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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店?
雷莲笑笑,说原来你们不知,这家“沁香堂”同都内最大的一家青楼是联着做生意的,楼下厅堂里吃喝,楼上有上好的姑娘粉头,还有雅间,尽可叫掌柜将席面摆到楼上,包几个水嫩的姑娘进去,陪酒唱曲,乃至过夜都可。“我本以为你是个正经人,看你进来……”雷莲道。
“误会,误会。”林木脸上微红,他可从未光顾过风月场所。艾奴也有些尴尬,他方才见殿下走得久了,想略坐一坐,看这店地方开阔、装饰堂皇,觉着是个上档的地方,才带他进来。
“这都不算什么。”雷莲拿起空酒杯,放在掌心里摩挲,对二人道:“真正让这家店出名的,是他们的画师。”
“画师?”林木问,青楼还有画?
雷莲看着杯上绘的花草,点头道:“这店家三楼上有间画室,你若出得起银子,就可让看中的姑娘进去,画师会将她容貌体态细细绘制下来,供你收藏赏玩。当然,这画都是不穿衣服的……绘制时你还可在旁边观看,乃至提出特别的要求。”
雷莲语调冰冷平缓,讲述此香艳之事时也如谈到天气般平淡,林木偏觉比刻意描述更让人遐想两分,脸色微红,嘴上却说:“不就是春宫图吗?有什么稀罕。”雷莲冷笑摇头,说这画若是市面上寻常春宫,那还有何价值可言,画师用的是异国技法,构图丰满、色调饱满,人体更描绘得纤豪毕露,同实物皆无二致。
听他这么说,二人都觉面上有些发烧,林木正想把话题岔开,雷莲眼神却沉下去,低声道:“其实,做这事儿最苦的是那画师,不是那种美色当前,空受煎熬的苦。画师那时可是没有半分欲望的,他眼中也看不到什么女子,只有颜色、构图、比例,如何呈现□□的色彩,如何绘出人体的光泽?如何让这女子的神色更诱人?姿态更到位?细部如何刻画才更美?”他抬头看看二人,说道:“这都是如苦行僧般的工作……既要技法,还要毅力,更要有颗如止水般的心,而能做到这点的人太少了,所以这店哪怕生意做得再好,画师也始终只有两名。”
“你知道得倒挺清楚啊。”艾奴说。
“嗯,”雷莲点头:“因为我就是这里最早的画师,这主意还是我给这店家出的呢。”说完朝二人一笑,面上微露得意之色。
林木和艾奴一时呆了,这莲王太出人意料,居然说自己干过这种下三滥的事,偏偏还引以为荣。他这副神色让二人倍觉尴尬,一时皆不知说什么好。
“你,你干嘛要做这种事?”好半天,林木方犹豫着问。
雷莲看他一眼,表情莫测高深,淡淡说道:“为磨练自己。”见林木不解,解释说:“当年我找到这青楼幕后老板,分文不取自荐为画师。并承诺若我画得不好,或此举不能为他提高收入,便自己走人,但后来我干得很好,他便舍不得我走了。我又为他带出两个不错的画师,便是现在的两位。林木,可知我这么做,是为何?”他一笑,提起酒壶给二人面前斟满,举杯说道:“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杯,我便告诉你们原因。”
林木与艾奴此时都已感到这莲王怪异莫测,酒桌上仿佛弥漫森冷寒意,一股诡异而沉重的气氛渐渐升腾起来。也罢,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林木与艾奴对望一眼,同时举杯,同他碰了碰,仰头饮尽。
雷莲给二人夹些菜,低头道:“我是为了让自己对女人没兴趣。我自幼便目睹父亲因一个女人变得消沉落魄,甚至做出许多糊涂事来,人人都赞他是天才,少年有成、灵气飞扬,我看啊……呵呵。”摇头笑笑,他又说:“所以我从小便厌女子,后来到此当了画师,每日见这些青楼女子丑态百出,越发觉得所谓世间情爱,不过声色皮囊而已。”
“你这么说不对……”林木轻轻摇头,却又不知如何跟他说,丛云的事情他已从希烈那儿知道了,只能说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嗯,这么说的确不对。”雷莲为二人斟满酒,说:“其实,若我父亲能始终坚持对母亲的感情,而不将之异变,我也不会让他去死的。这点,你大概没想到吧?离王殿下?”
林木与艾奴一惊,莲王果然已知二人身份。
“不必惊慌。”雷莲道:“我一早就知道二位身份了,方才不过同你们开个玩笑而已。林木,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你便还是叫我朱染好吗?”
“……好。”林木点头。雷莲一笑,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丛云?”
林木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雷莲敛起笑容,眉宇间浮现淡淡哀愁,低声说:“这故事叫爱的珍珠。传说在极遥远的西方,有位国王……”
国王年轻英武,是全国人民敬仰和崇拜的对象。某一天,国王邂逅了一位少女,娶她为王后。二人情深意浓,过得十分幸福。但一年后,王后不幸被毒蛇咬伤,中毒身亡。国王万分悲痛,将王位让给弟弟,自己决定倾尽毕生努力,为心爱的王后建筑一座世间最宏伟美丽的陵园。
他广召工匠,用最好的白玉为王后打造了一具棺材,上边饰满华美的宝石和翡翠,这具棺材停放在陵墓正中的一座高台上,台身上刻着歌颂二人爱情故事的诗篇。高台周围环绕繁花、喷泉,还有高低错落的露台和精美的廊柱。四周筑起塑像,修起花园,并挖掘了长长的沟渠,引来山上清泉——一座举世无双的精美陵园雏形初现,国王十分欣慰,将这座陵园命名为“爱的珍珠”。
漫长的建筑过程中,国王从一个伤痛欲绝的青年,逐渐成为一位成熟的建筑大师。他开始越来越多的考虑陵园的格局、结构和装饰手法。
自陵园初成,便有不少王室贵族和慕名而来的外国使节前来参观,每一个人都为国王的深情和陵园的壮美而折服。但渐渐的,随陵园的构思越发成熟,国王的建筑艺术越发精湛,每一位来参观的客人都感觉到,这座陵园中有个不太协调的东西,它破坏了建筑的整体美感,是这座人间奇迹身上的一个污点——那就是王后的棺材。
没有人敢向国王提出这点,但国王自己还是慢慢意识到了。他开始在带领客人参观时,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陵园中的中心地带,但实际上这是避不开的。终于,有一天,他来到竣工的陵园,指着王后的棺材,对周围的侍从说——把这个东西移走吧。
雷莲用他一贯低沉冰冷的声音,死板板地讲完了这个故事,三人间一阵沉默。林木轻叹口气,张了张嘴,他听明白了这故事,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我母亲死时,同我父亲连婚姻都未缔结,自然也没名分。那时候,丛云想,自己若有权势,若当皇帝,便能追封她为皇后,为她恢复一切她该有的东西。”
天色慢慢暗了,店堂里早早燃起灯烛,外边的街道却越发喧闹起来。雷莲看着远处一点烛火,声音变得有些哀伤,有些飘渺,低低的说道:“最初,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当他在追逐权势的路上越走越远,当他毒杀与自己一母所出的兄长时,他已是为权势本身在追求……他已将与我母亲间的感情忘到九霄云外了。若他还是那个至情至性的丛云,我也还认他是我父亲,可惜他不是了……与其让他借情之一字作出更多玷污母亲在天之灵的事,不如早早让他解脱吧。”
“嗯,你说得对……“林木点头低。艾奴不知其所言何事,只静坐不语。
雷莲淡淡一笑,看看天色,叫过店家,让再做几个上好的热菜来,自己要同这两位朋友用晚饭。林木想着答应了希烈回宫吃晚饭,现下看来是不行了。
吃过晚饭,雷莲对二人道:“离王殿下,宫里事情多,虽有我二皇兄帮忙,你也该早些回去,我还有事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不能进宫面见皇兄了。还请你代我给他问好,说雷莲闲了再去拜访他。”说完同二人一道出来。虽是初夏,夜里还有些冷,他便脱下外衣给林木披上,让艾奴好好送他回宫,自己就此别过。说完朝二人微微颔首,转身朝城南方向走去,很快不见人影。
林木二人呆站一阵,直到看不见他,方转身回宫。路上,艾奴低声对他道:“这莲王真是怪人,不讲礼教不说,又全不在乎自己身份,还干得出那般荒诞之事。”林木心下隐隐发寒,雷莲为让自己不动凡俗感情,竟屈身青楼作画师,敢毫不在乎的这般糟蹋自己,可见是个极狠的人。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似乎对早逝的母亲很有情。”听到艾奴这句话,林木皱眉,摇头说:“他在骗我们。”艾奴一楞,问他此话怎讲。
林木想了想,说雷莲若真是有情的人,便不会如此对丛云,他生下来就没母亲,对她再有感情,也不过是一个概念,一个影子。而这么多年一手一脚拉扯他长大的,不都是丛云吗?教他读书习武,告诉他为人处世的,不都是丛云吗?他这样也能对父亲下手,可见其人之狠辣。而丛云那般聪明的人,最后被他害死,还以为是皇帝要剿灭自己,又可见其心机之深沉。
“况且,我不认为丛云的改变有何不能接受的。对活人的感情都会变——昨天还同你亲密调笑的人,今天就可能在背后给你一刀。何况对死人呢?丛云能在她死后再不近女色,已很不容易了,这世上,什么东西又是不变的?”林木低声道。
“我只是随口说说,殿下似乎过于激动了……”艾奴有些不解。
林木一楞,激动吗?他只是想到自己生前……算了,还想那些做什么?长叹口气,他低声说:“……丛云或许也是不得已,他走上争权夺利的道路,又怎么能事事再顺着感情来?”半晌,林木低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