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七年》糖霜熊猫

3、林中小鹿（中）

　　云汐的身体因为想象力喷张的大网而发出颤抖。

　　古朴的声音在对她说：

　　唯有想象！
　　记住，山海与神话不全然可靠。
　　想象而生之物无可解释。

　　山海的力量在开口说话。内在的力量将使异能学徒踏上神奇的旅程，接下来，力量要得接受引导。

　　云汐立即从冥想场起身，飞跑去躲在苹果树荫下、盘腿看书的水系师父面前。虽然魔鬼的事暂时交到了聚集地高层讨论，但日子还在继续。

　　水系师父出于性子问题，又有点懒散，便时常看起来不太热情。他是一个十分怕晒的人，非常明显，虽然他穿着亚麻色的短袖布衣，和水蓝色的短裤，但黑色的防晒臂套和防晒腿套才是他的灵魂标配。

　　水系师父抬起脸，手中捧着书。“你说山海，山域和海域？”他的目光越过半框眼镜，如盘旋的水珠般在云汐的脸庞上飞了一圈，“山域包括所有的大陆，海域则是海洋和海岛的总称。如果你想温习知识，我没带足够的书，或许你现在和我可以一起去图书馆，但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得先知道凯瑟琳是不是真的要病死了。”

　　“我有保守秘密。”他把食指放在嘴唇。

　　云汐激动得踮起脚，张开双臂，她知道某种奇异的旅程已经开始：“可是水系师父，我听到说话了！”

　　“哦。咦，魔鬼吗？”小水珠在书页的字上掠动，犹如滑冰。

　　“水系师父，师父呀？”她顿了一顿。

　　小水珠爬过书页，翻山越岭，又开始把文字当作溜冰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天，艾米丽真是不照常理出牌！”然后夹上书签，“好吧，要去图书馆吗，现在？”

　　水系师父站了起来，细瘦，肩膀很宽。现在，云汐明白必须是展现内在力量的时候了，水汽束缚，迅速聚拢，她施展的水系异能力带着凉意，当空漂浮着，蓝色而透彻。

　　她站在阳光下，水系师父站在树荫中；她看着凝成一团，像巫师盘腿一样浮在半空的水，水系师父把脸凑近它，立即就出现他的滑稽的黑眼仁，好像放大镜。

　　水系师父眨眨眼，看着她。云汐吓了一大跳：“我听到声音，告诉我山海，我感觉好像还隐含了些别的信息，奇怪、奇异的……”她又立马补充，“神圣的！”

　　飞鸟在炙热的天空中快速掠过，迅捷，又毫无痕迹。水球砸在苹果树的根部土壤下，应声而破。又是一个平常的夏炎午后，聚集地又收到了干旱预警，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异能学徒分为两波，低龄的坐在教室学习知识，大一点的则在教室外旷大如平原一样的操场。什么都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

　　但水系师父看着树根，呜了一声，声线起伏如波浪：“该死的魔鬼。”他往下扯防晒臂套，解决不了的魔鬼难题，“苹果不会离苹果树太远，呜，魔鬼和神灵，孩子，它们长一棵树上。”

　　五年前，水系师父难得弯下了高贵的膝盖，跪在土壤上，种下种子。傲气的他可从不下跪。只有跪吻大地，他想，只有跪吻大地，敬仰自然，敬仰山海的力量。

　　云汐把手掌放在眉毛前，遮挡阳光。

　　苹果树根的土壤部分，形成了泥土的小圆圈，与外围草地对峙着，就像特意铲出来。

　　水系师父微笑着邀云汐来凉爽的树下乘凉。“这里是不是很安静？”

　　她跨出小草的边界，心想即便努力面对，还是有什么事微妙着，一面注视脚下的土壤说：“为什么附近只有落叶、枯枝和黄土，有人负责修整吗？”

　　“因为我更喜欢黄土。”水系师父一面解释，一面把云汐的水从土壤中取出，灵巧地划过半空，浇到草地上，“所以让你们木系师父和这里的草种打了商量，你看那边，冥想场中央有一条分界线把它分成两块区域，一边草地，一边土地。”

　　冥想场是个高而简易的草棚，木头柱子，没有围栏，萦绕着沉静肃穆的气息。树荫簌簌，水系师父与云汐在树下凉爽安静地站着，遥遥相望，冥想的异能学徒们席地而坐。

　　“好像有什么奇异的感觉。”云汐专注地低声说，山海的气息，还有……

　　“平等。”水系师父说，“他们每个人，每位异能者都有自己的个性，人本身嘛，就是一个目标。异能世界的平等，就是权利平等、人格平等、机会平等。它是抽象的模式，只意味着一个‘模式’，决不是‘统一’，你看，水系可以和土系一样坐在土地上冥想，而不一定非得去草地。他们都可以寻求同样的冥想场所的权利，可以寻求同样的享受，吃同样的食物，寻求同样的思想感情，哦，只要你有能力，也同样可以干别系异能者的活——这就是平等。没别的解释了。”

　　他又说：“像我，我就喜欢那边的土地，母亲。”

　　云汐沉默不语。她脑中的风暴飞速翻动，仰头眺望可以看到碧绿的天空。“水系师父，水系异能力很常见吗？”饥饿的魔鬼呢？

　　“只是人数不够多。火系、冰系、木系、土系、风系、雷电系、空间系，还有修炼肉-体的力量系。没有八大系异能力显眼。其实好笑，水系又是少数异能力中人数最众多的群体。你说你听到声音？”

　　“是的。”云汐说。

　　于是水系师父把书夹在腋下，背靠树干，阳光透过缝隙，光斑随着嘴巴开合变大变小。“有的人会听到山海的声音，有的人不会，没什么，变强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李茹。”云汐顿了下。

　　“哦。你挺有名，在每个聚集地都有名，异能学徒却闹得隔壁聚集地鸡飞狗跳，跑来我们聚集地又闹得鸡飞狗跳。我记得你是火系异能力，又觉醒水系了吗？哦，你是又听到了一次，还是想和我交谈以前的？”

　　很快，水系师父又神情奇怪地哦了一声：“双系，水火……我以后要和火乌鸦一起教你咯，感觉真奇怪。”

　　云汐注视着脚下的土壤，她还不会使用火系异能力，千真万确。试过召唤火球，试过火绳捆缚，也试过变成火焰，甚至在大风的天气为架起来的火堆拔高火势，但全都失败了。

　　火系，冥冥之中，诞生在她脑中的笃定。

　　十几天来，云汐都险些放弃，火堆前，已经立下学习异能技艺的誓言，她呼喝着鞭策自己，所有不会的，她都可以去学，所有不可战胜的，她都可以改变策略再去战胜。

　　“力量都要接受引导。”水系师父友善地把右手搭在她的肩上，温和地说，“技艺同样需要练习。没事的，孩子，魔鬼的秘密谁也不能确定，有什么问题就来苹果树这里找我。”

　　“火系的话……”云汐低头轻声说，思索着较为稳妥的回答。

　　“你是火系相士还是异能学徒？我记得，你之前一直跟着火乌鸦学习……咦，你没有相士袖章，干吗不考相士袖章啊，是嫌袖章不够好看了，还是你想直接考异能者了？哈，我觉得你应该是相士。”他忽然一个将声音压低，“异能学徒怎么可能搞得隔壁鸡飞狗跳，派了好多奸细混过来要把你杀掉，我早知道你是相士。说吧，是不是？”

　　冥想场的学生陆续离开，下课铃响了，云汐立即就听到水系师父发出“下课！”的欢呼。

　　见云汐转脸，水系师父咳咳，又‘哦’了一声：“好吧，孩子，明天见。还有，你要记住一点，很重要。记住，力量是隐藏不了的。”

　　力量无法隐藏。
　　力量都要接受引导。

　　习得火焰召唤前，云汐最好别再靠近火系师父，火系师父会发现她不懂火系异能力。

　　即便如此，云汐想学习的欲望依然有增无减。不拿手的事情，如果想去做，过程往往会十分麻烦，弯路、金钱、遭遇嘲笑，但只要坚持不懈，磨灭了斗志之后再点燃斗志，战败了之后再继续战斗，终能达到某种层面的胜利。于是星期二的晚上，也就是出发去火岩蜥蜴霸占的湿地的前一晚，她幸运地找齐了火系异能力的相关书籍——从可爱的小朋友那里。

　　云汐收拾着东西，背对众人，头也不回地说：“澄希，还有什么要准备？”

　　“澄希不在。”周燕嗤了一声，看着云汐惊讶后平静下来的脸，似笑非笑，“刘悦然那个老好人也不在。现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呵！”

　　突然地，周燕携着怒焰逼近她，转瞬即到，她的鼻梁褶皱，犹如一头凶狠的狮子，眼中有火焰，长发也燃烧有火焰。火焰化形，骤然直逼而来！

　　云汐不断后退，火焰产生的气流令她一退再退，一直撞到桌角，发出声音。这敌意，几乎令人窒息。

　　火焰咆哮着长出一张愤怒的人脸，然后伸出一条白净的手臂。周燕抽出云汐背包中的防毒面罩，那价格贵得她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甚至气得散回原形，就是扔不出去。“可以啊李茹。”周燕的声音还带有火焰的咆哮，“一哭二闹三自杀，你就是这样无耻隔壁容不下了才到我们这儿的吧！我告诉你，澄希善良但我不吃这套。看看，你这些装备有什么是你的，啊？防毒面罩备齐一套你知道多贵吗，我警告你，别再想坑澄希别的什么东西，需要，就自己去买！”

　　周燕又将防毒面罩摔回她的背包，可能是发泄过了，控制住脾气。然而，晚上郭澄希和刘悦然回来之后，每当云汐抬头，便会感到愤怒的视线投射过来，令她动惮不得。

　　星期三，云汐与郭澄希、风栗小队乘摩托车到达湿地，但一进入火岩蜥蜴的地盘，风栗感慨毒雾怎么越来越浓，大家别走散了，于是一伙人就走散了。

　　扒开干枯的树枝，湿地中，云汐谨慎地躬身前行……突然间，她睁大眼，思维清晰如白昼：“这是一场缺失导游的探险，正如力量都要接受引导，一旦迷失方向，就和我现在一样危险。”

　　“嘘——”

　　突然地，好像唇瓣凑到她的耳边说欢迎来到毒雾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