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五十三.入城 ...
-
大漠无垠,砂砾在烈日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座座沙丘好似波浪般连绵起伏,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清脆的驼铃声中,一队乘者护着两辆华贵的大车缓缓行进,队伍蜿蜒迤逦,在茫茫黄沙中留下一条长长的轨迹。
当先两人并辔而行,一人蓝袍银冠,剑眉斜飞,一人红衣乌帽,面目俊雅,正是西夏三王爷李成贤与大宋使臣展昭。
宋人鲜少见到如此般雄浑的大漠景致,初时倒是颇为兴奋,这几日行将下来,每日只晚间歇息几个时辰,食水也已告罄,大部分兵士都被烈日炙烤得口唇干裂,汗湿衣背,脸现疲态。
队伍中忽然一阵骚乱,众人看去,原来是一名年纪稍长的兵士自驼背上跌落,眼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潮红,显是耐不住酷热,晕了过去。
展昭见此情形,心下不忍,跃下驼背,几步奔到那兵士近前,解下自己的水囊,俯身将水囊凑在他唇边,将仅余的几口水灌了进去,那兵士方悠然醒转,连声称谢。
烈日当头,水源将尽,展昭抬头望了望毒辣的太阳,向李成贤抱拳道:“敢问三王爷,我们还有几日的路程?”
李成贤扬眉笑道:“怎么?我西夏如此壮丽的美景,展大人难得一见,却不愿多看么?可是受不得这大漠的风沙漫天、骄阳如火?”
展昭听他意含讥讽,便也回以淡淡一笑道:“王爷说笑了,展某虽是一介武夫,倒也素喜山水景物,不过赏的是我大宋的青山秀水,奇松异石罢了,这大漠……”他微微摇了一下头,续道,“初见震撼,久了却不免心生疲惫……若王爷有兴,来日展某倒愿一一为王爷指点我大宋的名山大川,此刻却不是赏景之时,当务之急,若再不能寻得水源,恐怕……”
“哈哈,如此说来,来日定是要叨扰的了!至于水源么,展大人请看,那边景致如何?”李成贤口中轻笑,心中却暗道:“中原人人都道南侠素以温文儒雅搏名,堪称儒侠,却谁知如此舌尖口利,分毫不让……”□□不停,催着骆驼转过一处沙丘,随手一指。
展昭随后跟上,顺着他手指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眼前忽然开阔,一片凹地中央,碧波无澜,湖面如镜,几株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稀稀落落布在湖边,一派生机盎然。
李成贤高声道:“大家听好,连日赶路都辛苦了,今日我们便在此歇了,明日早间再行,午时过了关卡,便是我西夏的都城兴庆了!”驼队发出一声欢呼,向绿洲奔去,取水的,洗脸的,支帐篷的,埋锅起火的,一时间热闹非常。
帐篷支好,两名青衣小婢自第一辆大车中扶了位面覆轻纱的妙龄女子下来,另一辆车车帘微挑,一白衣少年缓步而出,想是见了这好大一片绿洲,神色自迷茫而渐转惊喜,唇边微现笑意,缓缓走向湖边。
李成贤正凝目看向那少年,只觉身边红影一闪,也不见展昭如何动作,已到了那少年身畔,携了他手悄声细语,那少年神色冷漠,却由得展昭拉了他转向车中。
李成贤席地而坐,以手支额冷眼旁观,见展昭眉梢眼角不经意流露出万般柔情,心绪不禁飘飞,忽忆起离京那日,那人清晰无比的绝俗容颜陡然出现在眼前,竟一时惊怔,随即哂然一笑,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而已,百年之后,红颜白骨,黄土埋身,美丑又有何干?想到赵祯眼中的不舍及展昭一路上对那少年堪称无微不至的照顾,再思及襄阳王赵爵的为情所苦,忍不住扯了唇角冷笑,大宋号称天朝大国,谁料上至国君王爷,下至小小护卫,竟一个个全是喜好男风的好色之徒,实实令人不齿!
又向大车望了一眼,只见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不由一声冷哼,想这二人俱是大宋侠者,行止却如此暧昧不清,罔顾伦理,怎堪这“侠”之一字?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轻叹一声,自怀中掏出个小小卷轴,水玉儿倒是尽心,这么快便搜罗了这许多趣事……锦毛鼠白玉堂,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行侠仗义,闹东京盗三宝,猫鼠相争,金殿拒封,独闯冲霄……倒是与之前所想的男宠形象谬之千里,有趣得很,可惜,如今只是个中了失魂引的傀儡娃娃……
遥想那人当年一身白衣一柄雪剑,冷目如电,傲笑天下,李成贤不觉有些神往,心中暗忖:失魂引之解,当日曾对赵爵提及,说易也极易,说难却也甚难,至今试药之人尚未有回复神智的……说来也怪,中了这药的人无不六亲不认,神智尽失,那人却有些不同,旁人根本不能近身,在那展昭面前倒乖顺得紧,难道是药效因人而异?现下颇有些后悔当年一怒之下,将制出失魂引这废药的药师拖出去砍了,又因解起来委实太过简单而根本未制解药,如今药方已失,只能看这白玉堂自己的造化了,或者可由此人研出新药也未可知……
正入神间,猛听耳边有人重重咳了一声道:“大漠晚间凉得很,请堂主早些入内歇息。”抬头见秦义正眉头微蹙盯着自己,面上略有诧色。
他点头站起,方才惊觉,适才恍惚间,眼光竟直直凝在车前,良久未曾移动,不禁自嘲一笑,看来数月的中原之行弄得人闲散了不少,竟有余暇在旁人身上放这些许心思,果然是太无聊了些。他性子洒脱,此般念头只在脑中转了一转,便再不去细思,倒也不觉如何尴尬。
夜幕低垂,辽阔的天空繁星闪烁,映着数点篝火,仿佛缀了无数宝石的黑色丝缎,在广袤的天地间无尽延展,为静谧的夜洒下温柔的银辉。相较之下,车内空间虽然狭小,却另有一番温馨旖旎。
展昭靠坐在车壁上,一下一下轻梳着怀中白衣人的长发,发丝如水倾泻,盖满了他整条手臂。他看着那人纯净的睡颜,想象着那双眼睛突然睁开,闪着狡黠灵动的光芒,跳起来意气风发地叫一声:“猫儿,快来与我比剑!”……眼中渐渐模糊,手中劲道稍大,白衣人轻而绵长的呼吸倏然一紧,大概是被扯痛了,修长的眉微微拧了一下,口中嘟囔了句什么,在展昭怀中翻身寻了个舒服所在,复又安然熟睡。
展昭暗暗叹了口气,将他揽紧了些,微阖了眼帘。不知是谁的脸孔不断在眼前晃动,兴庆……和亲……解药……当铺……地图……辨不清谁的声音,或严厉,或慈和,或威吓,或安慰,让他只觉满心如坠了千斤重的大石,溺水般的窒息感觉……好累,真想就此睡去,可是还不行……他想,明天就要到兴庆了,一切都如积于地下的炽热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李成贤所料果然不错,午时刚过,和亲队伍便已来至兴庆城外。依约,西夏王李元昊应亲至城门口相迎,此时寂寂清风中,城门忽启,却只一骑飞奔而出,至李成贤马前,马上乘者翻鞍下马,跪倒在地拜道:“三王爷,您可回来了!昊王特命小人在此迎大宋公主一行入城。”
李成贤便笑对展昭道:“展大人,我那王兄可比不得大宋皇帝陛下,有诸多能人贤臣分忧解难,他公务繁忙,大概是来不了了,就请大人随我进城吧!”
展昭剑眉微微一皱,朗声道:“三王爷此言差矣,婚姻之事乃人生头等大事,岂能……”
“哼,好大的架子!昊王乃我西夏一国之主,你不过是大宋一个小小四品官员,难道还要我主亲自出城相迎不成?”那适才出城的官员不知何时已立起身来,轻蔑地斜睨着展昭嘲道。
展昭面上怒色只一闪,面上又如往时一般温雅,淡然笑道:“不错,展某确是我朝四品官员,但如今身负皇命,有御赐金牌在此,见此牌便如我主亲临,莫非阁下是藐视我大宋皇帝陛下不成?况有我大宋公主殿下凤驾在此,我乃礼仪之邦,对贵邦向以礼待之,若阁下此说出于本意,展某只当阁下乃不识礼节之蛮夷,自不会同阁下一般见识,若是出于何人授意,这个……恕展某不敬,贵邦岂不自承蛮夷之邦?”
“哈哈,好一个御猫展昭,好一个‘蛮夷之邦’!我若不出城相迎,我整个西夏岂不真成了展大人口中的‘蛮夷之邦’?”展昭微愕间,只见城门大开,一队人马仪仗整齐,黄罗伞下一人身披绣金披风,头戴金龙冠,面目黝黑,五官端正,看去与李成贤有五分相似,只是年纪略长,多了些威严,少了几分俊秀,正自捻须大笑,眼中却阴沉如鹰隼,殊无笑意。
李成贤远远望见那人,立时喜动颜色,急催马上前,口中欢叫道:“王兄!”
那人冷峻的眼中透出些暖意,迎上来先拍了拍李成贤的肩膀,显见颇为宠爱这个幼弟,随后转向展昭,上下打量。
展昭心中一动,此人必是西夏王李元昊无疑,忙躬身行礼道:“大宋使臣展昭特奉我主之命,护送公主至此,见过昊王陛下。”
李元昊点点头笑道:“此番路途遥远,展大人辛苦了。早闻中原之地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展大人文武双全,机锋巧辩,实令人佩服!本王既已依约前来,还请大人入城一叙如何?”
展昭微笑道:“如此自当从命。陛下,请!”
二人大笑携手入城,两辆华车与大队人马押着箱笼马匹随后而行。兴庆城中,自此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