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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次日起身,收拾好衣物行李,将两间上房都退了,掌柜小二恭恭敬敬送将出来。只因她“神医”之名远播,连带客栈也远近闻名,生意大好,掌柜自然感激。

      才一出门,孟丽君便发觉情形有异,大街小巷上竟多了不少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倚在街头墙角,似带云南口音,心中一惊,暗忖:“前些日子疲于奔逃寻人,这几日又忙于治病,一直未曾打探前方战况。瞧这情形,怕是战事有变。”一打听,原来只这二十几日工夫,云南全境已然尽皆落入叛军手中。百姓们早听说叛军残忍无比,往往稍不如意便屠杀平民,于是拖家带口地逃难出来。孟丽君心中一阵惊疑,她离家前已经知道大体战况,依照估计,叛军若想有所作为,便当力求攻入四川,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日后借机更可图谋问鼎中原。至于云南一省,地处偏远,况且早已兵力枯竭,随时可下,倒不急于一时。如今叛军舍大图小,看似占了一省,实则弃大局于不顾,可谓先机尽失,想不到叛军竟然短视若此。知道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所知有限,再问也问不出甚么。

      来到“荣安堂”,见药铺前竖了两口巨大的铁锅,四、五个伙计生火布粥,数百难民排队上前,逐一领取稀粥。季顺行和一个灰袍老者并肩站在药铺门口台阶上,伫足观看,二人俱是一脸忧色。那灰袍老者年近半百,形貌清癯,长髯齐胸。季顺行见到孟丽君和荣兰,迎上前道:“恩公来了。荣小哥身子可大好了?”

      孟丽君施礼道:“季前辈仁义慷慨,果然不负‘大善人’之名。”季顺行道:“惭愧,惭愧。在下忝为医道中人,若连这点子悲天悯人的胸怀都没有,还谈甚么‘医者父母心’?却哪里及得上恩公妙手仙术,于笑谈间救了数百人性命的义举?”回头向身后老者道:“若山兄,这位便是小弟屡次提及曾救我性命的郦恩公,他年纪虽小,医术着实高妙之极。”又向孟丽君介绍道:“这位姓康,名信仁,表字若山,是湖广武昌府咸宁县人氏。他可谓当代的陶朱公,富甲一方,做的是药材、珠宝、古董生意,在江南一带甚有名气。今日的粥场,只这一处是我所设下,东南西北四门处另有粥场,都是康兄的功劳。”

      康信仁拱手道:“久仰神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当真幸会。”孟丽君还礼道:“长者美言,实不敢当。小可久处偏僻之地,从未去过江南,实不曾听闻康公大名,自是小子孤陋寡闻,却不敢欺言‘久仰’。但先生今日义举,定让日后川滇一带,听见‘康若山’三个字,人人都竖起拇指赞一声‘好’、道一声‘久仰’。”康信仁一怔,随即笑道:“神医好口才,这么一想,倒好似老夫布下这粥场,反占了绝大的便宜呢。”众人一阵大笑。

      季顺行将几人延入内室,自有下人从荣兰手中接过行李,送入客房。坐下之后,丫鬟送上茶水,康信仁道:“神医医术高妙,偏生也姓郦,令老朽不禁想起四十年前那位人称‘医仙’的郦有道郦前辈,不知你与他可是同族?”孟丽君听他提起外祖父,心中一阵唏嘘,她从未见过外祖,医囊里却有不少他当年行医时留下的药方笔记,想来也是个极和蔼慈祥的老人。这时自然不敢承认,只得道:“小可也曾听闻‘医仙’大名,但我与他老人家虽是同姓,却非同族。”

      康信仁“哦”了一声,叹道:“只可惜郦家三代单传,却出了一个不肖之子,不但不通医术,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将好好一份家业尽数败光。可怜三、四代的经营,竟禁不住十年挥霍。”季顺行接口道:“倒是听说‘医仙’还留有一个女儿,将其父的医术学了个七、八分,只可惜终究是女子,继承不得家业,二十多年前听说被庶母兄弟赶出家门,此后便不知去向。倘若‘医仙’的一身盖世医术就此失传,实在太可惜了。”

      二人感慨一阵,季顺行方道:“昨日那几味药,不瞒恩公说,在下的药铺里如今只拿得出鹿茸粉和黑熊胆这两味。恩公定然知道,余下的紫菀、神仙子和公孙叶这三味药,产地都在云南。本来川滇相邻,道路也不远,可如今叛军占领云南全省,与朝廷军队隔江对峙,兵荒马乱的,如何去得?”孟丽君听他意思仿佛是说拿不出这三味药,但见他气定神闲,并无丝毫惭愧歉疚的模样,又从昨日言行可知他极重信誉,一转眼瞥见康信仁面带微笑,立时了然,脱口道:“莫非康公的药铺里储有这三味药么?”

      这话一出,康信仁季顺行二人都是一惊,暗赞:“这少年人好快的反应。”康信仁点头道:“不错。老夫明日便要坐船回转武昌府,不知阁下打算去往何方?如今天下不太平,南方战乱,长江沿途又颇多水贼强盗,你们只有主仆二人,只怕路上不安全。倘若顺路,不妨大家一道走,顺路去我武昌府的药铺里取药。”孟丽君喜道:“如此甚好。我正要进京赶考,原就打算先顺长江而东,再雇车北上。”二人又是一惊,这才瞧见她一袭儒衫,本就是个少年书生,只因先前一味想着她医术高明,却没思及于此。转念一想,读书人精通医术也属正常,便不复惊疑。

      康信仁奇道:“难道郦神医小小年纪,便已是举人了么?”孟丽君答道:“非也。小可打算先入京城,再捐监进场。说来惭愧,小可身上盘缠无几,就连路费也不够,更别说捐监的花费了,所以才贸然在贵地挂牌行医,要赚些银两。”季顺行笑道:“恩公医术如神,要赚些许小钱还不容易么?应该说是这一方百姓有福才是。”

      康信仁犹疑道:“若说捐监,自是在家乡本地为宜,也好准备秋闱。却不知阁下仙乡何处?”孟丽君道:“小可乃是云南人氏,如今家乡已落叛军之手。”康信仁点点头,目光越过庭院,望向街道上的难民,叹道:“这一场大战,虽说守住了四川,遏制住叛军北进,却将云南全境都丢失了,只能勉强说是平局。”孟丽君听他话语,似乎所知甚详,正愁无处得知战事详情,精神大振,问道:“不知这场大战究竟战况如何?先生可否详细说来听听?”

      康信仁本是生意人中的翘楚,所谓“商场如战场”,于兵法上也颇有心得,加上生意遍布江南,战事一起,所经之处生意必然受损,是以对前方军情甚为关切,专门遣了人去打探消息。这时听她问起,只当是关心家乡,便将所知战况详细说给她听。

      原来两个月前,朝廷兵部尚书呼延宏老将军亲领四十万大军,镇守在云贵川交界处,与三十万叛军对峙。朝廷军队人数虽众,却要分兵把守云贵之交的威平城及川贵之交的古岚城,并无兵力优势。呼延老将军将二十五万兵马屯于古岚,威平城内只余十五万人。不想十数日前,叛军佯攻古岚,实攻威平,集结兵力,竟然一举攻克,此后再无阻碍,一路长驱直入,于七、八日间便迅速占领了云南全省。然而威平之战叛军毕竟伤亡不小,一时无力进攻,只得屯兵于长江之畔,欲借长江天险与朝廷军队对峙。朝廷军队也折损了十数万人,又碍于长江天险,一时无法攻入,只得与叛军暂且隔江相望。

      孟丽君暗忖:“呼延老将军定是和我一般想法,料想叛军定会先攻四川,所以才屯重兵于古岚,不想叛军不思进取,反攻威平,大出意料之外,方才得以拿下云南全境。然而叛军若攻古岚,二十五万大军守城,却未必攻得下来,若久攻不克,腹背夹击之下,亦不免大败,叛军此举,倒不失为保守战法。不过从此往后,便只得转攻为守了。这一战,看似朝廷败了一场,失了一省,然则于大局上来说,朝廷的胜算反多了两成。但奇怪的是,纵观开战以来的战局,叛军骁勇无畏,一路遇城攻城、逢野作战,何曾有过半点退缩?此番竟采用这等保守战法,恐怕其中必有蹊跷。”思来虑去,却想不出有何蹊跷,暂且放过一旁。

      闲聊一会当前局势,孟丽君将心中所想说出,康信仁却不同意,认为朝廷军队死伤了十数万人,更丢了云南一省,说是平局都颇为勉强,如何反说朝廷的胜算还多了两成?孟丽君也不驳他,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这时已到中午,下人摆上饭菜。席间季顺行随口问道:“恩公说是云南人氏,却如何不带丝毫云南口音?”孟丽君自己本不觉得,闻言微微一怔,方道:“家母乃江南人氏,我自小便不带云南口音。”康信仁笑道:“难怪老夫一见神医,便不知怎地觉得亲近,原来竟是因为口音相近的缘故。不知神医家中还有些甚么人?都还留在云南么?”

      孟丽君对此早已想好一番话语,说道:“在下父母早亡,与姑母、表妹相依为命。”将一家人欲往京城投奔亲戚、赶考功名,却于路途不幸失散之事一一说来,自然不提沿路如何躲避追兵搜捕。季顺行点头道:“原来如此。恩公莫担心,令宝眷只要是沿长江水路而行,必定经过重庆,我这就命人去沿江各个码头打听,虽不敢夸说一定寻得到,却也当有几成把握。”孟丽君道过谢,将蓉娘母女的相貌年龄描述一番。失散了二十几日,对于能够顺利找到她二人,孟丽君已然不抱太大希望,但季顺行自是出于一番好意,无论如何,总也聊胜于无。

      下午孟丽君坐在诊堂里空出的桌子前,继续替人治病。田大夫和林大夫向她请教一些疑难重诊的疗法,孟丽君也不藏私,细细教于他们,但银针渡穴的针法乃是郦家不传之密,自不便外传。田大夫问起昨日药方上神仙子和公孙叶两味药,孟丽君随手在纸上画下,解释道:“公孙叶叶形细长,宛如云梯,只因相传云梯乃鲁班所创,鲁班一名公输盘,又作公孙盘,是以此药取名为公孙叶。药性阴凉忌水,煎时须用白酒。至于神仙子,乃神仙树之果,生于峭壁之巅,得日月精华,功可养颜防老。这两味药俱产于云南文山,被当地苗人当作圣药,产量本就甚少,外传的就更少了。你们不曾听闻,却也不奇。”田、林二人听她娓娓道来,说得生动形象,只觉大增见识。

      休息一夜,次日便待坐船前往武昌府。重庆府的百姓听说郦神医要走,扶老携幼地送至码头,季顺行托上一百两纹银,孟丽君不肯收,见他真心实意、几番坚持,便道:“将这些银子使在你设的粥场上罢,就当是在下的一份心意,也算是我为家乡的父老们出一分力。”季顺行无奈,只得收回,又道会继续打探她失散亲眷的下落,若有消息,便教人带讯到武昌府。

      一路坐船顺着长江向东而行,七、八日内经过三峡,沿途风光雄险秀奇,壮丽无比。时而两岸断崖壁立,如同刀削斧砍一般,山高峡窄,仰视碧空,天云一线,峡内水深流急,浪涛汹涌,令人惊心动魄;时而沿岸青山连绵,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群峰如屏,峡谷曲折,幽深秀丽;时而险峰夹江,悬崖横空,银瀑飞泻,水势湍急,峡中套峡,滩内有滩……种种景致不一而足。

      孟丽君闲来无事,便站在甲板上欣赏这如诗如画一般的三峡风光,一面暗忖:“所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此话果然不虚。眼前奇景,又岂是文字所能描绘得出的?想我往日足不出户,纵然读遍千万诗书,却哪里想象得出天下间还有这般雄伟壮阔的奇景?”一面替荣兰惋惜:她身子孱弱,禁不住风浪颠簸,从前小舟无波还好,如今经过三峡,风浪大作,便头晕腹涩,呕吐不已,只得每日服用止吐安神之药,躺在床上休息,却错过了这一路的无限风光。

      忽然灵机一动,从舱里取了文房四宝,顷刻间画就一副泼墨山水图,笔墨纵横,畅快淋漓。才搁下笔,就听一人拍手赞道:“好画,好画!三峡之雄险风光,竟教你聊聊数笔便画了出来。君玉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要令老夫一次又一次地惊叹呢!”正是康信仁从舱里走出,在她身旁伫足观看。

      孟丽君微笑道:“哪里。只因清儿她晕船,身子不适,错过了这一路的奇景,我才想到要画一副画儿留给她日后看。不过信手涂鸦罢了,倒教先生笑话了。”康信仁道:“你在甲板上站了两个时辰,船上风大露重,要小心身子才是。不如进舱来陪老夫下棋罢。”孟丽君不由莞尔,道一声“稍待”,收了笔墨,将画卷放到房间里晾着。

      原来这七、八日里,一老一小二人当真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再不“神医”、“康公”的称呼。康信仁性好围棋,嗜棋如命,饭可以不吃,棋却不可不下。一日在房里解一盘“珍珑”棋局,久解不出,午饭、晚饭都不肯吃,随行管家康全心中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请出船上客人前去劝解。孟丽君三下两下解了棋局,令康信仁大为惊叹,从此只要一得空闲,便要同她下几盘棋。两人下棋,孟丽君下得极快,康信仁下得极慢,输赢只在五五之数。但若是论到破解“珍珑”,康信仁就远远不及了,往往孟丽君一盏茶工夫就能破解的棋局,他要思来虑去地想上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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