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
-
时至酉时，街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喧闹，稀稀落落的行人做着最后的交易。没有人注意他——男人没带随从，只是披着斗篷，信步行至夏府门前。雪已经清扫干净，没有湿滑泥泞，他轻声叩门，很快出来一名小童，个子不高，单面色红若，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他将姓名报上，小童立即诚惶诚恐，“原来是公子来了，小人马上前去通报！”
“不必了。”男人漠然道，“我自己进去。”
素雪已扫，前院幽深，走完细石的小路，行过蜿蜒的回廊，推开镂刻繁丽花纹的木门，男人缓步踏入阁中。夏萧歌正闭目跪坐于青铜镜前，青丝如瀑，左右各是一名婢女为她梳发，看见他来了，刚要说话，便被制止。男人做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地起身退出，将门轻轻合上。暖光侵进，赩如宛虹，赫如奔螭。他伸手拿起漆案上的木梳。
“天明公子来了。”夏萧歌睁开眼，天明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夏萧歌笑道：“是公子的力道。”不等天明说话，又忙道：“臣是早上回来的，风尘仆仆，打算梳洗整齐再去拜见公子。”
“无妨，”天明放下木梳，“听说，你把墨鸦带回来了？”
“正是。”夏萧歌起身，引天明登上水榭，指着落满雪的后院道：“公子请看，人就在那里。”
天明抬起头，远处立着一个正在调弄凤头鹰的男人——颀长的身材，冷漠的神情，还有在夕阳下单调的背影。尽管他的身体被黑色的直裾牢牢覆盖，天明还是能凭借经验勾勒出对方柔韧的腰身和其下不可言喻的力量。
夏萧歌的眼也同样定格在对方的身上，她不着痕迹地笑起来，“公子上次在信中说想要调教一只鹰，臣就自作主张了。”
几乎与此同时，墨鸦也抬起头，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灼人目光。他曾在姬无夜的手下做事，太明白这种眼神，对方也许并不是猎人，但自己一定是猎物。
视线相触的瞬间，墨鸦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他猛地将头垂下——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眼里竟然带着千军万马所不及的气势。这让他想起姬无夜，虽然那个男人还没有这么强。
天明轻蔑地看着那个低头的男人，还有那只开始扑腾无法安静的凤头鹰，嘴角也渐渐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一切夏萧歌都看在眼里，若她所料不错，墨鸦将会到十七公子的府上度过很长一段日子，她不会发表看法，只会回答问题。
“你叫墨鸦？”水榭之上，天明悠闲地落座。夏萧歌已经退下，墨鸦站在他面前，形容拘谨，就像一只离开主人的鹰，只简单答了一句：“是。”
水声乍停，婢女已倒好酒，广寒光，云中郡的东西，价值千金，但味道未必比黄酒强上几倍。
天明将其中一尊推到漆案的对面，婢女转身离去，墨鸦会意地长跪，一手举尊一首遮口，尊中的酒就像难以言喻的苦汤，灌下去五脏都会移位。
“我听说，无论主人如何驱使打骂，驯好的鹰都不会背叛，是吗？”天明端着青铜尊，不经意地触动着墨鸦的记忆。那是残阳如血的下午，姬无夜亲手扼死了自己调教出来的猎鹰，就在他的面前，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只不过，除了他，那些人都死了。跪倒一地的男女被以坚守不利的罪名全部吊死在将军府的刑台上，风一吹，尸体慢慢晃动，仿佛是黄莺没有尽头的悲鸣。
其实，他也该死，甚至还有白凤和弄玉，现在弄玉死了，白凤不知所踪，只有他活着。
墨鸦抬起头，天明还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于是他说：“是，驯好的鹰不会背叛，直到它死。”
他看见天明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沉默。
片刻之后，天明突然道：“太医丞说，你是驯鹰的好手。”
墨鸦道：“在下不敢自夸，略有心得罢了。
天明的手轻轻叩击漆案，“噢，你有何心得？”
“驯鹰并不难，公子。难的是捕捉。一旦入手，之后的事情，尽可听凭人意。”墨鸦拍拍肩上的凤头鹰，说道：“不知公子想要调教的是哪一种鹰？”
“有何区别？”
“有些鹰，身量小，不禁熬，有些鹰，则体格强壮，容易调训。”
“原来如此。”天明将两人的酒尊斟满，看着墨鸦紧绷着脸点头致意，低声道：“有一只鹰，右爪受了伤，落在我的院子里，我看它可怜，找了最好的大夫来治，一直把它养在身边，可它太没良心，伤好了，地位恢复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墨鸦低着头，不去看天明的眼睛，夏萧歌嘱咐过，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多嘴，只管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
天明漫不经心道：“就从你这只开始吧，说说你的手段。或许，我要考虑考虑，是否找几个帮手。”
“这倒不必，一人足够。”墨鸦摸着凤头鹰道，“在下捕获它后，先做了皮质的面罩，将鹰头罩住，让它看不见东西，失去视力的鹰，最为敏感，对于未知的恐惧，也就越厉害。”
“有趣，之后呢？”
“之后，便是将其放在一根木棍上，木棍要横吊于空中，且被不停拉扯，这样一来，鹰就无法站立。如此持续数日，昼夜不停，鹰便会筋疲力尽。”
“看来，还要吃不少苦头。”天明伸手，准备去触碰海东青的头，哪知手刚伸了一半，就被它啄了，“力气可真大。”天明笑着，又问，“接下来呢？”
墨鸦用力拍了两下凤头鹰的头作为警告，这才又继续说下去：“接下来，较为关键，是要往鹰头上浇凉水，逼其苏醒，再灌以盐水，但不可喂食物。半月之后，待其可以驯化，再喂以肉食。”
“如何喂食？”
“将肉放在手臂的皮套上，每当其前来啄食，都要把距离拉远，而且决不能令其餐饱。一直到，这只鹰能飞起来，啄到手臂上的肉为止。”
“那，若是它飞出去了呢？”
“自然也有办法。”墨鸦将凤头鹰从肩膀上捉下来，送到天明面前，指着其尾羽道：“公子请看。”
“这是何意？”
“凤头鹰是猛禽，不易驯服，若要让它老实，便要先折其羽翼，当初，小人将其尾羽全部缝起，如此一来，此物就无法高飞，只能在尺寸之间活动。若用拴在草地上的活兔作为猎物，让它俯冲叼食，只要一段时间，便可听话，如果公子还不放心，可以在鹰腿上拴一根长绳，它一旦飞跑，绳子还吊在空中，容易追到。反复再三，什么样的鹰就都被驯服了。 ”
“你果真是驯鹰的好手，看来，太医丞有识人的本事。”天明起身道，“我如何让你这只凤头鹰听我的话？”
“这……”墨鸦有些为难，嗫嚅道，“此物凶悍，与在下相伴数载，只认一主，若公子想要它听话，确实有些为难。”
“是么——”天明的眼神游移到墨鸦手中的凤头鹰身上，蓦地凛冽起来，“那它对我，确实没什么用处。”
他轻勾嘴角，墨鸦突然伸手扼住了鹰的脖子。
“不必如此。”天明笑道，“我不是姬无夜。”
“是。”墨鸦松开手，已是一身冷汗，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在眼前这个少年的掌控之中。凤头鹰扑腾几下，又回到他的肩膀上，而他本人，已经挣扎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