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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五.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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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阁外紫竹密布,看似无章,实则暗仿了昔年诸葛孔明八卦阵法,外人若是不识机巧,却是万难通过的。当晚,月色如水倾满竹林,微风起处,竹影婆娑,紫竹摇曳起舞,发出细碎的沙沙之声,若美女般婀娜多姿。李成贤此刻却无心赏此美景,带着秦义如疾风般穿过竹林,来到一座宽广的院落前。这院落围墙甚高,足有数丈,若非攀上墙头,难见内中光景,而那高墙顶端丈余遍布倒竖的尖刀,即便攀了上去,实也无法立足。最奇的是,此院有墙无门,形似铁桶,四处严密非常,不知如何得进。
李成贤看也不看,径直前行,随手在一处墙壁上一推,一块青砖无声无息缩进寸许,桶形外墙便倏然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待二人进入后,又自动合拢,再无痕迹可寻。
此墙便是那七星阵的入口,阵中道路如迷宫般纵横交错,机关不计其数,设有药庐、宝阁、刑堂、囚牢、书斋、剑室、武厅七处隐秘所在,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之势而布,以暗道相连,药庐在整个院落最里端,居于天枢星位,而其内侧尚有一座内院,名为点墨轩,占了北极之位,乃是一品堂的中枢所在,李成贤平素便在此发号施令,处理堂中要务,白玉堂此来西夏正是暂居于此。这院落中的七处所在便是七星,而此院则名为七星阁。金荣当日闯阵之时只到了宝阁,尚未进入药庐,只当那里便是一品堂七星阁,那暗道便是七星阵,却是只知皮毛了。
李成贤一路看似随意般在各处暗道壁上或拍或按或挪,那道道致命的机关便不曾启动,片刻间便已来至药庐。所谓药庐,自是存放一品堂种种秘药之处,内里俱是齐顶高的木架,大大小小的抽屉密布其上,均贴有药名,粗看去一片细密的白纸黑字,令人不免心生烦恶。李成贤目光逡巡一番,便直行至一座木架前,木架顶端两个大字:毒药。他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手略顿了顿,取出一银质小瓶摩挲了一会儿,方向秦义道:“这药可还有剩余?”
秦义也不明他何以突至药庐有此一问,只得答道:“堂主是知道的,我一品堂所制之药,除初制成之时,药师手中存一两瓶做试药之用外,俱都在此处了。这失魂引……”
李成贤抬手止住他,将那小瓶揣入怀中,轻叹道:“也就这一瓶了……如今我倒有些想念那药师,当日砍了他,却是我的不是了……”
秦义越发摸不着头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低了头静立一旁,心中暗忖:“失魂引本是废药,原是剩了不少的,堂主您一怒之下不但砍了药师,连方子俱一把火烧了,如今却来问我作甚?”
他脑中念头只是一转,李成贤已猜到几分,便笑道:“你也莫奇,我要到点墨轩去一趟,你将容五叫来,就说本王找到个极好的试药之人,兴许能助我们制出摄魂。”
容五之名知晓之人甚少,但若提起昔年天下第一庄的毒公子容予行,恐怕就无人不知了。天下第一庄因江湖恩怨惨遭灭门,豪门大宅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只容予行一人逃出生天,自此不知所踪。也不知李成贤是如何结识了他,竟令这位眼高于顶的毒公子肯屈尊于此,足见其手段高明。
见秦义领命去了,李成贤举步踱向点墨轩。怀中银瓶隔着里衣仍沁得胸口一阵寒凉,他下意识紧了紧衣襟,暗叹才入了秋,这西夏的夜晚比之前两年却是越发的冷了。
点墨轩的门果然如秦义所言反锁着,李成贤冷哼一声,飞起一脚踢开房门大步而入,只见八角形的屋内灯火通明,却是空屋寂寂,四处寻不见那白衣身影。他微微一怔,数个念头纷杂而至,头脑竟有些晕眩。定了心神暗想,那人虽中了‘失魂引’,但本性似未全失,听闻他曾颇通消息机关之术,点墨轩与七星相连,也许他误打误撞之下开了某道暗门也说不定……但纵是他神智未失,全数躲过那暗道之内的机关也难于登天,如今……若是伤了他,该如何向那宋帝交待?想至此,额上冷汗不如涔涔而下。其实他此想却是有些杞人忧天,想那李元昊本就有与大宋兴起战事之念,届时莫说一个小小的白玉堂,就是宋国公主怕也可舍了,又何需与宋帝交待什么?
李成贤慢慢在床边坐了,眉头微蹙,正思忖着如今也唯有使人至各处暗道细细搜索一途了,忽闻远处隐有水声传来,他适才心中烦乱,那声音又极轻,此刻方才听见,不由心中一喜,暗骂自己糊涂,怎的就忘了那里?起身向东北方的角落行去,在壁上使力一推,那看似结实的墙壁竟是一道暗门,此时已豁然洞开,氤氲水气扑面而来,暗香阵阵盈满鼻端。
原来这点墨轩形似八角,共八面墙壁,每面墙上皆有一道门,除了与药庐相连的门户外,其余均设在暗处,但只东北方这道暗门未设机关,只消稍为用力便可开启。只因这扇门后并非什么机要重地,而是李成贤的沐浴之所,一处极好的温泉。
水声不绝于耳,李成贤略为迟疑了一下,举步入内。这间暗室十分宽敞,壁上点了长明灯,灯光昏黄,有些晦暗,在热气的蒸腾下却散发出十二分的暖意。室内一张轻纱布幔阻隔了他的视线,一个人影却透过光晕清晰映在布幔上。
李成贤暗松了口气,心中略定,只听“哗啦”一声水响,那人已自池中起了身。李成贤心知他即刻便会出来,也不便多耽,待要转身而出,却听又是“扑通”一声,布幔上的人影又矮了下去。他不及多想,挑开布幔疾步闯入,见那人伏在池畔的白玉石台上,柔顺的黑发垂散,脸面朝下。叫了两声也无人应答,待将人从池中抱起,才发现那人已不省人事。
李成贤忙探了探他额头,只觉触手温暖,倒不似染了风寒,转念一想便已明了,温泉虽好,但西夏气候奇特,虽刚刚入秋,晚间却甚是寒冷,泡久了终归会受凉,这人又一日未曾进食,浑身无力,猛然起身自然难免昏晕。
李成贤摇了摇头,只觉有几分好笑,将自己外袍脱下盖在他身上,便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来。以往虽也觉这人容貌似是甚好,但因了赵爵一事,又见宋帝及展昭对他那般态度,心中不免存了轻视,直至近日又得了不少这锦毛鼠的诸般轶事密报,有称其心狠手辣无所不为,高傲自负妄自尊大的,也有称其通晓六艺聪明机变,洒脱不羁傲世无双的,倒渐渐觉出些趣味。怀中的身躯虽消瘦,且带着少年的青涩稚嫩,却肌理匀称,触手滑腻。适才匆匆一瞥间,那白皙修长的躯体竟似蕴含着无穷力量,如同冷漠优雅而矫捷的猎豹,随时可能突起,向猎物发起攻击。这个人是危险的,他想,如果他真的醒过来的话。细看之下,那张脸却孩童般纯净,甚至有几分稚气,修长的眉,眉心纠结着,双眼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停转动,似乎要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
李成贤忍不住又是一叹,这样的人,就算解了毒恐怕也不能为我所用,那不如……将衣内银瓶拔去塞子凑到了那人唇边,正待倾入,怀中的人却突然动了动,他便停了手,凝目看去,见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黑眸慢慢张开,如沉了满天的星斗,灿烂夺目。那双眼直视着他,几许迷茫几许困顿,让他心中不由一窒——真的要让这样的一双眼永远失去仅余的那一点神采么?如此,世间便再无锦毛鼠白玉堂,可惜了……
他只一怔的工夫,怀中的少年却猛然挥手打去,那银瓶便脱手而出。待他反应过来,银瓶已坠于池边,发出一声脆响。他呆呆拾起,将瓶子倒扣过来,瓶中那点珍贵的药液已悉数洒于池水中,点滴未留。
此时,门外秦义高声道:“堂主,容先生到了。”
李成贤看看手中的空瓶,再看看地上一脸漠然的少年,苦笑一声,这算……天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