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思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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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素低下头去，眼中波光如孤灯红烛，明灭不定。
黑暗中尚愁鸢的身子一颤，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就想起那天清晨，教主高和云在听雨轩前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如果你的母亲见你这般模样，定然会后悔当初生下了你。”
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击中了她，尚愁鸢将指甲掐进手心里，冷然道：“不会的，我无父无母，自小被姑姑收养……”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没了底气。
美丽妇人冷哼一声，道：“你生得跟秦西离像极了，连眼角那颗泪痣都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教主死的时候守宫砂还在，以她的贞洁之身又怎么可能生下我！”尚愁鸢后退几步，她在心中不停地否认着。
“一教之主失去贞洁是个怎样的下场，她高和云又不傻，略施小计即可。估计是她生下你后先让旁人养着，等你长大成人后再把当年知道真相的人一个个杀了灭口。”女人凤眸生辉，她继续说，“既然她让你活到现在，可见她还是对你有些感情的，哈哈，没想到那女人也会护犊子。”
满院凤仙花依依，风移影动投在青石板上宛如群魔乱舞一般。尚愁鸢不自觉的踉跄两步，两肩颓然垮下去，良久，她终于苦笑出来。
她忽然想起，八岁时她在长岚院扫地，那个寡淡女子匆匆而过，一双冷澈眸子独独在自己身上停留多时，欲言又止，欲说不能。
她忽然想起，十一岁时门缝里突然出现的信笺，上面写着藏书阁前阵法的破解之道，她却一直以为是姑姑给的，还有藏书阁里面那些高深秘籍一侧都有详细注解，她得其法门才在内功上进步飞快。
她忽然想起，十五岁时她在听雨轩前跪了一夜，只求高和云宽恕养育自己的姑姑，清冷晨风里，那女人眼底隐了万般情绪。她曾在密室里愤怒拒绝高和云的求救，她的冷言冷语使那女人的目光渐渐转向凄凉。
如今，融融月光下尚愁鸢的目光亦转向凄凉。姑姑养她，而尚愁鸢却亲手点上姑姑死穴，那抹临死前的苦涩笑意永远印在心上；高和云生她，而尚愁鸢却怨她恨她，跟旁人联合在一起设计她，亲眼见着空尘杀死她。
“我亲手从她尚还带着余温的手上摘下了那玉扳指，我踩着亲生母亲的尸体上位。”尚愁鸢凄凉大笑，悲到深处反而哭不出来了，“可笑，我当时快乐的不得了，因为我报复了她，哈哈哈……”
刘玄素扶住她颤抖的肩膀，低头柔声唤她的名字。月光下少女的容颜凄美绝艳，眼神却绝望如深渊。
尚愁鸢下意识抬头看向少年，他眉目依依如画，是他，是他想出了法子跟自己间接害死了高和云。尚愁鸢忽然推开他，平生第一次拒绝少年的靠近，她仰头说：“你有没有觉得这苍茫世间有一张大网，一旦入局就怎么也逃不出去，因果缘由环环相报，我算是见识到了。”
“小鸢。”刘玄素想要抬手去抚摸月光下少女苍白的脸，却被她转头微微错过。
美丽妇人却定定望着失魂落魄的尚愁鸢，心里忽然生了怜悯之情，她说：“没想到她高和云是以这样的方式了了残生……因为你的身份我本该杀你的，罢了，让玄素给你治好伤之后，你就离开吧。”
高和云先爱上刘瑾之，刘瑾之却不爱她，落寞伤情时被秦西离钻了空子，冒着丢性命的危险生下的女儿却不能相认，最后还被她间接害死。
这女人的一生可悲可笑。
尚愁鸢听了她的话，悲从中来，知道她怜悯自己于是心里面更加难受。她苦笑出来，拱手抱腕对二人说：“多谢夫人大义，多谢公子救我卑贱性命。”随后她转身离去，脚步不稳连着踉跄几下。
夜风忽然变得和缓，刘玄素看她跌跌撞撞又强作镇定，几次想上去扶，却又在强压住这种冲动，他知道少女心底有不可触碰的尊严壁垒，所以他只能这样看着。
从庭院到门口，短短的距离却让尚愁鸢走了很久，她终于消失在刘玄素和他母亲眼前。
那美丽妇人忽然看向刘玄素，说：“玄素我要你发誓，发誓一辈子不被儿女情长纠葛。你要大落落往前走，没有什么能让你低头，没有什么能让你牵绊。”
刘玄素忽然垂下眼帘，不说话，一时间母子二人间陷入沉默尴尬的境地。
“玄素！”
忽然，少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冷玉生辉，他说：“我想，她是对的……”
是夜寒风过耳，月华凄凉，尚愁鸢凄惶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痛苦和压抑一涌而出，然而悲到深处却没了眼泪，她此刻冷静清醒着，所以那股巨大悲凉将她紧紧缚住令她呼吸都困难。
要怪命运？可这一切明明都是自己一手造就。
要怪自己？可尘世洪流根本没给过她选择反抗的机会。
于是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恨不得从没有知道过真相，自己一辈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多好。
浑浑噩噩间回到院子里，就见八角迎风亭旁，疏雨池塘边站着个高大的人。月光洒落下来，
光明和阴影泾渭分明勾勒出那人伟岸轮廓，象牙白的袍子点尘不惊，他垂首沉思，不自觉的数着手腕上一百零八颗佛珠。
尚愁鸢忽然怔住，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来，此刻她是不敢面对他的，于是她进退两难。
凶手。他们三人俱是凶手。
可空尘听见动静转头，却看见了她。手上一百零八颗佛珠，一百零八种烦恼，而眼前这人是最揪心的一种，让他夜不能寐，让他辗转反侧。
究竟是欲是情，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就见月色融融下，斯人脸色苍白如纸，空尘有些担心，于是快步如云过去搭上她的冰凉手腕，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动过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少女轻轻推开空尘的手，她抬起脸来，月下她的容颜染了妖娆颜色，她说：“大师，我想知道呀，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她的声音柔媚如夜里绽开的娇小花朵。
夜风撩动她的发丝，飞舞到空尘白色僧袍上，他忽然想起那雨夜僧楼下，斯人洁白手臂如藕，他的心竟也跟着渐渐沉沦下去，尘世不再宁静，万物都跟着喧腾起来。
尚愁鸢眼角泪痣魅惑妖冶，她竟然大着胆子抬起手来放在空尘胸膛上，似乎感受到他洁白僧袍和温暖胸膛底下，狂乱而有力的心跳。她的素手纤纤不动声色的移上去，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身子也顺势贴过来感受着他属于男子的暖意。
因为少女的举动，空尘的呼吸变得凌乱起来，他知道少女身上余毒未清，此刻又真气散乱因而迷了心智。空尘想要推开她，可是平日里持得禅杖握过宝剑的手现下却失去了力气，干脆伸手去揽住斯人纤腰盈盈。
二人便贴得更近。
空尘情不自禁，他垂下头去想要亲吻少女樱色薄唇，可是怀里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望向自己，墨色眸子里带着迷离和挑衅，只听她柔柔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和尚你也会动摇。”
她张扬大笑几声，又说：“原来世人都这样可笑，爱恨嗔痴样样都躲不过！”
空尘霍然清醒过来，少女眼底的嘲弄和悲切将他刺痛，她是故意的！现在自己小心翼翼掩藏，费尽心思压抑的情绪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试探出来，大白于天下了。
少女试图推开他。空尘仿佛被人扇了耳光羞辱一番似的，他恼羞成怒，心中先是冷意弥漫动了杀机，可是他的手还扶在少女柔软腰上，不知怎么的恨意就这样被浇灭了。他只觉得自己这样没出息，怒气却又无处发泄，垂首看见少女脖颈洁白如玉忽然就低头狠狠吻上去。
“你滚开！”怀里的人无力挣扎，被他抓住手腕反手钳制住。
带着怒意的吻令尚愁鸢倍感羞耻，她眼眶通红就差急得咬舌自尽了，下意识抬起脚来狠狠踢在空尘腿上，可是那人被踢了也不动如山，她就束手无策起来。
她合该是恨他的，因为是正空尘的须弥掌结果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可是她最恨的还是自己，还有这命运无端因果无常。
她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终于，双行清泪缓缓而下。
“放开她！”有人断喝一声。
青色影子就到了近前，一下扳过空尘肩膀去抬手就是一拳。
尚愁鸢睁开眼睛，而刘玄素盛怒的面孔就在眼前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公子如玉从容稳然，今夜刘玄素却因为愤怒而失态因为愤怒而颤抖。
忽然，懊恼和悔意就这样淹没了她。
刘玄素翠眉如羽紧紧皱起，凤眸微挑高傲而冷冽，他揪住空尘的领子抬手就是一拳，却不去看尚愁鸢一眼。
看看我吧，哪怕是一眼也好。
他看到了，他一定全都看到了。
尚愁鸢凄然合上双目，绝望和无力感紧紧将她缚住。
空尘侧脸拳头就擦着他脸颊下去，他掌风一动白袖如云将刘玄素猛然震开，他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他眸色凌厉周身带着凛然杀气。
“和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羞不羞！”刘玄素亦不肯想让，他的全部怒意皆倾泻到空尘身上。
空尘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以须弥掌回应，罡风凛然猛烈过去激起身后池塘里千层浪，冰冷湖水溅在身上脸上，森然冷意让他神智一清。
掌风过来时刘玄素就知来者不善，于是移步躲闪，但是激起的冰凉池水还是溅在身上，那份凉意让他清醒下来。
二人对视，就见风过庭院，八角亭上铜铃清响。
却不见了尚愁鸢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思流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