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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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之时，向来特别的冷。
总有人捂紧棉衣，关好门窗，在被子瑟瑟发抖。
但是，天明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总被人照顾。开始的时候，是母亲丽姬，锦衣华服，坐在他的榻边，一边命令宫人将暖炉生好，一边给他轻哼歌谣。后来，他遇上那对年迈的夫妻，尽管只是粗布短褐，环堵之室，筚门圭窬，篷户瓮牖，也仍旧能够驱寒。再后来，盖聂将他带走，屈尊纡贵，白天用百步飞剑给他打野兔、山鸡，夜晚给他宽阔的胸膛。有几次他在机关城醒来，总能看见盖聂坐在自己的榻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大叔——”
天明睁开眼，日上三竿。
从他回来，已经几乎两年。他再没叫过一次“大叔”，却时常想到盖聂。
枕边人还没有动，或许是还在睡，毕竟昨天晚上算不得平静，他将身子牢牢锁在衽席之下，只露出散乱的黑发。天明伸出手去，勾勒着锦衾中高低起伏的群山。
“公子——”星魂低低唤了一声，睡眼惺忪，显然刚刚醒来。他整个身子轻轻震颤，天明本打算取笑一番，却听见门外有人来报：“启禀公子，长公子到了。”
“嗯？”天明坐起身来，本打算在榻上多躺一会儿，与星魂再说上几句昨晚没说完的话，不过，既然扶苏来了，也只好破例。
除了夏萧歌，扶苏是第二个让他如此的人。
如何穿着衣冠，如何与人交谈，凡此种种，扶苏一一示范，一晃两年，他几乎不再记起第一次穿着宽袍大袖的礼服时的胆战心惊。
“请他稍待片刻，我即刻就到。”天明起身，揽衣推枕，“国师要跟我一起去见见吗？”
星魂瑟缩了一下，将自己包裹得更为严实，软语道：“请公子给我留些尊严——”
“尊严——”天明朗声大笑，笑完了却神色一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墨鸦要在府中常住，你也学会安分一些。”
星魂暗暗攥拳，嘴上却大大方方道：“公子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这就好。”天明似乎没有发觉他的愤恨，转身离去，片刻之后，星魂将自己打理完毕，凛然道：“来人。”
一名傀儡从门外飘进，脚不沾地，低着头，弓着身，仿佛一只煮熟的虾米。“主人有何吩咐？”
“去，把当年弄玉在雀阁的衣服悉数找来。”
“这——”尽管摄于星魂的淫威，傀儡还是为难道：“主人，雀阁已经毁去多时了……”
“嗯？”星魂挑眉，傀儡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上：“小人这就去找。”
有些时候，威胁比温柔管用，可惜，这一点夏萧歌永远不懂。
傀儡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只用半天工夫，弄玉当年的衣饰一应俱全。星魂打量眼前的傀儡，“这些，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是我交给他的。”远远飘来一抹让人难以抗拒的声音，那是一个身着翠色直裾的男人，袖口绣着并不繁复的花纹，含蓄内敛，带着温和的笑意。
东君。
星魂看见是他，这才放下心来，叫了声“师兄”，便迎上前去，“你怎么有这些东西？”
“你忘了吗，当年，可是月神奉命去韩国处理姬师姐留下的傀儡，既然东西已经收回了，自然要保存在阴阳家的内库里。今日我看见你的傀儡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是这些。”
星魂面露不屑，“我以为，那些失败的傀儡都要销毁。”
“哈哈——”东君笑道，“师姐的傀儡并不是失败品，相反，她像人一样地生活着，到最后，她自己都忘记了原本的身份。”
“傀儡为人，人化傀儡？”星魂若有所思，眼睛默默盯着不远处的一间屋舍。那里已经古旧，平日里，都被青铜锁锁死，唯一的钥匙正在自己手上。
东君复又开口道：“阴阳五行术，你修炼得如何？”
所谓阴阳五行术，是邹衍统一阴阳家后，融入五行相生相克的至高法术。阴阳五行术分为三重境界，一层御物，二层御人，第三层以及更高境界者，可御鬼神。所谓御物，便是使死物移动、变化，比如大司命的六魂恐咒，将人的全身血液加热沸腾，少司命的万叶飞花流，锋利如刀，切金断玉。而御人，是说将活人变为傀儡，任由自己驱使，在此期间，傀儡的一切思想全部消失，唯一存在于脑海中的，就只有主人的命令。而第三层，是指将毫无生命的傀儡变为与常人一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历代修炼者中，几乎无人达到第三种境界。
这些年来，星魂始终修炼的，便是阴阳傀儡术，可惜，那些死物最多只有服从，再多的，不过是对自己的恐惧。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他也从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走向平静。
他不说话，东君也不勉强，只道：“师姐虽然离开阴阳家，可月神还在，若是你有心去学，我倒可以帮忙。”
这倒是实话，虽说阴阳家的两大护法向来不睦，但东君是为数不多能和两人都说得上话的阴阳家大巫，有他帮忙，月神不会不答应。
星魂想了想，觉得东君并无恶意，便应承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师兄了。”随后将傀儡捧在手中的那些衣饰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命其送到天明府中。
“我说，师弟，虽说那一只也是傀儡，但是，好歹是先人留下的，何必要这样为难呢？”
星魂冷笑道：“傀儡就是傀儡，难道，还能做人？”
东君一听，却不生气，只是摇头轻叹，星魂走了，他才走到那件屋舍前，透过斑驳的木门问道：“他的话，你听见了？”
可惜，始终没有回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