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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命运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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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愁鸢坐到溪边捧起冰凉水来洗了一把脸,顿觉清醒万分,夜风吹得四周树影萧萧,她裹了裹衣衫颓然坐在石头上,有些冷,但心里面更冷。一想到方才所经历的种种,只觉万般情绪都涌上来,自己鬼使神差的举动实在不堪回首。
她开始运息凝神调理自己乱了的真气,此刻天地静默,耳边只有风声细细。
静坐了一会儿,尚愁鸢觉得平复了不少,她刚刚站起来想要回去,忽然就觉得脖颈旁一丝冰凉,她不敢动了。
“你真厉害啊,能乱了主子的修行。”那熟悉而欠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季如狐靠近她都无法觉察,究竟是少年轻功太好,还是他每次都挑她心虚烦乱的空档趁虚而入?
少年低头细细瞧她白皙脖颈上的狼狈一片,手上幽人剑多多使了分力气,一线血丝就这样出现,忽然他嘴角勾起个不明意味的笑来。他俯下身子轻轻在她脖颈旁一吹,兰气轻呵,细细如丝。
尚愁鸢身子一僵,心中觉得羞耻,忽然抬起手来直直握住剑柄,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她转身抬起另一只手一掌而去,眼神苍凉而孤绝。
少年被她此刻眼神惊到,怎么也没想到她如此娇小的身躯居然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来。季如狐想要往回抽剑却被少女紧紧攥住,他愣住,眼前风声一动尚愁鸢以掌变爪,还没等他出手只觉脸上一凉,银色面具就这样掉落在地下。
这清凉的风直直吹在他脸上,季如狐僵硬的愣在原地,除下了面具,他几乎忘记了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世人。他呆呆抬起手来,放在自己的脸上。
尚愁鸢松开手直直望向他,就见少年面具下的疏朗眉毛孔雀眸,生得秀美绝丽世间少有,她嘴角勾起个嘲弄的笑,说:“生得并不怎么像狐狸嘛。”
眼前美少年却无半点反应,他摸着自己的脸眼底浮上些许凄惶,夜风入怀,往事萦怀抱。
记忆里的粉嫩孩童折下新春的第一朵花来,跌跌撞撞扑向那个华服貌美的妇人,因为下人告诉他,那是他的娘亲。
“娘,你看,多美!”孩童眸光晶莹如钻,将手中花朵高高举起。
可是他所渴望的夸赞与呵护却被一个响亮巴掌代替,美丽妇人冷冷望着他,好像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说:“不要让我见到你的脸,恶心。”
他手中鲜妍花朵落地,漆黑眸子沉沉如深渊,世界转入永寂。
从此他只敢戴着面具见人。
忽然,季如狐抬头眸色凌然如霜,手中长剑随即劈下去,剑光凛冽慑人。他脑海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杀了她!他看见了自己丑陋的真实面孔,只有杀了她,如果这次不动手恐怕以后就绝无机会了。
尚愁鸢被他突如其来的杀意吓了一跳,她连连向后跃去,厉声道:“至于这么小气么,不就是看看你的脸么!”
长剑到了眼前,尚愁鸢一侧头剑锋斜斜劈过削去她一缕乌黑发丝,她也急了,说:“你来真的啊。”她身子继续向后闪避,素色裙子翻转如流云飞舞。
季如狐抿着嘴冷然一张脸,也不说话,平生第一次这样认真。长剑舞动如飞,招招都带着骇人的杀气。
尚愁鸢心情也不好,她干脆不再躲闪变换招式直直迎上去,拨开少年长剑,一手探海捞月照着他面门就去。喝火教中招数精妙奇巧,少年平生未见所以渐渐落了下风,尚愁鸢冷笑一声渐渐把他往溪水边逼去。
她知道自己其实武功是敌不过季如狐的,仅是依靠着巧劲暂时压制,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她长袖疾舒,带着内力而去,月白色袖子如怒涛卷霜雪,忽然尚愁鸢脚下一勾他,将少年摔倒在冰冷溪水里。
看他长剑出手身子摔落在水里,少女飞起一脚狠狠踩上他胸膛,然后一手揪住季如狐领子扯起来,另一只手抬起就给了他两个响亮巴掌,她冷然道:“没礼貌,没教养。”
季如狐被溪水呛得直咳嗽,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嘴巴,他也怒了一抓尚愁鸢臂膀,脚下秋风扫落叶将她撂倒在溪水里,然后反身压上去,抬手一拳正中她颧骨。
两人在溪水里撕扯殴打在一起,已经全然没了形象和尊严,拳拳脚脚齐上,心中只剩下属于动物最基本的攻击的冲动。
尚愁鸢扯住他头发,然后弓起膝盖一击他小腹。季如狐吃痛,他紧咬牙关一抓她两肩用力把她整个人甩出去,就见那月白色身影落叶一般飞出,身子被甩在不远处没入冰冷溪水里,就再也没起来。
“喂,母狼崽子你别装了。”季如狐站在溪水里喘着大气,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疼,全是拜那女人所赐。
良久也不见水面有动静,季如狐开始皱起眉头,溪水刚好没过他腰际,他趟着水过去一把将尚愁鸢从水下揪起来,借着月光就见她额头上肿起来,两眼紧闭着真的晕了过去。
许是水底的暗石把她给砸晕了。
月色凄迷冷辉静静洒下,季如狐垂头看着她苍白面容和轻袍缓带下勾勒出的玲珑线条,微微有些发愣。他伸出手去在溪水里摸出那把幽人剑,寒光凛然剑身上映出自己凄寒眸光。
杀,还是不杀。
他凑近,拿剑的手开始颤抖,月光下少女睡颜安详,全然没了方才那副非要以命相拼的凶狠模样。于是他拿剑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然后将少女从水里拖上岸来。
“罢了,算你厉害。”季如狐颓然躺倒在一旁,筋疲力尽。
终究还是放弃了。
黄莺啼鸣婉转掠过枝头,将沉睡中的尚愁鸢惊醒,昨天跟季如狐大打一架后就觉浑身酸痛,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点了穴道封了内力丢在马车里。
四角兽纹铜炉里玉华香缓缓,珠帘幔帐依依,轻裘薄被盖在身上,尚愁鸢打了个呵欠,这么看她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帘子被撩起少年矮身进来,茶白色轻袍团花暗纹,玉带轻缓,脸上的银色面具泛着冷光,雪肤秀颜被严严实实遮盖住。季如狐坐下后自斟一杯茶水,斜睨尚愁鸢。
“看来有人不听他主子的话。”尚愁鸢和婉一笑,转头迎上少年的冷漠目光。
季如狐嘲笑她,道:“看来有人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
“得了,你要杀我早就杀了,何必费那么大劲。”尚愁鸢不怕他的威胁,翻个白眼打算继续睡,忽然觉得一片阴影覆过来,然后脸上一痒素色宽袖蹭在她侧脸。
季如狐凑过来,眼底闪烁着狡黠光芒,他用指尖轻轻蹭着尚愁鸢光洁脸颊,缓缓说:“你狐狸公子我有个原则,就是只留有用的人,你有幸活到现在,说明你还有些用处。”
对于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揩油,尚愁鸢表示很无奈,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她实在无从躲闪只得以横眉冷目相对。忽然,揩油的季如狐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观察她这个表情,然后沉吟半晌道:“这样瞧你,倒有几分像那个人。”
尚愁鸢心里一动,立马反问道:“谁?像哪个人?”
他捏起少女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秀丽眉宇和眼角泪痣,不语时的端凝沉静,冷笑时的张扬妩媚,像,真是像。最后他轻轻说出三个字:“秦西离。”
她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但是表面上还是得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浅笑道:“可是我姓尚啊,秦西离是什么人物?”
“北齐,越国公。”
这几个字一出口,季如狐就立马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的诧异和莫名悲切,然后迅速隐没于无。季如狐奇怪于她的反应,但是心中却在思量着,这女子从南陲长大,而越国公秦西离则是北齐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低下头去凑在尚愁鸢耳边说:“像谁不好,偏偏像那个老疯子,不过,你生成这样倒也是奇货可居。”
尚愁鸢并不动怒反倒两眼一闭,淡淡说:“我生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心里面却隐隐钝痛,看来刘玄素他娘亲说的是真的了。
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卑微的孤女了,她母亲是喝火教一教之主,她父亲是北齐越国公,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尚愁鸢心中却难有一丝的欣喜。因为这天下茫茫之大,仍旧没有她容身之地。
外面马蹄声响,有沉稳男声对季如狐说:“公子,前面就是凉城了。”
听到这话后季如狐抬起头来,撩起帘子向外看去,枯枝离离暮色苍苍,确实到了凉城。
暮色笼罩城门楼高高,长风徐来俨然有了冬的寒意,秋末最后一片枯叶凄惶落地,寒鸦振翅,抖落东唐的最后一丝平静。马车缓缓驶入凉城,风把车上的帘幕掀起一角,尚愁鸢终于得以一窥外面的景色。
暮天阔,风瑟瑟,凉城,何处不悲凉。
是夜,有人被命运逼迫跌跌撞撞,终于向那片属于自己的浩浩波澜,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