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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饮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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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先生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果然是是一个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人。”展昭道:“想不到木先生邀展昭前来,竟是为了出言讽刺。”
木先生桀桀怪笑数声,阴恻恻道:“在下不过好意提醒,只怕你还回不去,他便活不成了,何况展护卫自己,又有几分把握与人逼毒?”木先生拾起丁兆惠插在雪地上剑,递交到展昭手里:“你若就此砍下他手臂来,或还可救。”
展昭不知木先生话里几分真假,忖道,兆惠心气之高不亚于白五弟,若真如此,断他一臂,如苍鹰折翼,岂不毁却他一生?听出他弦外之音,因道:“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木先生何以告诉展昭?”
木先生道:“展护卫是聪明人,在下也不用兜圈子了,在下平生好赌,这里有三杯酒,有两杯有毒,一杯却是普通水酒,展护卫任选一杯,无论结果如何,在下必奉上解药解救展护卫这位朋友,不知展护卫愿不愿意与在下一赌?”
展昭转过身来,缓缓看向木先生:“木先生以为展昭会相信?”木先生道:“展护卫莫非没有胆子一试?”展昭道:“展昭只是不解,木先生若想要展昭性命,何不直接来取?”
木先生冷冷道:“展护卫行走江湖难道忘了,杀人容易,而叫人生不如死,岂非比杀了他更加大快人心?”展昭蓦地一惊,忽地想起一件旧事,仿佛被人狠狠从心底揪出来,心中一痛,险些托不住丁兆惠。
丁兆惠被这一晃,迷迷糊糊醒来,眼看木先生向自己走来,似乎意识到什么,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扎几下,气急败坏道:“展昭,你放开我,我不愿欠你的!”
展昭将丁兆惠放平,木先生撬开丁兆惠牙关,顺势在他颌下一托,咕地一声,药丸随着几句未出口的话,一同滑进肚里,展昭乘势点了丁兆惠穴道,手势利落,极为默契,木先生赞赏地看了展昭一眼,放开丁兆惠。
木先生斟满酒杯,道:“展护卫还要想一想么?”
展昭强笑道:“展昭已然别无选择了。”眼光扫过托盘中三只酒杯,随意拿起其中一杯,毫不犹豫,就要饮下!
慕容九歌忽然道:“慢着!”
慕容九歌一直冷眼看着师兄同展昭,他对这位师门之中素未蒙面,神神秘秘的二师兄,并不十分的信任。但此人仅仅是手中一枚短笛便给了展昭一行一个下马威,师兄究竟还有多少手段未使出,而这三杯酒里又究竟卖的什么药?是师父的旨意,红枫堂的命令?还是他和展昭串通起来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
慕容九歌凑近酒杯,细目瞧了一眼两杯余酒,忽然,眉间一挑,神情复杂地看了展昭一眼。木先生不悦道:“师弟瞧清楚了?你放心,我的无妄虽不比师弟的牵机,倘若展护卫不幸选中,却也不至就立时要了性命,牵机不发,无妄自然不会先发,师弟若想同展护卫比试,为兄的自然乐意作个见证。”
慕容九歌笑道:“师兄多虑了,小弟怎敢质疑无妄?”又向展昭道:“展护卫还有机会,不再换了么?”
展昭见他如此,反而有几分坦然,道:“生死由命,展昭不改了。”一口饮尽笑道:“二十年的竹叶青,木先生备得好酒!”将空杯一掷,拱手向慕容九歌道:“正要请教慕容兄高招。”
慕容九歌没想到展昭如此轻易转了念头,呆了一呆,方道:“展护卫好气魄!”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声可惜。他方才看过两杯酒中,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依此而论,展昭喝下的那杯必是毒酒无妄无疑了。他从前怨恨展昭,是因为展昭杀了岳瑶的心上人雷星河,最初他是有一丝欢喜,甚至是感激的,可是后来看到岳瑶心碎神伤,他开始觉得,害得岳瑶痛苦半生的正是眼前的展昭!而今为了半幅所谓八阵图,他又开始鼓动昀儿和自己作对,红枫堂砸了差事,靖和王爷和襄阳王爷极是不满,靖和王爷听说昀儿中原种种情状,更是下了必杀之令,于公于私,这个展昭都不得不除了。
慕容九歌折扇一摆,道:“你我今日之斗,无论生死,各安天命!与旁人无涉。”展昭笑道:“正是如此。”
慕容九歌一斗折扇,翩如飞鸟,疾如闪电,一招鹰搏长空,向展昭扑来!展昭横剑一封,避开来势,剑尖微颤,抖起数朵剑花,错落有致,似点点星光,耀眼生缬,正是飞星剑法。慕容九歌折扇斜指,避开星光,闪电般插入,直指展昭期门穴,展昭料他来势,挥袖挡格,一招不待使老,剑锋倏转,不可思议地一剑挑开折扇,当地一声,慕容九歌退开三步,展昭衣袖亦被折扇边缘扫中,吃——的一声,开了一道口子,原来慕容九歌折扇边缘镶有钢仞,打开之时,便可作短剑之用。
慕容九歌脱口赞道:“好身手!”他口中随时如此,心中已然暗暗吃惊了,习武之人,出手便可知高低,展昭果然是一名难缠的劲敌!他的剑式之中竟有如此霸气,与上次交手又全然不同。若非上次他中箭在先,又护着昀儿同自己拖延只怕早无今日之斗!
展昭亦是有几分吃惊,淮阳府高德泰尸身手腕之上包裹细窄伤口,他一直不得解释,方才兆惠出招之时便有几分怀疑,因而方才出手有意一式,此刻看来,那伤口必是他手中铁扇所致。丁兆惠方才言他杀死高德泰,他是知道的。只是慕容九歌的功夫何致几次不能得手,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岳姐姐一路上有意回护?难道阵图之事,竟还有别人知道?这一路人,又究竟是谁?
高手过招,岂容分神,眼见慕容九歌挥扇前来,胸前三处大穴已在他掌风之中,无论如何,必有一处穴道被他扫着了,情急之下,脚下一个踉跄,斜跃数步,一招风卷残云,反手去削慕容九歌手腕,说时迟,那时快,慕容九歌身如灵蛇般,左手一收,右手成掌推出,正是一招“弯弓射雕”。展昭见他来势凌厉,以攻为守,也知今日之势难善了,顾不得南荻嘱咐,在他掌心一弹,慕容九歌只觉一股绵绵内力,宛如溪流,绵密似网不绝涌出!登感呼吸不畅,只觉周身寒气包围,似冰似雪,相持片刻,胸腑一阵翻腾,猛一咬牙,折扇压住湛庐,顺势旋身一个急转,倒纵出一丈开外。
猛地听身后木先生冷笑一声,不觉怒意顿生,便是你又能如何?却看展昭,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他固然勉力掩饰,心道,原来展昭已是强弩之末,他毕竟还是没能解毒。心中一喜,精神陡振,欺身再上。
展昭确然已是强弩之末,他自受伤后体力大不如前,常常困极思倦,知是牵机发作之事,南荻封他灵台、大椎两处穴道,临行前叮嘱再三,不可妄动真气,方才一番拼斗,也不过勉力为之。他知白玉堂候他不至必会前来,因此,在同木先生一赌的同时,却也对老天下了一个赌!
眼见慕容九歌挥扇又至,举剑便格,却不知怎的,手臂一酸,气力顿失,长剑险些拿捏不住,情急之中,倒踏七星,避开要害,只是身子已被掌缘扫中,眼前一黑,一口鲜血涌至喉头,退至崖边一块凸起石旁。
山风剌剌,吹动三人衣角,展昭的喘息声渐渐粗重可闻了。
木先生忽然开口道:“师弟,展昭已然输了。”
慕容九歌看着展昭,狞笑道:“他非但输了,而且该死了。”
木先生道:“师弟,你这是何意?”
慕容九歌道:“师兄忘了王爷的命令了么?”
木先生道:“你杀了他,小师妹怎么办?”
慕容九歌笑道:“二师兄怎的和大师姐一般说话,我正是要杀了这个中原男人,好教小师妹及早回头,免得伤心一世。”
展昭此刻已无半分力气,听他二人说话,仿佛处置猎物一般,不觉苦笑,展昭阿展昭,你也有今日?待听到小师妹一段,不觉心头一震,昀儿,昀儿她果然如此傻么?蓦地身子一阵痉挛,浑身抖如枯叶,眼前事物忽然旋转起来。展昭极力撑着,心中道,展昭,你绝不可晕去。
蓦地听慕容九歌道:“名满天下的展昭不过如此,竟然似狗一样,在我面前呻吟了,哈哈,他不过是宋廷的一只走狗。”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像自己走来,忽听一声,“师姐!”声音甚是急促,展昭心头一阵恍惚,是大师兄来了么?
猛听一阵衣袂声响,再睁眼时,慕容九歌立在身前五尺之外,他的身上,插着一柄剑,剑自背心,穿透胸腑。慕容九歌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像木先生,“师兄,是你?”木先生桀桀怪笑道:“好师弟,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为岳瑶报仇,杀了展昭是不是?”
慕容九歌道:“是王爷叫你杀我?”
木先生道:“红枫堂留你,迟早是个祸患。”
慕容九歌道:“你为了展昭居然杀我,红枫堂的祸患,果然是你……”一气未完,哈哈大笑,牵动伤口,身子向前便倒,血喷涌着溜出来,染红白衫,溅到展昭身上,血流到地上,很快成了一片红雪,展昭眼前,一片刺红。
慕容九歌身子将倒之际,猛地被人扶住,慕容九歌定睛一看,又惊又喜道:“阿瑶,果然是你么?”心绪激荡之下,一口鲜血喷出来。岳瑶手中取出一丸药来,慕容九歌道:“不必浪费了,我是不成的了。”岳瑶见他伤势沉重,也知难救,含泪道:“傻子,你怎的不躲?”
慕容九歌听到一声傻子,心中欢喜异常,原本沉寂如死的眼中蓦地焕发出异样神采,喘息着道:“有你这一声,我便是死了,也值得了,这些年,我……”岳瑶按住他嘴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眼泪像珠串一样落下来。她曾经以为,为雷星河流干的泪水,居然又一次落下来。
慕容九歌轻轻拭去她泪水,道:“你怎么又哭了,你记得么?你小时候最是爱哭,你叫我九哥,给我唱图兰儿……阿瑶,我那时心里好快活。”
慕容九歌道:“阿瑶,你……亲我一亲好不好?”岳瑶脸上一僵,似乎有些犹豫,终于摇了摇头。
木先生冷冷看着这一切,似乎有些呆,紧握着的手不觉间微微抖起来。展昭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为慕容九歌有些遗憾,岳姐姐毕竟不肯答应他。
慕容九歌目光一转,向展昭道:“展护卫,我有一个秘密要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可否移步过来?”
展昭点头。岳瑶轻轻抽身将慕容九歌交给展昭,背转身走开几步。慕容九歌目光流连,看着岳瑶远去背影,展昭扶住他身子,想要安慰几句,慕容九歌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轻轻叹道:“罢了,在她心里,我始终都及不上你的师兄。”展昭不便接口,只道:“慕容兄,不知有什么话?”
慕容九歌道:“这一个秘密,你不可告知他人,其实,其实那个锦盒……”忽然剧烈喘息,双目圆睁,身子陡然一软,展昭大惊道:“慕容兄!”
慕容九歌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呼地一掌推出,展昭前胸门户大开,猝不及防,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身后便是断崖,展昭抓住一块石头,不料雪后石上极滑,挣扎几下,身子不由向崖下堕去!
岳瑶木先生听到身后有异,双双抢至崖边,已然晚了。木先生抓起慕容九歌,“你……”慕容九歌狂笑数声,道:“他服了你的无妄,他死在你手上,和死在我手上有什么区别?你忘了,我也是司马无名的弟子,你不要我杀他,我偏偏要,展昭……他也从未赢过我。”慕容九歌道:“阿瑶,在你心里,我连他的师弟都及不上,这个秘密我永远也不会说!”狂笑数声,轰然而倒!双目紧紧睁着,似乎说不尽的不甘!
风雪过后的树林里,静的可拍,岳瑶和木先生,死去的慕容九歌,还有被展昭点穴昏迷的丁兆惠,谁都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了,而此刻,清醒的远远比死去的要痛苦得多。
许久,岳瑶开口道:“你早就瞧见我了?”木先生点点头,道:“他也瞧见了。”木先生又道:“大师姐,多年不见,你还好么?”岳瑶道:“这些年,师父一直惦念你。”木先生道:“师父,从他逐我出师们的一刻,我和他便已无师徒情份了。”岳瑶道:“过了这些年,你还是不能忘记。”
木先生道:“师姐不也一样。”岳瑶忽地厉声道:“你究竟是谁?”木先生道:“这么些年,我是谁,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转身向林子深处,经过丁兆惠身前,顿了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多时消失无踪。
启明星的光芒渐渐暗下去,黎明终于悄悄地来临了。
“展昭!”“展护卫!”“展大哥!”伴着一阵喊声,三匹快马已然冲入林中,当先一人正是白玉堂!身后并辔乃是卫子青和宁王赵祈。
白玉堂一眼看到树下的丁兆惠,解开他穴道,劈头便问:“展昭呢?”丁兆惠醒来,见是白玉堂道:“你怎么才来!展昭他和慕容九歌……”想展昭处境,顾不上身子麻木,向断崖望去。赵祈只觉身旁衣袂飒然,两条身影已然越过自己,双双抢奔过去,正是白玉堂和卫子青。
眼前血迹斑斑,凌乱的足迹,雪地里一大片刺目的鲜红,卫子青心呼地一沉,展大哥!白玉堂一步冲到崖边赤红着眼睛道:“笨猫!谁要你逞能!”
卫子青拦住他道:“这不是展大哥的血。展大哥穿的是官靴,纹理不同。”卫子青一说,白玉堂也发现足迹不对,心稍微一松,忽见眼前石下雪地里埋着半截翠绿,在崖边,被风吹的,穗儿摇摆不已。竟是展昭先前拿着的短笛,卫子青也瞧见了,两人交换下目光,不约而同向崖下望去,深谷中烟云缭绕,不知是雪是雾,浮在上面。赵祈见他们不说话,疑惑上前道:“子青,怎么了?”
白玉堂见他嘴角上扬居然有几分似笑,隐藏许久的愤怒爆发出来,狠狠一推赵祈,“若不是你在后面磨磨蹭蹭,展昭怎么会出事?!”赵祈脚下一滑,带起几大块雪向崖下滚落,卫子青忙扶住他。赵祈瞧着骨碌碌滚下去的积雪,惊魂未定,顾不得发火,瞥见卫子青苍白脸色,恍然明白几分,颤抖着道:“子青,展护卫他真的掉下去了么?”
白玉堂猛地转过头来,目光似利刃,狠狠瞪着赵祈道:“他怎会下去,臭猫,你怎敢骗我!怎敢骗我!”山谷里传来回音,你怎敢骗我,怎敢骗我!声声回响,悲怆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