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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

  •   乙等客舍之前,几株腊梅凌寒而开,格外娇艳。两旁的小童正在认真地打扫,看见他们二人走来,都恭敬地收了扫帚侍立一旁。临近盖聂的房间,有一名伙计打扮的男人端着木盘上前,语气不卑不亢:“两位,酒已经温好,菜也备齐了。”
      “劳驾,”张良面露赞许,趁着旁边的盖聂不置可否,伸手接过了酒菜,“我们自己进去就好,你休息吧。”
      “是。”那人很快地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回望一眼。
      “张先生,请——”盖聂在前,一把推开房门,张良随后走进,说了句“多谢。”眼见早该就寝的墨家众人在他房中齐聚,张良将酒菜一放,先是一礼,“久违了。”尽是儒家弟子的风度,静待对方颔首还礼后,才坐到了长形木案的一角,环顾四周后,随口问:“徐夫子、高先生、盗跖兄和大铁锤似乎都不在?”
      “这——”班大师咳了两声,难掩尴尬,倒是端木蓉从容应答:“徐夫子自从当日桑海一役后便不知所踪,小高在城外接应同行的大铁锤和逍遥前辈,盗跖忙了一天,已经睡了。怠慢先生,还请不要怪罪。”
      “哪里——”张良一笑,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子,三两年不见,她的容貌变化不大,气质倒是改变不少,早些年的清冷中也夹杂了一抹温柔,连说话的语气都增加了转圜的余地。这样的变化无疑来源于盖聂,而正主现在是否已经下定决心还未可知。张良不敢多做打算,只是客套道:“我在咸阳住了大半个月,未能及时与墨家联络,以致今日诸位夜不能寐,实在是子房的过失。”他举起青铜尊道:“在下先饮一杯自罚。”
      “张先生客气了。”班大师笑道,“不过也是天意,若非雪女在房中赏星时发现有人的形容状似先生,恐怕我们还要再等几日方能得见。”
      雪女道:“正是。”她如今虽不是二八佳龄,然而体态丰腴,美目如水,自然有一分娇柔在内,嫣然巧笑道:“张先生的气度,令人毕生难忘。”
      “雪女姑娘过奖。”张良将脸上人皮面具一揭,露出一张更为精致的面容。和面具的惊艳相比,这张脸更透露出一份沉着,彼时的才气即便全然掩盖,也不会被人漠视。
      班大师叹道:“老头子原以为雪女的易容术举世无双,今天看见张先生,才知道人外有人。”
      张良道:“我夫人早些年流落在外,不得已学了一些末技,实在登不得台面。”
      想起给他易容时的麟儿,张良脸上多了些愧色。在他早年的记忆中,麟儿是个非常温柔娴静的女人,以一种仰视而崇敬的态度卑微地爱着燕丹——那个让她背叛故国,舍弃亲人的男人。她常常在晨昏之时静静地伫立在所居的庭院中,目光不时有意无意地飘出低矮的围墙,寻找一个不常回来的身影。往往如此一站便是许久,直到月上柳梢,渐渐地将自己也融成了孤单的影子。
      后来燕丹开始在馆阁内延揽人才,麟儿才从无数的女子中脱颖而出。歌舞也好,飨客也好,张良开始明白了燕丹带这个女孩不远万里回到燕国的理由,也看懂了她并不受对方宠爱的事实。与燕丹府中的那些女人比起来,麟儿并不缺少能吸引他的优点。虽然她的出身不及太子妃,才情不及大将军的女儿,但值得称赞的是她的舞蹈和美貌,所谓倾城,既是人,也是舞。
      可惜这样的两样东西对于一心想要复兴燕国的太子来说轻如鸿毛,他身边的美人和舞姬都足以弥补贵室子弟的不足,何况,真要让一名卑微的舞姬成为燕太子最宠爱的人物,无疑又是另一种羞辱。
      如果不是荆轲一言,恐怕这名女子就会重复之前那些宫室妇人们的一生,单调而乏味。
      “蛙承金弹,马成马肝,美人妙手,竟盛玉盘。上卿之能乎,燕人之悲乎!”
      这则民谣传得很广,但当初,听的人也只是将它当做民谣,而张良他们这些看到了真相的人明白它并非是谣传。
      当日,麟儿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燕丹的召幸,而等来的只是一柄磨快的钢刀。很多年之后的今天,张良还记得那时候的麟儿,她的身体没有抖,也没有哭喊和求饶,只是木着一双眼睛盯住眼前的男人,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后来刀斧手抬起双臂,钢刀闪过耀眼的寒光,在片刻之间升至众人的顶端,再猛然间下落,斩断一双玉腕。鲜血喷薄而出,十丈之内,众人变色。
      而张良神色如常,甚至还为自己斟酒。十年的广寒光,一滴都没浪费。若说这天底下最好的酒,恐怕就是那日的广寒光,和着另一个女人的血泪,这才是人间少有的佳酿,只看你喝不喝得起。
      后来,麟儿做了他的女人,两人都再没碰过燕国的酒,算是流沙之外的另一种默契。
      如今,他们又一起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这里是麟儿的故土,也是他最想亲手毁去的地方。
      “张先生——”雪女轻唤,她的脸上带着盎然笑意,一双美目的温柔恰到好处。
      张良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沉湎于回忆中太久,伸手将面具收好,微微一笑,正色道,“言归正传。”
      此言一出,屋中几人也不约而同正襟危坐。
      盖聂最先开口:“张先生比我们早到,不知可有什么发现?”
      张良笑道:“是有一些。”
      端木蓉侧目:“譬如?”
      张良伸手沾了些茶水:“第一,近日咸阳夜晚的巡逻比往常多了一些。”他一语说完,自然地看向盖聂,作为嬴政曾经最为信任的护卫,这个男人理应知晓一切。果然,盖聂思索片刻后,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据我所知,每到嬴政意欲出巡时,必定增加警戒。两年前,嬴政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一年前,嬴政又东行郡县,东游海上,登琅邪,遣徐福,还,过彭城。南渡淮水,过衡山、南郡。自南郡经武关归咸阳。今年,嬴政想必还要巡游。”
      张良笑道:“盖先生对嬴政的路线如此清楚,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不,”盖聂面仍冷峻,似乎并不愿贪功,“墨家子弟遍布天下,这是他们的功劳。”
      “原来如此。”张良举尊冲墨家几位头领道:“墨家为天下显学,弟子千万,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几人皆举尊客套,唯盖聂一人面色不祥,乌云罩顶,仿佛大灾将至。端木蓉的余光在他身上打转,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他一直抓不住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至于未来,她从不敢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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