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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经由此事,孟丽君知晓了银钱的用处,素日在家时不觉得,如今出门在外,方知无处不要花钱。见太阳落山,天色已晚,仍不见叶蓉娘母女,她和荣兰身边都没带银子,除了玉佩和另一只耳环外,也没其他值钱物事,倘若今晚还找不到叶蓉娘母女,又不认识旁人,难不成要露宿街头?记起在书中曾读过,有一类店铺叫做当铺,可将物件兑换作银两,以解燃眉之急。于是和荣兰商量,先找一家当铺,将玉佩和耳环当了。

      沿路回到汤郎镇,远远地便看见一面旗子上写着大大的一个“当”字,走了进去,朝奉张口问道:“死当活当?”孟丽君哪里懂这些,待问清楚了,暗忖玉佩乃是寻常饰物,可有可无,本来就不值甚么,耳环已不成对,要也无用,不如死当,多换得几两银子。取出玉佩和耳环,递了过去,朝奉看见玉佩,眼睛一亮,随即又复若无其事,却逃不出孟丽君眼光,心下便有数了。

      朝奉将玉佩耳环放在一边,淡淡地道:“玉佩成色一般,不值几个钱,耳环上这珠子便罢了,可惜只有一只,不成对便不值钱。我算你玉佩二十两,耳环五两,死当多加五两,一共三十两,一口不二价。”孟丽君根本不知玉佩耳环值得多少钱,但显而易见朝奉所说并非实在价钱,当下也不答话,拿了玉佩耳环转身便走。朝奉大急,急步从里间出来,伸手拦住她道:“公子慢走。”孟丽君脸上神色丝毫不变,说道:“你说的价钱我不当,你又说是一口不二价,却还拦着我做甚么?”

      那朝奉先前瞧孟丽君的年纪模样、衣衫装束,以为是不通世事的羊牯,刻意将价钱压低了三倍有余,却不想孟丽君虽不通世事,但看人极准,瞧见他先前眼色,便料定他有意这笔生意,竟不上当。尴尬一笑,说道:“老朽怕是一时看走了眼,公子请容老朽再看一眼。”拿了玉佩,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出价六十两。孟丽君道:“一口不二价,八十两。”朝奉听她语气坚决,神情淡然,可当可不当的模样,心想总归还能赚上十几二十两银子,也不算少,就应允了。

      将八十两银子包起,从当铺走出,荣兰悄声道:“公子你好厉害,两句话便多了五十两银子,我还担心那朝奉不肯收了呢。”孟丽君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估计还能当得更多,不过咱们毕竟是去当东西的,总要让当铺也赚点钱才是。”心道我的兵法用在这里,百战不殆,却着实大材小用了。

      天色这时已昏暗下来,汤郎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房。一时小二送来饭食,荣兰便打听道,可有如此相貌装束的两个女子前来投栈,小二答道不曾见过。孟丽君便闷闷不乐,心中担忧叶蓉娘母女,不知她们是否安好,为何到此刻还没到汤郎镇。想起傅归人的惨遇,着实悲伤,只恐叶蓉娘母女也遭了毒手。

      荣兰端过饭菜,见那菜蔬一荤一素,做得粗糙,哪里咽得下口,孟丽君本就心情不佳,全无胃口,只动了两筷,便推碗不吃。荣兰知她中午也只胡乱吃了几口干粮,这一整日奔波劳累,不吃东西怎成?便待端碗出去,换过上好的小菜。孟丽君拦住她,说道:“我们的银子有限,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蓉姨,得省着花才成。住一日客栈要一两七钱银子,只这一顿饭食也要五钱银子,可别浪费了。”荣兰听得昔日金尊玉贵的小姐如今满口银子银子,不由好笑,嘴角一弯,眼眶里已满是泪水,强忍着不让流下,拉住孟丽君衣角,泫然道:“可委屈小姐了。”

      孟丽君淡然道:“说甚么委屈不委屈的。如今咱们既然出门在外,便再也莫想以往种种,更别和往常的日子相比较了。我若连这一点子苦也受不了,还谈甚么将来?离府那日晚上,我便已经想过了这一路之上将会遭遇的种种艰辛,这条路是我自己所选,便是比今日再苦上十倍百倍,我也不惧,更不委屈!”说到这里,目光中泛出迫人的光彩。荣兰呆呆地望着小姐,哪里知道她这一番话语,不仅是为此刻一时有感,更为她的将来做出了一番极好的诠释。

      孟丽君复又拿起筷子,端碗道:“你也吃罢。”二人用过晚饭,荣兰将碗筷收拾下去。店小二送上茶水,荣兰见那茶杯上垢迹斑斑,眉头一皱,见孟丽君正打开包袱查看,没有留意自己,便悄悄出去将两个茶杯洗得干净,重新泡过水,端了上来。又吩咐小二预备热水,小心端上来,紧紧掩了门,说道:“小姐,累了一日,洗漱一下罢。”

      孟丽君抬起头,她奔走了一日,虽素日习武,身子不弱,到这时也委实累了。当下用温水清洗头颈,将易容药物洗去,登时露出一张面如冠玉、色似瑞雪的容颜,当真丰神如玉、俊雅绝伦。孟丽君自己尚不觉得,荣兰从前未曾留意她不易容时的男儿装扮,这时叹道:“小姐若这样子出去,当真是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不知会伤了多少女孩儿的心呢。”孟丽君嗔道:“你又来胡说了。你倒数数看,只这一会子,你叫了几声‘小姐’了?我早说过,既已改了男装,今后再不许唤我‘小姐’,便是没人处也不许。只防你叫顺了口,哪一日一不留意便叫错了。”荣兰吐吐舌头,笑道:“难道你扮一辈子男人不成?日后总有一日要改回女装的,到那时我也叫你‘公子’不成?”

      孟丽君也不再与她多言,知道自己的话语,无论如何她定会放在心上,当下取出“易姿丹”,片刻之间,丰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又变回那个黄瘦书生。荣兰另打一盆水,洗漱完毕也敷上丹药。吹了灯,躺在床上,疲累了一日,不多时便睡着了。

      次日二人一早出门,依旧在汤郎镇里四下寻找。沿江一带多了许多士兵,一只船一只船地搜查,见到年轻女子,更不放过,要一一验看。更有士兵手脚不规矩,趁机揩油的,一时江边一片杂乱。

      经过小镇路口时,见路边有一凉亭,亭前立一石碑,石碑前有不少人伫足,似在观看上面贴的一纸文书。孟丽君前一日在茶馆里听见议论,猜到多半便是通缉榜文,自忖容貌已大不相同,便是识得自己的人也未必一下子认得出,更何况那榜文上未必贴了真容。于是大胆走上前去,见那石碑上贴的果然是悬赏缉拿自己的榜文,言道送拿官府赏银二百两,通风报信也有五十两赏银,若有隐匿不报、私藏钦犯的,杖责一百,发配边疆。旁边贴了自己的小像,依稀可见,正是离府那日随手改过后、放在炭盆里烧去一半的水墨仕女图,心中又是悲伤又是好笑。悲的是自己当真成了朝廷钦命要犯,不得不易容改装、沦落天涯,笑的是这副水墨画原就不像,经由朝廷画师依模仿样地画到皇榜上,再走几分神,纵然不易容改装,任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见榜文上只通缉自己一人,并无蓉娘映雪的画像,略略放了心。

      听得旁边有人道:“都说昆明孟提督府的小姐美若天仙,这么一瞧倒也名不虚传。”荣兰“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在她隔得远,声音又低,那人并没听见。有人便风言风语地道:“这么一个美人儿,便离了家,又能走得多远?只怕就在这附近了。若是谁找着了,倒不如别贪图这二百两银子的赏钱,自己藏了拿来做老婆好了。”众人一阵哄笑。

      孟丽君听这些人口齿轻浮、言语不堪,自己这钦犯之身,成为街头巷尾众口闲言碎语的话题,原早在她意料之中,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见那人一副“女子能做得甚么”的不屑神气,脸色不由一沉,心道:“世人都瞧不起女子,以为女子只配待在家里,做不出甚么大事。我却不信,偏要教世人都瞧瞧,女子究竟能做些甚么。”更坚定了要考取功名的念头。听这些人风言风语实在难听,自己虽不便阻止,到底不堪入耳,便待离开,忽听一人呵斥道:“你们都胡说些甚么呢。朝廷的榜文,岂容你们胡言乱语?若是找不到钦犯,我第一个怀疑你们私藏起了,那也是重罪。”旁人都道:“潘秀才来了,我们快走。”都散了去。

      一时榜文前只余潘秀才及孟丽君主仆二人。那潘秀才四十几岁模样,一袭长衫,站在榜文前,喃喃自语几句,又长叹一口气。孟丽君耳尖,听他说的是:“若说孟提督会投降叛军,我潘秀成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可是这朝廷的榜文……唉!”立时对他生了几分好感,暗想公道自在人心,相信爹爹清白的人,只怕也有不少。见潘秀成走过来,对着自己微微一揖道:“这位小哥好生面生,是从外地来的么?”于是回礼道:“小生姓郦,从昆明来,要上京城投奔亲戚,赶考功名,路过贵地。”潘秀成“哦”的一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孟丽君不欲多言,说道:“告辞。”转身离去。

      汤郎镇原是边陲小镇,不多时二人便在镇里转了一圈,依旧不见叶蓉娘和苏映雪的影踪。回客栈的路上,迎面竟又遇见那潘秀成。潘秀成开口问道:“我看二位行色匆匆,往来好几次,莫非有甚么急事?不知学生能否帮得上忙?”他自小读书,屡试不中,连秀才也未考取,三十岁上终于弃文经商,却颇有建树,成为本镇的富户,却终究不死心,四十岁时重又捡起书本,和十几岁的童子一同去考秀才,考了六年方才考上,于是人人都称他作“潘秀才”,倒是嘲讽的含意居多,他不以为意,反而沾沾自喜。他自知这辈子不是读书的材料,却非常敬重读书人,见孟丽君书生装扮,又道是上京赶考的,便有意结交,主动提供帮助。

      孟丽君喜道:“如此便多谢了。”将事情一说,请他帮忙寻找叶蓉娘母女。潘秀成当即应道:“这个好办,包在学生身上。”当下详细问了二人的年龄相貌、衣衫装束,又道:“郦公子请先回客栈,待学生有了消息,自当前去客栈拜访。”孟丽君喜出望外,道了谢,先行回到客栈。

      下午潘秀成找来客栈,说道:“确有这么两个人,昨日午后就坐船走了。”孟丽君一惊,忙问几时走的,原来竟是在自己二人被那船夫骗上船后,叶蓉娘母女恰巧赶到,想是打听得自己刚走,便立时雇船去追,却不想自己半道又折了回来,难怪等了两日也等不到。想到这里,孟丽君顾不得责怪那贪财误事的船夫,又谢过潘秀成相助之情,潘秀成呵呵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足挂齿。只盼郦公子明年大魁天下之时,莫要忘了学生。”孟丽君听他这话,不觉纳罕,却也不说甚么。令荣兰去柜台结了帐,收拾好包袱,告辞出去。

      来到江边,雇舟东去。船夫道:“小人这船只到重庆,便要回转。”孟丽君暗忖到了重庆再行换船,亦无不可,便允了。

      一路上荣兰不住催促船夫,紧赶慢赶,每超过一条船,就不住朝里面张望,却始终不见叶蓉娘母女。晚上停靠了码头,船夫就歇在船上,二人乃是女儿身,自不便留在船上和船夫一道,便上岸去投栈。几日之间,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孟丽君见沿江一路上都张贴了通缉自己的榜文,岸上不时有士兵走过搜查,好在自己二人易容改装了,无人怀疑,却越发担心起叶蓉娘母女的安危了,沿途打听,总无消息。荣兰只得安慰道:“就算表小姐从不出门、不通世事,姨太太总是懂的,不会有事的。天下这么大,长江这么长,却到哪里寻她们去?倒不如索性去了京城,到了亲戚家,自然会见到她们。更何况她们身上有银子,也不会像公子这般受尽委屈。”孟丽君一时也无他法,又担心打听勤了,徒引人注目,反倒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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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日后到了重庆,船夫得了船钱,便原路返回了。孟丽君一看包袱里只剩了不到十两银子,雇船也走不了多远,倒不如先行安顿下来,想办法赚些银子再走。

      于是投了一家客栈,本打算要间中房或者下房,也好省些开销,可才一进门,迎面便是一股恶臭,房间里空气污浊、家具破旧,墙角桌面上竟然生了好些霉菌,实在难以忍受。她本是大家小姐,寻常客栈里就算是最好的上房,在她眼里亦不过如此,更何况这些残破旧房。心道:“所谓‘开源节流’,自然‘开源’为主‘节流’为辅。我们现在已然足够节省了,若再省下去,只怕于身子不好。我既已打算去赚钱,以我之才,岂有赚不到钱之理?些许小钱,还是不必省了。”依旧换回一间上房。

      休息片刻,暗忖:“若说赚钱,自然以行医最好。”吩咐荣兰买来文房四宝,又扯了一段玄青色布料,做成一面小旗子,提笔书上大大的一个“医”字,下面再书四个小字:“天下无疾”。令小二拿去挂在客栈门口,自己提了药囊,在客栈正堂一张桌子前坐下,也不出声招徕,打开药囊,取出一本医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小二瞅她半晌,心中好奇,上前搭话道:“客官敢情是懂医术,要招人来看病么?”孟丽君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正是。难道你这客栈不许么?”小二连忙道:“不是,不是。客官付了银子来住小店,要张桌子打甚么紧。再说若有人来看病,也显得小店昌盛热闹,生意兴隆。只是……”孟丽君道:“你要说甚么只管说。”小二道:“只是本地有家大药铺,远近闻名,名唤‘荣安堂’,里面请了三位坐堂大夫,医术都非常高明,大伙儿有病都去那里瞧大夫,只怕……只怕……”言下之意显然是说“只怕没人会来找你医病”。

      孟丽君微微一笑,说道:“是么?只怕他们也有医不好的病罢?”小二听她口气极大,竟似压根儿不将“荣安堂”的大夫放在眼里,瞧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的医术竟会胜过那些行了三、四十年医的大夫。摇一摇头,便待走开,却听孟丽君说道:“等等。你方才所说那‘荣安堂’,大夫瞧一次病要多少银子?”小二想了想,答道:“寻常小病是五钱银子,重病另算,少说也要一两银子,这还不包括抓药的钱。”孟丽君道:“劳你驾到门口,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只治疑难重症,不医寻常小病,一概只收五钱银子。若是家境实在贫困的,还可以免了诊费。”荣兰取出一块碎银,放在小二手里。她们出来这十几日,对世情冷暖已有体会,也知道了这以往不屑的“阿堵物”在世人心目之中的无尽魅力。

      小二接过银子,欢欢喜喜地去了门口,卖力宣扬,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见孟丽君才只十来岁年纪,又是一脸焦黄的病态,都暗自摇头,哪里肯信她医术高明?有人还忍不住出言嘲讽。整个下午,竟无一人进来求医。孟丽君也不在意,一页一页翻看医书。等到天色将晚,收拾药囊回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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