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
-
夜色渐浓，乌云渐多，天边只剩半枚残月。
天明重新回到点着暖熏的阁中，与夏萧歌相对而坐。酒菜已经备好，按照规矩摆放整齐，寒梅也照例插在屋子一角，若是用心去看，还能发现那上面未曾摸净的一点白雪。
天明拿起木箸，夹起手边切割均匀的黄羊腿肉，由于是离火不久，那上面还冒着热气，发出“嘶嘶”的焦声。
“当一个人的眼睛望着天空的时候，他就总会忘记自己的脚还在踩着泥土。”
“正是。”夏萧歌探身为天明倒酒，束在身后的长发，微微松散。
“然而墨鸦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忘。”天明举尊轻笑，并不掩饰自己的赞扬。“你没有跟他说过弄玉的事情？”
夏萧歌坐回身去，点点头，道：“弄玉的出现是个错误，她本来就不该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是么。”天明略有些惋惜，“她到最后都没有接受自己的命。”
“其实，就算她不答应红莲，去刺杀姬无夜，阴阳家也不会允许她活着。当年紫女前往韩地，就是为了修正我母亲当年一时意气留下的错误。为了刺杀姬无夜而死，算是给她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将死之人还会在乎这些所谓的体面？”天明抬眼看着对面的一扇窗子，冷风就从那里面穿过，打散屋中积攒的温暖。
夏萧歌会意地站起身，将最近的一扇窗子关上，回身慢慢勾起嘴角：“别人或许不会，但是弄玉会。”
“也许正如你所说。可是，墨鸦呢？当年紫女费尽心思将他救活，似乎不是要给他留下什么体面吧？”
夏萧歌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公子真的需要一个理由的话，或许是她本身舍弃不了一个自己精心创造出的傀儡。”
“哪怕这个傀儡会受尽折磨？”天明不怀好意地笑着，夏萧歌自然不难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嘲弄和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惜，她不擅长对天明撒谎，所以她反问了一句：“伤不在自己身上，怎么会觉得疼呢？”
“这倒是。”天明提起筷子，羊肉入口，没有腥膻，反倒是嫩滑的口感引人赞叹，他一笑，“太医丞这里的庖厨总让我念念不忘。”
夏萧歌一呆，随即会意，也笑起来：“那公子不妨把他们两人一起带走，臣这里地方狭小，正好落个宽敞。”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一面这样说，一面在脑子里面计算，这是第几个他从夏萧歌那里带走的人。
传说，乌鸦总是追随着死亡。
星魂不知道这句话的对错与否，他只是冷着脸，看向落在公子府屋檐上的那些黑乎乎的鸟。
天明离开已经一个时辰，傀儡说他进了夏府，后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气得他砸了东君半个月前刚送来的一只青铜镜。若非天明下了严令不许自己身边出现任何一只傀儡，何苦让他如此焦虑——全怪盖聂。这样一想，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怒气又在一时间将心绪填满，他一定要亲手杀了盖聂，还有那些墨家的漏网之鱼。
“主人。”
他正压抑着怒气，冷不丁听见一把快要断了气儿的声音飘过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被阴阳术控制的傀儡，他不耐烦道：“何事？”
那傀儡似乎感受到了他周身带来的戾气，小心翼翼说道：“公子回来了。”
“知道了。”星魂轻描淡写，心里的怨气消散了大半，朝门走了几步，却听身后傀儡画蛇添足地又加了一句：“与公子同行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夏府的庖厨，另一个——”
“知道了。”星魂将他的话打断，面无表情仰脸看了眼苍穹中披离的星星，忽然回身，广袖长舒，方才的傀儡倏地碎成齑粉，随夜风散成了千万片。
“国师因何发怒啊？”
星魂转身欲走，忽听身后男声，不由微微握拳，但还是竭力保持平静，将身子转过去，恭恭敬敬行礼，说了句：“拜见公子。”
他的腰几乎与地平行，头也完全扎了下去，这样完全的恭顺，天明以前从未见过，甚至先前用尽手段，都没让面前的少年屈服，最近，却不知为何，他连顶撞都少了。天明心头略微不快，但还是在众人面前给他留了面子，微笑道：“国师不必多礼。我从太医丞府上，新得了两样宝贝。”
“拜见国师。”他身后两人全都躬身颔首，其中一人，他知道，乃是太医丞府上的庖厨，心宽体胖，脸上堆着笑，不足为虑，另一个——
星魂将视线移向天明身后的另一侧，那是一个无论在何时都令人移不开眼的男人，就如美酒，酿得刚好。
“我听说，你曾经是雀阁的最后一位主人。”星魂一语言毕，便如预料一样，看见墨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如果星魂还有半分良心，他就该放弃那些无意义的嘲讽，但是，指望从阴阳家左护法的脑袋里挖掘出零星的良心，本来就好像是让泾渭合流一样可笑的虚妄。
所幸，还有天明。
善心与否暂且不论，他止住了墨鸦可能的分辩以及星魂将要出口的挑衅，只轻声道：“昨日之事，已成过去，何必再提。夜深露重，都去休息吧。”
那两人都被安排好住处，天明走过星魂身侧道：“国师既然没走，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两人进殿，侍婢刚将门合上，天明甚至未曾坐下，星魂已然对着漆案跪了下去。
“看来，国师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天明举尊轻笑，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影子——当年他可以看着星魂被盖聂斩断筋脉的右臂急得大呼小叫，哭着喊着去求夏萧歌为一个曾经的敌人治伤，如今，却不怎么可能因为眼前这个人而产生半分波澜。
星魂轻咬嘴唇，低声道：“那些傀儡，不是跟踪公子的。”
“哦，”天明抬眼，“那是干什么用的？”
“是我用来查江山传的。”
“如此说来，江山传藏了什么帝国的叛逆？”
“只是臣的直觉。”
“国师的直觉，准吗？”
“臣——臣不知道。”星魂其实并没有说谎，从江山传拔地而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令去查，因为路过此处时陡然腾起的恐惧让他战栗。而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并不喜欢承认自己的无能，但有的时候，事实胜于雄辩。
看他局促，天明也不想要太过为难，缓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果真无趣。”天明坐直身体，轻轻挑眉，“国师还要继续查下去？”
星魂吸了口气，低声道：“臣只希望自己还能对公子有些价值。物尽其用，是公子说的。”
天明面色一僵，对星魂近日来的温顺越发不满，沉默片刻，复又笑道：“承蒙国师记得我的话，长夜漫漫，正好有余暇多说些。”
“公子！”星魂一惊，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又险些滴出血来，如果可能，他并不想承受那些难以言喻的耻辱，“请公子自重。”
“自重？”天明轻笑，“从当年始祖之门那一面之后，你就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今晚，正好让我看看，国师是否比以前更为好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