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宋斯尹

4、吴嘉凡 1

　　到画廊之后差不多是晚饭时间，莫念遥索性在附近快餐店吃了个饭再开门。本来请了假可以直接回家，但莫念遥有点私心，她想在二楼画室画画。
　　莫念遥承认自己不是一个优秀的艺术生，她画的画不是很好看，也没有什么人喜欢。学画画本来是爸爸的初衷，想她学多一点东西，就带去了少年艺术班。画了这么多年，老师对她的画的评价都是负面的，小时候脸皮薄，灰心的时候想过放弃，倒是爸爸一直支持自己。后来画着画着，她觉得也没所谓了，反正平时文化课的成绩也不是很好，考艺术生其实也不错，画的画怎样有什么所谓，反正她自己喜欢，这样就够了。
　　听着王菲的歌在纸上勾勒心情，有点复杂又觉得很简单，阴沉又觉得有点明朗。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画室的窗户看出去，高楼跟路灯慢慢光亮起来，像是冰洁在黑暗冬夜里的手触碰到了终于温热的烛光，在这之前所有被寒冷打压的委屈，在一瞬间全部都可以原谅释怀。
　　突然看到画布上有被遮挡的阴影，莫念遥转过头去。是苏阳师兄的朋友，吴嘉凡。画廊开业的时候苏阳师兄在一楼办了个酒会，跟其他人介绍老板的时候也提到他，说画廊他也是股东，说是搞金融的。虽然不喜欢出席乱七八糟的应酬，但认一下人也是没有坏处的。你来做什么？苏阳不在。吴嘉凡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听着歌，但是他要说什么的话，该听的还是会听到的。可能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苏阳不在。莫念遥没有停笔，补充了一句。
　　呃，之前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长发的女生？吴嘉凡沉默了一阵子，没有回答她，反而无厘头地问了一句。莫念遥的笔停了一下，心里觉得好笑，问别人她自己在哪里，哈哈。你找她？莫念遥强忍着笑意，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吴嘉凡还是沉默，她也没什么所谓。天色已晚，反正也要回家了，莫念遥停了笔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
　　吴嘉凡突然问要不要送你的时候，莫念遥是有点惊奇的，虽然说他也算是个老板，但这样体恤员工也没有什么必要。但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一点多了，就说了声好呀，出于礼貌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已经这么晚了，别说地铁，公交都下班了，从画廊乘的士回家很贵的，反正他说要送，矫情推辞自己就吃亏了。

　　回去的时候莫念遥吹着夜风，短发一直拍打着脸，有点疼，但她其实挺喜欢的。轻轻闭上眼睛吹着夏天晚上夹杂着微热的风，倒也感觉舒服。莫念遥不算一个爱说话的人，吴嘉凡也没有打扰，车里的气氛静得有些诡异，但这样却让她觉得挺好的。忙着画廊开业的事情，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想到今晚回去煎好药喝了就能够睡上好觉，莫念遥心里很开心，也有点期待。
　　呃，你平时是怎么上班的啊？吴嘉凡问了一句。地铁。莫念遥还是闭着眼睛，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在睡觉了，刚才像是在说梦话。不过想起之前苏阳师兄送她回家的时候问她住这么远平时要怎么去画廊，她也是这样回答。老城区是比较旧，而且不在市中心，租金比较便宜，之前帮画漫画的工作只在家里完成就好，也没有想过也住靠近市区的地方。答应苏阳师兄要帮他打理画廊之后是有想过搬去附近的地方，但想到租金比较贵，而且搬家麻烦，就取消了念头，反正乘地铁一天的交通费也不过几块钱。
　　空调的低冷慢慢包裹住夏夜里发热的肌肤，迎面吹来的风慢慢变小，风声也慢慢变没。资本家真是矜贵啊，莫念遥心里感叹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看窗外，这里离家还远着呢，跟吴嘉凡又不熟，好在没有说出来，翻脸不认人扔自己在这里被人先奸后杀弃尸荒野也没有人知道。想要再闭目养神的时候，看到吴嘉凡的手伸向车内收音机的开关，应该是想关掉。1：45，还有10分钟就有深夜鬼故事。莫念遥说了一句953，吴嘉凡停顿了几秒，可能是听不懂。953，电台。她提高了一点音量。见到他调到了那个频道，莫念遥才安心地把微张的眼睛闭上。
　　深夜鬼故事开场时，主持人会装神弄鬼地呜一声，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莫念遥有点高兴。但旁边的司机有点不淡定，想要转弯的时候吓了一跳手一打滑没有抓住方向盘。莫念遥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但怕被吴嘉凡看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兴许是真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看出异样，莫念遥听到旁边的人鬼鬼祟祟地呼了一口气。他在庆幸什么啊，莫念遥有点无语。
　　到家楼下的时候，节目还没有播完。莫念遥的内心其实很挣扎的，听到精彩部分，如果现在回家，可能就会错过很多了，但是如果不走的话，有耽搁了人家的时间，毕竟不是很熟，麻烦人家已经很不好了现在还要人家等着。挣扎了一下想要回家的时候，吴嘉凡已经摇下车窗，熄掉引擎，剩下诡异的节目在夜深人静的老城区里幽幽回荡。说来莫念遥其实挺佩服这个主持人的，午夜做节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且深夜鬼节目本来就不是很多人听，毕竟胆子大的人也不是特别多，而且三更半夜也没有谁为了这个节目不睡觉，但是他说得很生动，能够听出来他是挺热爱这份工作的，所以她很欣赏他。
　　节目很快就结束了，除了收音机的广告声音，车厢里一贯的沉静，莫念遥看了一眼吴嘉凡想说自己要回家了，发现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分明就是睡着了。想到今晚他想来找苏阳师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能是加班的，又送自己回家，莫念遥不忍心吵醒他。但她毕竟也不是狠心的人，人家对自己也不错，总不能自己回家把自己晾在这里睡一晚。挣扎了一下莫念遥想着索性去便利店买几罐啤酒过来听广播，你睡你的，我也不失道义。
　　解安全带的时候吴嘉凡可能听到声音，醒了过来。你醒啦？声音低沉温濡，好像睡了满足的一觉早上还没开声一样。莫念遥不知道怎么接话，在他摇摇头清清嗓子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的时候，含糊的嗯了一声。后来她还是良心过意不去跟他说其实她早就醒来了，但是想听完节目再走。苏阳师兄对自己是挺不错的，但是如果吴嘉凡在他面前告状的话，这么安逸的工作怎样也轮不到我了，莫念遥心里真的挺过意不去的。听到吴嘉凡说没关系之后，她才慢慢蹭下了车。

　　在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之后出来看到吴嘉凡才开始启动车子，眼神有点呆滞，可能真的很累吧。怎么说人家都是自己的老板，而且是因为要送自己回家才耽误睡觉的时间，莫念遥怀着满腔的愧意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车窗，呃，很晚了，你这么困，不如先上我家睡觉，明天再回去吧。心里也默默加了句，反正我也失眠，不煎药喝，也不跟你抢床睡。
　　莫念遥挺保守的，爸爸是个历史老师，妈妈是个会计，从小就灌输不能跟男生走得太近的思想，虽然在读书的时候也是一直违抗，交了几个兄弟，但是邀请别人上自己家睡觉的事情真的一次也没有做过。虽然跟苏阳师兄那种花花公子玩，但吴嘉凡看上去也算个正人君子，怎么说还是好心送自己回来了，而且看上去真的累的像狗一样，估计两巴掌扇过去能够当场歇菜，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吴嘉凡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莫念遥，难道他觉得自己是女色狼？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回家睡也要跟老妈报备吗？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莫念遥有点想笑，她是有报复的小心思的，竟然觉得自己是女色狼，你才是没有断奶的婴儿。
　　吴嘉凡说了一句，开玩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就随着莫念遥上去了。打发他去洗澡之后莫念遥坐在地上看电视，吴嘉凡穿着她的大码T恤衫出来之后她心里觉得好搞笑，但碍于人家是自己的老板她终于还是没有敢笑出来。
　　总的来说吴嘉凡睡觉还是挺安静的，没有什么翻身的大动作也没有打鼾，这对于失眠的莫念遥来说跟自己在家看电视也是一样的感觉。反正晚上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洗澡之后看电视喝啤酒，无聊了就上网写东西，再不然就用望远镜看看对面的房子还有没有跟她一样午夜还没睡的不安的人。
　　折腾一夜之后天已经有开始变亮的感觉，七点半的时候妈妈发信息来叫她今晚回去吃饭。莫念遥本来还想问为什么这么突然，但是想一想，其实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二十四岁，听上去还年轻，其实也不算很小了，同学里很多都已经结婚，生了孩子做爸爸妈妈的也不少了，她单身也就算了，妈妈软磨硬泡想她带多一点男性朋友回家玩玩也想不到什么人选，无论自己有什么意思，父母紧张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莫念遥把睡衣袖子掀上了一点，手指长的疤，很多东西很沉重，肩负起来，却怎样也放不下，一年前鼓起勇气去洗的纹身现在还有一点点青色的痕迹，总是以为时间长了什么都可以淡忘，但好像自己很努力却什么都做不了。
　　吴嘉凡醒来的时候好像有点抱歉，莫念遥也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她偷偷打量了一下吴嘉凡，长得不错，高高的，身材也不差，事业也算有成，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想要倒追的女生到了去了，这么大的一块鲜肉已经放在自己的盘里，自己也没有胃口想要吃下去，突然间就觉得恐惧起来。莫念遥说了一句没关系，睁开眼睛看着天花上的吊灯，又突然眯起眼睛，说，你不睡，也没有人睡。突然间就不想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