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洞不会下雨》千羽ASUKA

10、同行

　　清晨七点，手机闹钟机械响起，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冬日的阳光透过正前方的窗户恰如其分地投进来，温暖而不刺眼。

　　又一天。

　　昨晚好像梦到了从前，但具体的场景，他无法想起。只知道，睁眼瞬间，满是凌嘉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六年，已经很长了，也是时候告一段落了。然而，每当割舍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心中却又传来无比清晰的钝痛。

　　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做的是什么，而这个决定又是多自私。他自问不是一个好男人，但却又坏得那么不彻底。

　　每个人都是带着私心的个体，为了保护自己随时随地准备着伤害别人。无一例外。所以不需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他起床，戴眼镜，穿上外套。

　　向来没有关房门的习惯，出了房。隔壁的房门还是紧闭着，里头没有一点动静。

　　肖羽向来有赖床的习惯，经过三个月以来的同住，他很清楚。

　　花了大概十五分钟时间梳洗打理完毕后，他来到肖羽的房间前，轻轻扭动门锁，门就打开了。

　　什么啊……原来没有从里面反锁，那锁门有意义吗？

　　无奈地扶额，习惯性地蹙起眉头，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和他设置同一时间的手机闹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按掉，床上人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酣睡着，身体微微蜷曲，双手将被子抱得死紧。

　　朝日的晨曦打了进来，温柔地笼着床上尚在睡眠中的女子，微乱的发丝，浅薄的眼皮，细密的羽睫，轻微张翕的鼻息，稍张的红唇……阳光为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纯洁到令人不忍打扰。

　　曾多少次特意为看凌嘉的睡颜而悄悄醒来，一如此刻，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凝视，静静感受自心底溢出浓浓的爱恋。然而此刻当他看到另一个女人的睡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纯洁与美好，与爱情无关。

　　宛如神只般圣洁，不忍触碰。

　　黄子诺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擦觉，他嘴角勾出的笑意，是多么温柔。

　　坐于床上，他伸出手，轻轻将散落在女子脸上的发丝拂开，因方才触碰过冷水而稍带凉意的指尖抚上女子的眼睑，笔尖，嘴唇。

　　感觉到睡眠被打扰，女子本能地蹙起眉，眼皮动了动，发出一声埋怨般的呜咽。

　　黄子诺只觉得好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凉凉的手指再次贴上女子的脸庞，细细感受指尖的温度，进而改为轻轻揉捏。

　　——唔……冷……

　　女子一声喃呢，翻过身，依然紧闭双眸，双手摸索着，不其然地触到黄子诺的腰部，便整个人黏上去，抱得死紧。

　　好像猫……

　　看看手机，已经快到赖床时间的极限了，黄子诺决定叫醒这条虫。

　　“喂，起床了，再赖就迟到了哦。”

　　他弯腰在女子耳边说。

　　女子紧闭的眼睛再次动了动，仍然没有张开。

　　“好吵……再5分钟。”

　　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女子下意识收紧手臂，将臂中的物体抱得更紧。

　　男子没有办法，最后使出杀手锏。

　　冷不防将女子身上的棉被扯掉，冰冷的手直接贴上她的颈子。

　　“哇！！！”

　　与暖和被子截然相反的温度使女子一个激灵睁大眼，猛地看见面前放大了好几倍的脸。

　　“哟，终于醒了，睡公主。叫你起床可真是够呛。”

　　黄子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肖羽，戏谑而狭促的笑。

　　仰起头，呆滞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足足几秒钟，混沌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

　　沉默了几秒钟，带着严重的起床气，肖羽抄起旁边的抱枕猛力朝黄子诺的脸扔过去。

　　“滚！”

　　毫无形象的吼叫以及无法抑制的爆笑声打破了清晨的和曦充斥了整个房间，

　　黄子诺来到浴室，用温水打湿了毛巾，回到充满着低气压的房间里，见肖羽还是看着他一脸嫌恶，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他觉着有趣，但还是忍住笑，不再去惹她。继而蹲下身，左手食指抬起肖羽的下巴，右手掬起毛巾在她脸上轻轻蹭拭，见肖羽的表情由开始的讶异，到安静，再变成羞耻，最后一把抢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便飞也似地逃离了房间。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的大笑。

　　兀自举起红旗——顺毛成功。

　　怎么办？这个女人，真的好好玩……

　　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呢……

　　今天是肖羽负责带的成人网教班的考试，因为要做监考人员的工作，于是早早地到了公司总部，分发好试卷，然后一整天就百无聊赖地看一群平时不看书考试忙翻书的大龄青年奋战。想想当年堪称养猪场的大学时期，每天泡网，通宵，没课倒头睡，有课忙逃课的同龄人们，现在不知道都怎样了？有没有好好工作？是不是也像眼前这帮大龄青年一样，因为当年虚度光阴而悔不当初，而今为了一纸文凭拼死觅活？是不是都已经与最爱的人或者正好遇上的人步入婚姻礼堂，开始了人生另一个阶段而努力着？

　　于是她想到毕业宴会过后醉酒与小虚通宵逛街，想到对健师兄那种懵懵懂懂的情愫，想到在漫画协会里与大家相处的时刻，想到各种，想到宿舍的朋友……告别校园生活已经进入第二个年头，昔日的时光重现，依旧入木三分。

　　“老师，我写好了。”男生来到讲台前，递上手中成叠的考卷。

　　见肖羽还是看着窗外一脸茫然，男生试探性地再次呼唤。

　　“啊哦。辛苦你了。”

　　肖羽从沉思中回过神，歉意地笑笑。她将男生交过来的考卷按照编号整理好，男生的笔触细腻而文雅，每一题都答得仔仔细细工工整整，没有一分一毫的马虎。

　　抬头看看，时至中午，教室里还有半数学员在埋头苦斗，无奈地叹气，肖羽解散了学员，准备下午再战。

　　“老师。”

　　出了教室，被一个声音叫住。肖羽回头，见刚才交卷的那位男生走上前来，满脸欢愉。

　　由于带的是网络教育，日常交流都在网络上，相较于经常见面的面授班学生，自然大家都是素未谋面。

　　“同学，你好像是全班唯一一个只用一个上午就考完了所有科目的同学呢。”

　　肖羽笑，心里对这位勤快的大男孩带了点好感。毕竟成年人踏入社会后，为的只是一纸文凭，真正想要用心学习的人屈指可数。

　　“老师现在是要去吃饭吗？”男生遂问。

　　“嗯，你要回家？”

　　“不，下午还要去上课，现在去吃饭，可以的话，一起去吧，这附近的便利店的关东煮很不错，你喜欢的吧？”男生嘴角含笑。

　　男生叫樊宸，24岁，在职研究生，网教群中名为落叶秋寒。

　　“原来落叶秋寒就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个至少三十几岁的欧基桑呢。”肖羽笑道。

　　“老师你真失礼，我也以为‘老师’至少是个三四十岁的欧巴桑啊，怎料到你居然和我同龄。不过24岁就已经当老师了，好厉害。”

　　樊宸一脸由衷的表情让肖羽笑了起来。

　　“你的老师另有其人啦，我只是负责上传下达的小教务而已。”

　　“什么啊……亏我还那样称赞你。不过还是很厉害啊，明明不是老师，却让我们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叫老师。可能因为小时候的梦想，我一直觉得老师是个很棒的称呼呢。”

　　说着这话的樊宸，眼睛始终透过眼前的玻璃窗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依然微微笑，露出右边不甚明显的尖尖虎牙，带着与言辞间不相符的稚气。

　　每个人心中都有梦，所谓梦寐以求。然而，大部分人都只能带着憧憬与惋惜去诠释这个梦。如果梦想那么容易就触及到的话，它还能叫做梦想吗？

　　“樊宸，我不知道你的梦想什么时候能够实现，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实现，但是，一直追逐着它的快乐，你能体会的吧？如果你得到了它，那是它给予你的回报，如果你最终还是不能得到它，那么，你所经历的快乐，始终都是属于你自己的。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静静凝视着肖羽几秒，樊宸漾开笑容，伸手揉乱了肖羽的发丝。

　　“你果然很厉害呢，老师。”

　　说着，樊宸从椅子上下来，兀自走开，不一会便带着两只便利店的大号一次性纸杯回来，将其中一只递到肖羽面前。

　　“老师，这是回礼，青柠味，你喜欢的吧？”樊宸有点调皮地眨眨眼。

　　在网上与‘落叶秋寒’聊过几次，他说他很喜欢看她写的文字，字里行间无意识透露出的个人信息，尽管是以第三人称诠释，他居然都记得很清楚。

　　丝丝冷气在映射着窗外街景的玻璃窗的衬托下从纸杯周围蔓延出来，转动纸杯，上面写的是“Slurpee”，是便利店特有的碎冰制品。

　　“谢谢！我怎么觉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暗中跟踪过我？”

　　肖羽忍住笑，冷不防用冰冷的手去折磨樊宸的头发。

　　樊宸也笑。

　　两人出了便利店，冬季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打在店外面那两棵树上，稀疏的黄叶间，露出点点嫩叶。

　　春天快要来了呢……

　　与樊宸分别后，肖羽回到公司，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直到最后一个学员交卷离开后，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按顺序整理好卷子，肖羽收拾包包，抱着一堆卷子离开了公司。

　　踏出电梯，迎面看见公司楼下的长沙发上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肖羽不由得站住脚，这家伙……

　　与此同时，男子也抬头看见了肖羽，并向她招手。

　　待肖羽来到面前，黄子诺站起身，顺手接过肖羽怀中那个装着一堆试卷的袋子，抬手揉了揉肖羽的头。

　　“辛苦了，回去吧。”

　　看着一脸呆滞的肖羽，黄子诺笑模笑样，一手提着卷子，一手拉起肖羽的手往公司门外走去。

　　“为，为什么过来？我们的点不是离这里很远吗？”

　　再说，干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拉人家的手啦！她挣脱，不料黄子诺的手收得更紧了。

　　“我下班的时候见天很暗，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你不是没带伞吗？卷子淋湿了怎么办？”

　　……

　　肖羽没话可说，由他牵着自己走出公司所在的大厦。果然，中午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时一片阴霾，绵绵密密地飘着冷雨，并不算大，地面半干半湿，行人脚步匆匆地赶着路。

　　“看吧，要是我不来看你要怎么回去。”

　　轻笑着，黄子诺从包包里掏出伞，撑开。

　　“走吧。”

　　“嗯……”

　　由于提着卷子和撑伞的关系，黄子诺没有再牵肖羽的手，两人并排着走在华灯初上的道上，在路灯的折射下，地上投下一高一矮两道长长的影子。

　　被黄子诺牵过的右手似乎‘兹兹’地开始发烫，肖羽抬头，用眼尾余光瞄了眼身边的黄子诺，他目望前方，右手握着的伞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方向偏了一大半，穿着黑色风衣的左肩颜色深了一块。

　　笨蛋……肖羽在心中说道。

　　两个人，一把伞，伞外烟雨迷蒙，伞里一片晴天，伞柄，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