便纷纷退下去了。
“这是……”林木有些惊诧。
“我不是叫你早些回来,咱俩一起用晚饭吗?”希烈扶他在桌边坐下,给他面前的杯子里斟上花果酒,微笑道:“陪我吧。”林木笑着点头,他虽在雷莲那儿喝了酒,现下脑袋有些重,但希烈不可不陪。两人边吃边闲聊,林木不住地帮希烈斟酒夹菜,同他谈笑。
月至中天,希烈突对他道:“你今日说什么故人生辰,想出宫走走,其实,是你自己生辰吧?”林木未料到他有此一问,心内如同一个焦雷炸响,浑身微微发抖,眼前东西都有些看不清了,一时手上酒杯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个粉碎。
“啊,我……”林木被响声一惊,慌乱间似乎寻到点方向,要蹲下去捡那杯子,希烈伸手一拉,拉他跌坐在自己腿上,圈住他腰,将他牢牢困在自己怀中,深深吻上他,在他口内尽情掠夺。林木担心身份暴露,心里十分恐惧,被吻得天旋地转,靠在希烈怀中不住喘气。希烈轻抚他头发,低声道:“不要怕,我早知道了。但你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便装不知而已。我要的是现在的你,不是以前那草包,明白吗?”
林木浑身发抖,听他此言,战战兢兢,微抬起头,但不敢看他,呆呆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希烈搂着他,陪他一起沉默,过了一阵开口道:“我小时候在宫里看过本书,里边有句话说:名称有什么关系呢?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林木一笑,这话他也知道,莎士比亚写的嘛。朱丽叶用这句话告诉罗密欧,她爱的是“罗密欧”这个人,与“罗密欧”这个名字无关,尽管他的名字是罗密欧,尽管他来自敌对的家庭,可是她就是爱这个人。
但是,他突然一呆——希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会这样?林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难道,这里是……可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这样呢?
我不信,我不信……
“南星?怎么了?”希烈见他久久不语,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脸色渐渐发青,心中大为担忧,怪自己是否太莽撞,不该说出他的秘密。忙轻拍他面颊,低声唤他。
林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对希烈的声音毫无知觉。想起雷莲讲的故事,脑袋里那团迷雾终于散开——想起来了。那是H.G.威尔斯的小说《爱情的珍珠》啊,自己大学时看过的,连名字都没变,难怪觉得似曾相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林木心头大乱,难道我在做梦?对了,是不是我掉下楼后其实没有死,只是像植物人那样昏过去了。其实现在都是我在做梦?这离国,这些人和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又长又怪的噩梦?
是啊,天下哪有这种事,死后灵魂换个时代,还到别人的身体里生活。真是做梦吗?或者说这都是我的幻觉?以为自己曾走过千山万水,经历了一辈子也无法经历的波折,其实只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或是在精神病院的房间里看着白墙发呆?或许,现实其实是这样的:每天伺候我起居的幽兰不是幽兰,她是精神病院的阿姨;伊林也不是伊林,是主治医生,常来看我,同我谈话。而艾奴和槿华?大概是医院的保安吧,我四处乱走,他们便跟着我,防我伤人?那,那雷莲会是谁呢?重光会是谁呢?是无辜的路人,还是幻想中的影子?
“南星?你怎么了?”希烈见他没有反映,面上神色却越发怪异,似惊恐,又似忧伤,不像身份被揭穿后的尴尬,倒像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希烈大为担忧,轻轻抱他在床边坐下,准备出去让伊林来看看。忽然,林木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
林木觉得自己仿佛是王小波《似水流年》里的那位王先生,此时所见种种奇遇,都是印度师兄捣鬼,但自己并未留过学,也未得罪过会装神弄鬼的印度师兄啊。想到这里,他对希烈古怪一笑。
对了,是梦的话,我怎会如此荒谬,梦到自己变成这个模样,没一点男子气概不说,还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莫非因为被薇薇甩了就对女人没兴趣?不,不会的。若真是梦,那我受伤时的流血疼痛是什么?地下历险,丛云父子的事又是什么?我从来就没什么想像力,怎会在梦中编出这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还有……你,你也只是我的梦境吗?
林木看着希烈,在心中问。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些都可能是假的,希烈并不存在,他心中就涌现一股难言的酸楚,沉沉漫过心上堤防,淹没他曾发誓永不再为任何人跳动的柔软之处,仿佛有千百只手正在其上撕扯揉捏,让他全身隐隐作疼。
“希烈,你看的那本书是讲什么故事的?”林木问。希烈一楞,不明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正要回答,他已自言自语般的讲起来:“是不是说两个年轻人,虽彼此相爱,但因两家族是世仇而最后一起殉情了?”
“是,原来你看过的。”希烈说。
“哦……那你听过这个故事没?”林木楞了楞,脑袋里一片空茫,又似有些小小的火花在跳动。他突然想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的,如果这不是梦的话……
他讲起雷莲述说的故事。希烈听完,沉默一阵,叹气道:“雷莲跟你讲这个了?他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喜欢这故事呢。我也看过的,宫内藏书上有。小时候,我们常去看书,有一次遇到他,他问我最喜欢哪个故事,他说他最喜欢这珍珠的故事,我说这太残忍。他说不,不为情感改变才是美的永恒。”
“这些故事都是什么书上记录的?”
“……上古神话。”
林木点点头,看着桌上燃烧的烛火,一言不发,半晌方对希烈道:“我累了,休息吧。”说完却起身朝殿外走去。他伸手打开门,外边已是满天星光。林木抬头看着夜空,抱着双臂静静思索。沁凉的风吹拂过他的发梢,带来初夏的气息,蔷薇的香气,低低的虫鸣,远处侍从走过的脚步声,不知何处偶尔传来的一声低语,纷纷交织在林木周围。他闭上眼静静感受,身后忽然一热,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希烈在他耳边轻声道:“夜里凉,当心着了风寒。”
这是梦吗?这个温柔而坚定的依靠会是梦吗?
不是,绝对不是。
林木眼眶有些热起来,转身抱住希烈,埋首在他肩头长叹口气——原来自己长久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其实是遥远遥远的未来,远到我的世界已湮灭,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