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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坐上马车,行了一阵,孟丽君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道:“我方才换下的衣衫呢?”众人不解其意,苏映雪道:“和其他衣衫一起收在包袱里了,小姐现在就要吗?”孟丽君吁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把那封告急书信顺手收在衣袖里了。这封信可万万留不得,一早就该烧了,偏却忘了。”又嘱咐道:“如今出门在外,说话千万小心了,称呼上更不能错,‘小姐’二字再也休提。我化名郦君玉,表字明堂,兰儿改作荣清,蓉姨和雪妹就不必改名字了,孟平便改作郦平,可都记清楚了?”众人记下。

      再行一阵,马车慢慢缓下来,耳听得外面声音渐渐喧闹起来。孟丽君揭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见街上好生热闹,捏泥人的、卖风车的、杂耍的、卖冰糖葫芦的、看热闹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叶蓉娘记起今日正是三月初三,昆明城一年一度庙会的日子。马车正缓慢行间,忽听前面有人高声叫道:“驾车的那个便是孟府家人孟平,我认得的。不要放走了车里的钦犯!”

      孟丽君一惊,眼见前面十数骑人马冲来,连忙放下车帘。她先前也曾考虑过是否要给孟平易容,但听傅归人说钦差明日才到,便以为不妨事,想不到钦差竟来得如此迅速。只怕也是因为傅归人露了行踪,钦差才会昼夜兼程赶来。

      孟平听得叫喊,急待掉转车头,但街上人多,急切之间转不过来,孟丽君断然道:“我们下车。”当先跳下马车,见那十数骑人马也为街上人众所阻,一时靠不过来。马上之人挥鞭乱抽,撞倒好些摊位,更伤了不少百姓,街头立时大乱,人群四散而逃,越发阻住他们前进。那人在马上大呼小喝,只是前进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孟丽君见状,拉着蓉娘映雪,背上包袱行李,随着人流一路向东,荣兰紧跟在后。

      叶蓉娘和苏映雪裹了小脚,才走出几里路,便脚步蹒跚,直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坐在一株垂柳下休息片刻,忆起方才之险,脸色都有些发白,若不是小姐当机立断,恐怕四人已然落入人手。孟丽君回头望去,不见孟平,知他被人认出,定是为了不连累自己等人,另走了一条路,以引开追兵,这时怕是凶多吉少了,心中不由一寒。想到才出家门便遇上追兵,此去京城万里迢迢,不知更有多少凶险在等着自己。

      正出神间,听得一个声音欢然道:“郦公子,好教小人又遇见了你。”孟丽君抬头一看,原来是那日载自己和荣兰去青龙镇的车夫钱忠,见他从车上跳下,脸上神情欢喜异常。叶蓉娘不认得他,心生戒备,站起身来,走到孟丽君身旁。

      孟丽君瞧见钱忠的马车,眼睛一亮,暗忖:“钦差既已到了昆明,只怕半日之内便要全城戒严,搜查钦犯。无论如何,我们要赶在这半日之内出了城去。钦差从北门来,北门想是不能走了,东门守卫这时多半还不知此事。”便道:“钱大叔,我们一家子有急事要出东门,你可否载我们一程?”钱忠道:“公子说哪里话,公子用得着小人,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只是……”看了几人一眼,为难道:“……小人的马车窄小,一车只能载得下两个人……”

      孟丽君略一盘算,回头道:“姨妈、表妹,你们带着行李包袱先出城去,我和清儿随后就到。”叶蓉娘急道:“那怎么成?还是你们先走。”孟丽君使个眼色,说道:“我自有安排,你们先走。”语气已颇为严厉。叶蓉娘不敢违拗,和苏映雪拿了包袱,坐上马车。那马车实在窄小,坐了两个人后,便放不下这许多行李,于是挑出最轻的一个包袱,教荣兰依旧背在肩上。钱忠笑向车内道:“姨奶奶放心,小人送姨奶奶和小姐出了东门,便立时回来接郦公子。”苏映雪揭开车帘,露出一张芙蓉俏脸,轻声道:“表……表哥,我和娘在东门外等你,你们可要快些来。”

      孟丽君点头道:“好,你们也要小心。”钱忠驾车去了。

      孟丽君见马车离去,便同荣兰沿路继续向东而行,走出几里路,便见钱忠的马车原路返回,二人上了车,钱忠掉转车头,驾车驶向东门。得知叶蓉娘母女一路无阻地出城去了,孟丽君总算略略安下心来。

      才近东门,孟丽君听钱忠“咦”的一声,便问道:“怎么了?”钱忠道:“城门口有军士把守,要一个一个验看了才放出城。这可当真奇怪了,我方才出城去时还不见呢,怎么这一会功夫便戒严了?”孟丽君和荣兰对视一眼,荣兰满脸忧色,孟丽君虽已料到,毕竟心中还有些惴惴,脸上却若无其事,伸手握住荣兰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到了东门,孟荣二人被饬令下车,见城门口站了百来名士兵,将出城人众依男女分作两列。男子一列,只检查了随身物件便放出城去。女子一列,却苛严得多,尤其是年少女子,一一被拦阻下来,领去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细细验看。孟丽君暗道:“好在我料及于此,已让蓉姨和雪妹先行出城去了。否则她二人虽改了装束,但一看便不像寻常百姓,是一定出不了城的。我和兰儿虽也不像,但改装之后,任谁也不会怀疑我便是那孟府小姐,要混出城去应该不难。”

      二人跟在钱忠的马车旁,站在男子一列。守门军士打开包袱,见是几套衣衫和一个药囊,又开了药囊,见里面只放了些瓶瓶罐罐的丸药和几本医书,便不在意,随口问了几句,就放她们出了城。

      坐上马车,赶到城外新凤桥,孟荣二人下了车,却四下里瞧不见叶蓉娘母女,荣兰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应。钱忠挠头奇道:“姨奶奶和表小姐就在这里下的车,她们说就在桥上等候公子。”孟丽君心中微微一惊,暗想:“蓉姨和雪妹决计不会故意不等我们,难道说不但城内戒严,城外也派了士兵四下搜查不成?那可就糟了!”向周围百姓打听,总算从桥头摆茶摊的中年妇人口中得知,有两个女子带着好几个包袱,立在桥上张望,后来乘了一辆马车向北去了。又打听是否有军队经过,果然不久之前,确有一队士兵从城里出来,过桥向东而去。

      孟丽君谢过那妇人,心道:“蓉姨和雪妹定是迫不得已,才雇车北去了。我先时说过,路上万一走散,便到汤郎镇会合,她们想是先去了。”便和钱忠商议,要他送自己二人去汤郎镇。钱忠十分爽快,立时答应了,又道:“夜间赶路极不方便,再说公子想也饿了乏了。要是没有妥当去处,小人有一表姐,就住在前面新凤村里,公子可以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送二位去汤郎镇。”

      孟丽君抬头一看,夕阳西下,已是掌灯时分,自己也确有些累了,再看荣兰,背着包袱赶了这许久路,早就疲了,只一直忍着不说,便道:“如此甚好,多谢钱大叔。”钱忠笑道:“甚么谢不谢的。郦公子你是药王菩萨转世托生,上次又送了小人许多银两,让还了老娘死时欠下的旧债。小人是个粗人,虽不会说话,却也知道感恩图报的道理,公子有话只管吩咐小人就是。”

      于是赶车载着二人来到他表姐家。那是一个乡村人家,家境原不富裕,但极是好客,见来了客人,连忙杀鸡备酒招待,菜虽不多,却颇有山村野意。饭后钱忠提起表姐有风湿的毛病,服了好些药也不见效,孟丽君搭脉一诊,旋即开了一副方子。那农家夫妇二人早听钱忠说起郦公子医术如神,得了方子如获至宝,小心收好,次日便去药铺抓药不提。

      那农家夫妇给二人腾出一间房,在硬木板上垫了厚厚的稻草,又找出最好的铺盖铺上。然而莫说孟丽君,便是荣兰,也从未睡过这样简陋的床铺。孟丽君躺在床上,耳听荣兰翻个身,不一会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想是她一路辛苦,疲累得很了。自己却辗转难眠,回想起这一日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自日间接到书信得知噩耗时起,便一直都在勉力强自忍耐,到此刻夜深人静之时,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下。既悲哀爹爹兵败被擒、生死未卜,更悲愤朝廷听信谗言、抄拿忠良满门,又悲痛自己无计可施、只能万里迢迢投亲避祸。

      她流了一阵子眼泪,心中反倒好受些了,侧过身子,只觉身下硬木铺板硌得后背生疼,枕头、棉被隐隐散发一股汗气,直冲入鼻,难以忍受。她十五年来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楚?越是如此,反而越发坚强,拭去泪水,心下自语道:“孟丽君啊孟丽君,你如今再不是千金小姐了,有吃有住便当知足,若还如往日一般娇生惯养,怎能到得了京城、为爹爹申冤报仇?你平素自负才高,如今罹难之中方见真才实学。若就如此上京,寻求依附于皇甫伯父,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将申冤报仇之望寄托于他人,那算得甚么?”又想:“明年便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期,我也曾读过万卷诗书,不敢夸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算得上心怀锦绣,三场考试自不在话下。倘若捐监入试,一旦春闱得中,从此跻身官场,便可伺机禀奏朝廷,为爹爹昭雪冤屈。若说女扮男装入场应试乃是死罪,眼下我已是钦命逃犯,身上已有了一重死罪,便再加一重,又有何妨?日后纵然揭穿,朝廷或许怜我孝心一片,不予怪罪,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心神渐宁,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也不觉得身下床板有多硬、气味如何难闻了,翻过身子,慢慢睡着。

      次日天还未亮,二人便即起身,荣兰“咦”的一声,孟丽君知脸上“易姿丹”昨夜教泪水洗去,定是露出了本来面貌,忙又重新易好容貌。那农家妇人送来早餐,又为她们准备了一路上的干粮,钱忠套上马车。孟丽君感激那农妇盛情,只是身无长物,贵重值钱的首饰细软都在叶蓉娘母女随身的包袱里,于是取下身上所戴玉佩,权作谢礼。那农家夫妇无论如何不肯收,只道有了昨日开的风湿方子,便感激不尽了。孟丽君只好收回玉佩,和荣兰登上马车。

      钱忠心知郦公子着急赶到汤郎镇,一路上挥鞭疾驰,中午时也只在路边茶摊略略停留,吃过干粮,喝一碗茶,复又匆匆上路。他常走这条路,对地形极熟,知道生僻捷径,下午申时,便赶到了汤郎镇。孟丽君谢过钱忠,钱忠憨憨一笑,道:“郦公子下次再有事情,尽管吩咐小人。”

      这汤郎镇原是一个渔村,只因临了江,货运客运多了,渐渐热闹起来,成了一个小镇,镇中居民三个里倒有两个是做水上生意的。孟丽君和荣兰走进镇里最大的一家茶馆,想要打听叶蓉娘母女及傅归人的消息。才进茶馆,就听见一帮茶客聚在一处闲聊,其中一人故作神秘地道:“我上午才从武定城赶回,可了不得了,出了大事情了。”便有人问道:“出甚么大事了?”那人压低声音道:“咱们云南的孟提督孟大人投降了叛军,当今万岁爷龙颜大怒,传下圣旨要查抄了孟府,将满门男女都提了去京城,投入大牢……”有人听到这里便“嘘”道:“……我知你要说甚么,是不是说钦差到了孟府,却发现偌大提督府已经空无一人,孟小姐早都逃了?那早已不是新闻,就连咱们镇上,今日晌午也张贴了榜文,要缉拿那孟小姐呢。”

      孟丽君听到这里,心头一紧,却听先前那人道:“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这个自然不是新闻。”说了这一句话,便慢悠悠地端起碗喝茶。旁人被他勾得好奇,不住恳求,他方才开口,依旧神神秘秘地道:“我才从武定城赶回,出城的时候可着实给唬了一跳,那武定城北门口,你们猜挂着甚么?竟挂了一个人头。” 旁边茶客都是一声惊呼,孟丽君隐隐猜到甚么,手指不由微微颤抖。那人甚是得意,续道:“旁边也贴有榜文,说那人便是奸细,给提督府人通风报信,走漏了风声。好在天理昭彰,教钦差随从逮到此人,此人拒捕不从,被当场格杀了……”荣兰脸色苍白,直望着孟丽君,孟丽君手指紧紧攥住一个茶碗,心中悲道:“我要傅将军先走,原是一片好意,唯恐累及皇甫伯父,不想竟是害了他。”见小二上来问要喝点甚么,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低声道:“在下突然想起有桩急事,改日再来喝茶。”带着荣兰匆匆离去。

      一路来到江边,她虽然心中悲愤傅归人之死,却明白逝者已矣的道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叶蓉娘母女,顺利到达京城。只有保住自己有用之身,方能谈得上将来为逝者报仇,否则这条性命就只能这么白白地失去了。

      二人沿江而行,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寻找叶蓉娘和苏映雪的身影,走了几个码头,也没寻到。夕阳的倒影映在江面,红彤彤的一片,见前面又是一个码头,走上前去打听。一个船夫见二人衣饰华贵,想是有钱人,便假意道:“小人见了这么两个人,上了前面那条船。”说着指着江中一条离岸不久的乌篷船。孟丽君大喜,她寻人心切,一时也没留意那船夫目光游离,乃是虚言哄骗,说道:“你快划船过去,若追上那船,我有重谢。”船夫心下窃喜,引二人上船,着力划去。

      划出数里水路,才追上那条乌篷船,舱中人走出来,孟丽君大失所望,那两人只是寻常村妇,哪里是叶蓉娘母女?心知上了船夫的当,瞪他一眼,说道:“送我们上岸去。”那船夫本是胆大包天之人,吃她一瞪眼,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些害怕,定一定神,才道:“请相公把船钱先付了。”孟丽君不欲和他纠缠,伸手待去掏钱时,方记起身上竟无半分银子。自己从来不缺钱使,身上自然不带银子,值钱的物事又都放在叶蓉娘的包袱里了,身边就只一块玉佩,却如何能充当船资?略略犹豫间,那船夫见不对头,敢情这两个主儿衣饰华贵,兜里却没银子,骂一声晦气,嘴里便絮絮叨叨地不干不净起来。

      孟丽君心头微怒,暗道:“倒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便待解下玉佩,却见荣兰伸手在那船夫眼前一晃,道:“这可够你的船钱了罢?”手里拿着一只银制耳环,正是她改装前从耳上摘下的,当时匆忙间没来得及放进包袱里,谁料这时竟派上了用场。那船夫自不懂耳环上繁复纹路极耗人工,尤为珍贵,但见上面一颗小指头大的珍珠,也知其贵重,更别说只这银耳环本身就有几钱银子,足以充抵船钱了。登时眉花眼笑,换过一副嘴脸,正要去接,孟丽君已先他一步拿在手里,说道:“你先送我们上岸。天下再没这个道理,船还在江里便要船钱,莫非是打劫的不成?”那船夫讪笑道:“相公说笑了。”

      于是撑船靠岸,孟丽君使个眼色,荣兰领悟,先行下了船。孟丽君走到船边,微微一笑,道:“你可接好了。”将耳环掷去。她精于医道,认穴极准,正中那船夫右手腕“内关”穴,船夫手臂一麻,如何接得住,她早算准角度,耳环在船舷上一弹,便落入了江中。船夫顾不得右手发麻,探出头去看时,哪里还有耳环的影子?耳听孟丽君的声音道:“是你自己没接住,可怨不得我。”抬头看时,二人已走得远了,手臂渐渐由酸麻转疼,几乎连桨也拿不住,低声咒骂几句,也只能自认倒霉,却不想是他自己恶意图财在先,才得来此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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