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七年》糖霜熊猫

4、林中小鹿（下）

　　“过来！”她擦不掉护目镜里的水汽，“我们谈一谈，你为什么那么说，你怎么知道我来？”

　　云汐四下张望，湿地毒雾浓重，飘散在干枯落叶松林间，犹如幽灵，但一定靠得很近，就在这里。

　　耳畔的声音：“累了吗？”

　　云汐的声音透过防毒面罩：“你在哪？”

　　她不敢靠近水潭，从芦苇丛边退了回来，后脖颈处就有火辣辣的热劲蔓延出来。

　　“皮肤受到伤害了呢。”幸灾乐祸地笑。

　　耳畔的声音从左耳换到右耳，好像在她的身后轻盈地回旋。“手套、防护衣服，怎么都没有？很快，你全身的肌肉要开始胀疼和刺痛，再呆得久一点到了晚上浓度最高的时候，你的肩膀、膝盖、脚踝都会被刺激，怎么不好好保护皮肤呢？”

　　突然地，云汐警惕地向右转：“你在怪我吗？”

　　干枯的落叶松、碎石头、水潭，无风，寂静无声。

　　她说：“你为什么那么说，告诉我，我怎么会来这具身体，这里是哪？”

　　“烈日湿地，令人筋疲力尽的烈日湿地，每个对西方龙的长相充满好奇的人都来这个地方，搜寻游览，西方龙不容易见，火岩蜥蜴可就不是了。即使是终日毒雾笼罩也管不着。”

　　“我要知道——”云汐的口吻逐渐变得不容拒绝，“说，这儿到底是哪？”

　　“好吧，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一起说了好了，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那声音说，云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但你得和我交换。”

　　她逃跑了，可声音总是让她听得清楚，好像就出自不远，从未改变：“让我告诉你，你怎么会来这儿，又怎么会从这具身体里醒来。诶，过来这边。”

　　狂奔中，云汐踩到了碎石，摔倒在地，想起众人对魔鬼讳莫如深，低低地交谈。

　　魔鬼很会蛊惑人。
　　火岩蜥蜴和魔鬼做邻居……

　　云汐从警惕变得否定，肯定不是体内的那个，她已经迷路，而且那富有神秘色彩的魔鬼的地盘，极可能就是这！她踩得干芦苇呲呲响，环顾四周，大声叫嚷：“滚开，魔鬼！别想给我使诡计！”

　　地面在震动，她吓得冷汗直流，湿地的魔鬼快出来了，她边跑边大叫：“出来，快出来，我不是你的猎物吗！赶走它，杀掉它，杀掉它！”

　　大鸟从水潭中飞起，发出奇怪尖锐的叫声，它是一种羽毛漆黑，嘴喙苍白甚至白得恐怖的不详之鸟。三个小时身处毒雾湿地，云汐疲惫的意志几近瓦解，而毒雾越来越浓逐渐吞噬了视野，她愤怒了，如果再不远离此处，阴冷和黑暗也会逐渐把她杀死。

　　“我做得很好！”她狂奔咆哮。

　　“嘘——”耳畔的轻声阴魂不散。“快睡吧，乖，睡吧。”

　　好像毒雾消失了。奔跑中，有什么人与她擦肩而过，来人面容模糊，一双红眼睛就像老雕塑上的红宝石，令她懵住了。

　　云汐跑着，防毒面罩颠簸着几次差点漏气，最后因为一张立着的床铺停下，她惊讶地后退，黑暗中，那张无人白床铺直挺挺地挡住路，然后轰然倒下，宛如等待某种仪式般沉静地躺着。

　　“嘘——”

　　云汐平静地俯视床铺的白枕头。

　　“过来这里，过来躺下，没事的，放轻松点。放轻松，将你的灵魂给我。”

　　她的眼珠微微掠动，眼神已经失了情绪，也失了言语。脑中又传来了一串温柔安抚的声音，超自然的力量，从身后摸着肩头，蛊惑着……她顺从爬上床。

　　云汐头仰着白枕头，撑着双眼，看着红眼睛的人为自己拉上被子，她说：“你长得和我一样。”

　　“嘘，放松眼角，放轻松，没人会伤害你。对，闭上眼睛，好好想一想，现在，把你的灵魂献给我，就可以摆脱湿地的魔鬼了。”红眼睛的人说。

　　小火岩蜥蜴跑到云汐脚下，抬头看着她，面具人还有生命，胸口起伏，动也不动。小火岩蜥蜴吐出长舌，捕捉到人类将醒的信息，嗖一下，钻进芦苇丛。

　　人类动了。火焰从她的脖颈处燃烧而出，点燃毒气，犹如一团团漂浮着的燃烧的酒精棉球，爆破，轰然间，松林与芦苇丛熊熊燃烧。

　　顿时，无形的冲击波犹如一把巨型镰刀，所过之处，将斩爆空气、逼伏芦苇丛、炸破落叶松，旋即火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云汐的掌心中。

　　最后一丝火舌在指缝间熄灭，宛如消逝掉的流沙。她摘下面罩，忽然扭过头来，就撞见她赤红的眼瞳，那双眼睛弯弯的，眉头高扬，微笑的神情令人极不舒服，就是一张阴暗的笑脸，好像夸张的小丑的笑容。

　　地震停止了。

　　小火岩蜥蜴撒开腿狂奔，它感到疼痛难忍，原本那对畸形小翅膀一样的肉瘤，随着燃烧的芦苇丛而烧得焦黑。

　　小火岩蜥蜴踏过水潭，水花四溅，一溜烟就不见了。

　　是多久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温暖的被褥让云汐贪恋地吸了一口，那天下着大雪，连心理医生都感叹这场盛世雪况。

　　心理医生见云汐看着窗外，雪花摩挲着玻璃窗户，他笑着将窗户打开：“可能会有麋鹿雪橇在半空中飞过去。”又因为太冷了而迅速关上，“空中管制了看不见。”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例如你不记得自己做过，可是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心理医生耐心地引导着，沉静地看着云汐紧皱双眉。

　　“我不喜欢阿蒂尔·兰波。”云汐低头轻声说。

　　噩梦，
　　火巢中的沉睡。

　　她总是回忆起这句诗，说：“有一次我昏过去，醒来是第二天一早，我躺在我的床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家、什么时候上的床。”她轻声说，“你相信我吗，医生？”

　　心理医生的双手捏着钢笔，他对这样的病例见得很多，但他想赢得云汐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头小鹿跑来食梦，它觉得云汐的梦境与激烈的情绪真是太美味了，而现在云汐又继续做了别的梦。

　　然而外界的人走到湿地边缘，她叫自己“红眼”，狩猎是一场游戏，于是性情暴烈的她就这么取了。反正一切都是暂时的。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红眼走下漫到膝盖的水潭，惊起一群黑羽白喙的鸟，发出令人恐惧的叫声。突然之间，天空闷雷滚滚，并闪耀着诡异的魔鬼之光，接着一根黑柱从远处拔地而起，迅速朝她逼近。

　　等黑柱消失，一个身如巨熊、脑袋庞大、眼睛如灯笼冒着火光的魔鬼便出现了。魔鬼狰狞的面目被愤怒占据，铁叉般的巨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出鞘宝剑，巍峨高耸地站在红眼面前。

　　魔鬼嚷道：“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要不然我就要用这把剑把你在这里杀死！”

　　红眼从水潭中离开，直到走出湿地，离开他的地盘。她踏上土地，蒸干了裤管和鞋子，回头一看，魔鬼就冲她嚷：“滚！”

　　然后地面裂开，魔鬼钻进了地里。但就在这一刻，红眼感觉到身体发生了变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