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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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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说罚跪,却没有说禁食,裘氏生怕女儿饿着冷着,令人送了毯子饭菜,丫头伺候着周惠芸吃饱才退出去。等到天半黑,周惠芸甘脆跪也不跪了,直接裹着毯子爬长椅上睡觉,留下周惠婉一人跪在案下,伴着摇曳的烛光,认真地默写女诫。
孙氏不敢像裘氏那样光明正大地照顾女儿,只得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恰恰命青槐送来吃食、薄毯。怕被人发现,孙氏准备的都是些干点心,周惠婉和着水快速地咽下几个,便将毯子塞回给青槐带回去。她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已惹得老夫人不快,若再偷奸耍滑,岂不给了二房扳回一局的机会?依大房目前在府里的地位,周惠芸能干的事,她绝计不能干。
娇生惯养的周惠芸哪睡得惯这种硬板椅,困劲一过便又醒过来,睁眼看见周惠婉还跪在那写字,背脊挺得直直,一副神圣高洁的样子,看得她就想把它踹断。
她踮着脚来到周惠婉身后,闪电般地往周惠婉肩上一拍,面上做出副恐怖样想吓吓周惠婉,谁知周惠婉连肩都没颤一下就喊出她名字:“惠芸别闹,要把人招来了,一会你可就别想再睡觉。”
自己这无妄之灾到底是谁招惹来的?这会来装大姐体贴妹妹,给谁看呢?周惠芸不屑地瘪瘪嘴,“姐姐怎么这么老实,这会连洞里的老鼠都睡着了,你跪了也没人看,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等到明天祖母派人来检查时再跪。”
周惠婉并没理会周惠芸话里的讽刺,仍是低着头,一笔一划地默写自己的女诫,“我女诫还没抄完,你困就先去睡吧,我替你看着动静,有人来了就叫你。”
要是早上还没出门前,周惠婉说这话周惠芸许还会信,如今……?她除非脑子被雷劈傻了。
她转身把长椅上的毯子抱到周惠婉旁边的垫子上,盘腿坐下,“算了,这长椅又冷又硬,膈得也睡不好,我还是陪你一起默写女诫吧。”顺手拿起周惠婉备用的纸笔摊在小几的另一侧——你写十遍讨好祖母,我就写二十遍让你讨好不成!
从小受父母熏陶的周惠婉一手越楷写得又漂亮又流利,一夜十遍女诫易如反掌,被裘氏教导专攻内务管理及女红的周惠芸,写出的字只能勉强入眼,不要说默写女诫,就是照着抄,天光也未必能抄出二十份。周惠婉根本不把她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倒是体贴地将自己默写好诫递给她:“妹妹默写完了顺便帮我检查下有没有错。”
烛光轻晃了一下,周惠芸的羞忿也一闪而过,斜睨着摆在身边的女诫,提笔落书:“好,我会仔细检查的。”
寅时刚过没多久,周惠婉的十遍女诫就抄好了,周惠芸还在抄她的第七遍。周惠婉随意一瞟她纸上的字,眼里就浮起笑意——字写得比人还瞌睡。
像是查觉到周惠婉的嘲笑,周惠芸急忙竖起左手臂挡住她的视线:“姐姐写完了,那赶紧去休息,一会来人我喊你。”
熬了一夜,当真是累得眼皮都要粘起来,周惠婉便也不客气,裹着毯子躺上长椅,“那就辛苦二妹妹了。”她到不怕丫头们进来看到自己睡觉,也不怕周惠芸去告黑状,反正大家都睡了,你要告了我,那我也不用客气替你掩着。再说,她忙活这一大圈子,为的不就是待会的那刻么。
周惠芸嗯嗯地答应完,又一口气抄了两遍才落笔,回头看长椅上的周惠婉,还听到酣声,看来是真睡着了。这才放下心,准备在周惠婉写的东西上做点手脚。一叠拿起来,最下面一章怎么有点粘在案几上,她轻轻扯了扯才拿起来,随意一瞄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上面的字这么少?再定睛一看,天哪,这写的是什么!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这是情书吗?周惠芸涣散视线的立刻闪亮起来,脑子飞快地轮转周惠婉这情书是写给谁的。综合她所有信息很快就得出结论,这是写给薛……靖……的!
周惠芸记起李贵说周惠婉听到人喊薛玉郎时,曾失态地从车里钻出来眺望,之后又失态地跌坐到他身旁,足可以见她被薛靖迷惑之深。于是她夜深人静回忆时,情不自禁写下了这份情书,又一时大意跟女诫混到了一起便也成了自然。于是周惠芸便开动起小脑筋,如何最大功用地发挥这份周惠婉亲笔书写的情书。
周惠婉只休憩了小半个时辰就醒过来,继续一丝不苟地罚跪,然后在丫头们进来伺候盥洗前喊醒说会及时叫醒她的周惠芸。周惠芸是用完裘氏送来的早餐才去老夫人那,彼时饿了一晚上跪了大半晚的周惠婉已经又在老夫人面前的青石板地砖跪了一盏茶功夫。
老夫人看周惠婉的女诫时,面上泛着淡淡的满意——这孙女全身上下没哪她喜欢的地方,就这一手大熙国除自己大儿子外再无人能比的越楷,得她青睐。不过……她淡淡睨了眼面前跪得一丝不斜的周惠婉,起身扶着丫环的手去了偏厅,用早食。
等到周惠芸来时,老夫人的早食将好用完,重回到正屋,看到仍保持她离开时姿势的周惠婉,才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看我这老糊涂的,来人,快扶大小姐起来。”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南霜忙上前去搀周惠婉。
初冬的清晨,屋外已见薄霜,室内还未开始烧炭,地砖冰冷得很,跪了大半个时辰的周惠婉哪能站得起来。她身子本就娇弱,昨天一夜膝盖早已发青,刚才跪着不动还不查觉,这一起来,整个膝盖便如千万根针扎,痛得直往地上跌,幸好南霜及时扶住她。老太太看见微蹩了眉,让她坐到一边,又让人上来热茶,才去看周惠芸抄的女戒。
看到周惠芸的字时,老夫人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没有大孙女天的比较,二孙女的字也勉强能过眼,有了,二姑娘的字那就跟刚学用笔的孩童一样——不堪入目。不过抄女诫的目的不是比字,心诚知悔才是重点,二姑娘这半桶水的功夫也在一夜抄了二十章,足可见其是用了心的。再说二姑娘的字虽不如大姑娘好,可女红内务都强过大姑娘好几条街,像他们这种名门世家的姑娘,这些好,才是真的好。想想,老夫人的眉头便又散开,慈祥地看向两姐妹说:“瞧你们两这眼圈黑得,怕真是实实在在跪了一夜,行了,你们的悔意我也看到,以后记住千万不能再犯就是。都赶紧回去休息补补觉吧。”
两姐妹乖顺地福了个身,“谢祖母关心。”
老夫人挥了挥手,两人便在各自丫头的搀扶下回去。
回去路上,周惠婉嘴角一直浮着笑意,青槐很困惑明明小姐受了罚,跪了一夜,怎么还这么高兴,难道是罚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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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婉补了个眠起来,就见孙氏靠在床头盯着自己看,目光怜惜中又带着自责。
知道孙氏在想什么,她爬起身,匍进孙氏怀里,“母亲等了很久吧,那些丫头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叫醒我。”
孙氏慈爱地抚了抚女儿的头,“是我让她们别喊你的,看你这眼圈黑得,跟两炭球一样,怕是没个三五天褪不下来。”说着,她又长叹口气,去揭周惠婉的膝盖:“你这身子向来就弱,我可真怕你熬不过去生出什么大病。本来也想像你二婶那样送些热饭热汤给你,可又怕……”再见女儿肿得跟红萝卜一样的双膝,孙氏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都怪母亲太软弱,让我婉儿受委屈了。”滚烫的泪珠像烧热的蜡一样,滴到周惠婉还泛着红晕的小脸上,灼得她心头一片绞痛。
周惠婉悄悄抹去滴在脸上的泪珠,状似没发现母亲异样地诚实道:“母亲不要这样说自己,女儿犯了错,本就当受罚,罚得越深,才能在心里刻得越铭,以后才不会再犯。二婶偷偷关照二妹妹,那是溺,不是爱,总有一天会把二妹妹纵容出无法弥补的错事,所以母亲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爱女儿,为女儿好。”
孙氏被周惠婉一番巧辩逗得哭笑不得,揉着她的发丝笑道:“我婉儿的嘴巴几时变得跟你二婶一样厉害,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
周惠婉挣出孙氏的手掌,坐起身,略有嗔意地望着她:“我说的可都是心口相一的大实话,母亲你可别把我跟二婶相提并论,我就是再修十倍子也练不到她那境界。”
孙氏以为女儿是恼自己把她划到裘氏一类,便像以往一样捏着她鼻子哄道:“好啦好啦,是母亲失言,我婉儿一片冰心,谁也比不上。不过你昨天的行为,的确是太冒失了。不说你不顾声誉抛头露面一个人赶马车回圆通寺,就是后来在老夫人那里你把惠芸带你去朱雀街的事揭出来,也足够你二婶一家给咱们小鞋穿。你明知道老夫人偏爱惠芸,还非要把她拉下水一起受罚,老夫人明面上没说什么,难保私下不对你不满。本来咱们在这府里就……”瞥眼女儿脸色不佳,孙氏及时改口安慰:“好在母亲又有了身孕,你祖母暂时还是会护着大房,只要这一胎能顺利诞下,便再是个女孩,咱们以后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些。”
周惠婉有些听不下去孙氏的自我安慰,她拉下鼻子上的手,握在掌手,“我也知道昨天的行为太过莽撞,可是母亲,若我没有及时赶回圆通寺陪你一起坐马车,没有青槐拦腰那一挡,您这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孙氏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思考周惠婉的问题,而是:“你难道是早就知道那马车会出事才赶回来?你是如何知晓的?我有孕的消息也是你让香冬传出去的?”
周惠婉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提醒的话反倒惹来母亲怀疑,好在她能补救:“母亲想哪去了,女儿驾马赶回圆通寺当然是为了请二婶把二妹妹找回来。虽然二婶家对咱们向来不好,可终归我们是一家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妹妹失了名声,就等于我失了名声,我与薛家的婚事包不准就会丢,不然我哪肯冒那危险独自驾马回来找二婶。”顿了下,她又接着道:“我要知道那辆马车会出事,干嘛还要跟二婶换车?”
孙氏点点头——的确。她本就不是个笨人,只是之前一直恼周惠婉莽撞招惹二房,才没细想。这会一点通则全通,便明白了周惠婉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自己。要是今天马车上受伤的人是她,这孩子必然保不住,那她一辈子怕都别再想有第二个孩子。若说她先还以为这是个意外,这之后女儿提出换丫头带出的意思也足够她明白,是二房捣的鬼。其心思之歹毒,让她不寒而栗。一再的退让容忍换来的是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地迫害,甚至要绝大房的后、夺她的命,这退让还有必要吗?她想到昨天还责怪女儿不该与二房冲撞,不禁更加愧疚,“我这做母亲的还要靠女儿保护,当真是无能至极。”
周惠婉绕来说去等着就是孙氏这一句,心里喜不自禁,面上倒仍是诚恳之色:“母亲不要这样说,女儿承您精血,细心孕育才有今天,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再说这也不能怪您,要是父亲能考个功名,在朝庭搏个一官半职,我们在府里的地位自然也会高些,要是父亲做的官比二叔还大,那二婶一家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咱们。”
听完女儿的话,孙氏不见宽慰,反而更加忧愁,“说起来你父亲不肯从仕也是我造成的,当初……”
周志高20岁便中了会试贡生第一名,本来是信心满满地准备其后的殿试,要一举夺魁。孰料临近殿试前半个月,孙氏意外流掉四个月已经成型的男婴。沉重打击下的孙氏失了孩子,又担心丈夫再高中状元,一路飞黄腾达,最终会抛弃自己,便寻死觅活地逼大老爷放弃殿试,并发誓以后都不再入仕途。她这一举本是希望保住自己的家庭,没想到如今反被掣肘,侯爷夫人对她生了怨恨,二房也仗着二叔当了个从五品的散官踩在他们头上,弄得他们堂堂侯府嫡长房,过得还不如二房家的管事风光。曾经她也曾有心让大老爷出仕,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出口,便一年拖一年拖到如今。女儿的话句句点中她心事,她却无法解开这困局。
周惠婉仔细观查孙氏的表情,再结合她话里的意思,问:“母亲可是怕父亲不肯破誓?”
孙氏点点头,“你父亲这人,看着文文弱弱,实际骨子里倔得很,心里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宁愿被赶出族也要娶我。这誓虽是我迫他立的,却也得他心甘情愿,如今要破,亦得他心甘情愿才行。”
周惠婉闻言,松开孙氏的手,坐起身,朝她婉尔一笑,“母亲只要依我所言行事,父亲定能心甘情愿出仕。”
大熙朝的科举三年一试,明年正好是第三年。大老爷已经是贡士的身份,若能赶上明年的殿试,以他的才学,就算不能金榜提名也绝保三甲之内,仕途稳稳到手。到时老侯爷夫妻对大房必然有所改观,二房也不敢再欺负他们。她今年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要遵循婚约嫁给薛靖,她必须尽快把大房的势力培养起来,不然,她又将走上前两世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