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宋斯尹

3、小桃

　　小桃的中医诊所是有点远的，坐地铁过去也要四十多分钟。本来莫念遥是不想请假的，但睁着眼睛毫无困意地看了粤语残片一个晚上之后天亮时模模糊糊睡着了。睡得很浅，但因为做着四年来几乎一样的梦，像是被人强迫塞进一间黑房子里看着镜头摇晃的DV机拍下来的恐怖影像，梦里的声音跟早上老城区的热闹声音混杂在耳边，挣扎了好久却好像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从沙发上翻身掉在地上的时候，好像轰地一下，什么都没有了。莫念遥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眨眼的时候眼睛有种黏糊糊的感觉。躺了一会儿想起来洗漱的时候又坐下揉揉隐隐发痛的头，刘海因为被冷汗沾湿，一撮撮粘在额头上。洗脸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像是过敏了一样，又红又肿。
　　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发现快十点了，去小桃的中医诊所，一来一回也赶不回画廊开门。乘地铁之前莫念遥给小桃发了条信息：半个月的药，你先准备，我过来拿。错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期，上地铁的时候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之后手机震动，小桃回信息：好。
　　旁边有人拿着报纸或者书看着的人，莫念遥看了几眼，最后拿出耳机插进手机听歌。读书的时候她一直调侃自己学美术跟学音乐的同学是艺术家，但同样的称谓别人用来笑她的时候她笑笑拒绝说不敢当。她会涂鸦，有时候也看书，睡不着的时候也会上网搜几部文艺片尝试去催眠自己，她很难像其他人一样，随身带着一本喜欢的书，在静下来的时候，拿出来看几段或者几个章节，学习或者是安抚自己。在现实世界里，她不过是一个会画画的文盲。
　　拿了药跟小桃吃了一顿饭，还有她的老公。小桃很想念自己，她老公态度也是不错的，聊天的时候也时不时笑着加入。等到诊所快到开门时间的时候莫念遥就请辞了，中医诊所是小桃跟她老公两个人开的私人诊所，本来小桃说好久没有看过她想再聊聊迟点再去开门，但莫念遥还是摇头拒绝了，小桃是个很好的朋友，她也很想跟她聊天，但工作是正经事，真的不想耽误小桃他们。

　　小桃是莫念遥无意认识的朋友。一年前她们还是陌生人，参加同一个旅行团去香港，但同样都只是希望跟着旅行团来回，不跟行程活动。跟导游说的时候他还问她是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有一个团友跟她也是一样，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只要一起来回。莫念遥那时候是想去看画展的，而小桃是参加中医交流，只是等到回程时她们两个都因为意外差点错过了旅行团的集中时间，赶上车的时候刚好一起坐。本来一整车的人已经等了她们快半小时了，准备开车的时候她们刚好赶上，整辆车子的人都怨声载道，她们两个也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
　　小桃比她大两岁，认识她之前就已经结婚了，但到现在还没有生养孩子的计划，说是诊所只有他们夫妇两人，生小孩缺人手会不方便，等到找到帮手再说。小桃是理科生，跟她老公在高中就认识了，是早恋，本来大学志愿报名她是想读心理学的，但他老公读中医想以后开诊所，夫唱妇随，她一咬牙就改了中医学。莫念遥只见过小桃的老公几次，长得不错，但挺老实的，对小桃很专一。小桃说她到目前为止做的最疯狂的事就是跟着她老公报了中医学，本来她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专业的，如果在大学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分手了，读了几年，也不知道毕业出来社会要做什么。好在她老公一直对她很专一，而且在他们毕业半年之后就结婚了，到现在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从香港回来那天分别的时候小桃说跟她很聊得来想跟她交换电话，本来莫念遥是不太愿意的，比较这只是旅程里无意认识的人，聊得来说的也不过是客套话，下了车就是陌生人，没有什么必要联系了，但是小桃看上去很认真眼神也挺恳切的，就把电话给她了。不过果然如莫念遥所想，她们下车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逐渐地，她也快忘记手机联系人列表里有个人叫小桃了。
　　小桃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午夜三点二十分，那时候莫念遥摊睡在沙发上看英超直播，其实她是看不懂足球的，也不明白个中乐趣，只是打发失眠时间罢了。小桃约她去酒吧，那边有点吵杂，仔细听才听到酒吧的名字，小桃好像还说了几句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挂上电话之后莫念遥还是赶过去了。午夜地铁跟公交都停班了，到达之后付的士车费时莫念遥还真的有点心痛。进入酒吧之后穿过人群找到醉倒在吧台上的小桃。服务生一脸担忧地看着小桃，看到莫念遥来接人的时候，说她喝太多了，好像不开心。莫念遥放下几百块之后无视服务生收钱的笑容，就架着小桃走了。
　　小桃长得不是很高，也不算胖，但她醉得不省人事，莫念遥带她走的时候还真的费了不少力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顿她，就在附近找了家旅店，身上的负担终于可以卸了下来。小桃喝醉之后也没有吐，睡着过去也没有说梦话，只是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小手紧紧抓着床单，有时还踢踢腿或者打打床。
　　莫念遥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不知怎的，她觉得小桃是个隐忍的人。有夫之妇在酒吧里深夜喝酒喝成这样没有找自己的老公反而找她这个陌生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舒服，但她就是喝醉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紧张抓着床单，连睡觉都是戒备状态。小桃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虽然调成了静音，但屏幕还是一直一闪一闪的，莫念遥不想理别人的私事，但她无意中瞄了一样还是看到了来电者的名字：混蛋。
　　再看着床上渐渐安定下来熟睡的人，莫念遥不禁发笑。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想笑，她哈哈哈哈地笑了很久，眼泪都出来了，好在喝醉的人还在睡觉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因为带她过来费了很大劳力，莫念遥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才睡了三个小时，但却莫名地感到神清气爽，像是跟四年前一样，没有失眠，睡了很饱足的觉。小桃的手机电量已经不多了，但电话还是一直有打来。莫念遥有点不忍心，就接通了。
　　桃桃，你在哪里？你终于听电话啦？担心死我了！男人的声音很急促，能感觉到他很担心，熬夜没睡都在打电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也有可能是哭过。桃桃，不要生气好不好？突然对面的人声音有委屈了起来，跟孩子一样。莫念遥打了一个冷颤，看了看床上撅着嘴巴一脸委屈睡觉的人，心想这对夫妻还真是好笑，咳了两声忍住了笑意说，我是小桃的朋友，我们昨晚喝酒喝多了，她没什么事，现在在旅店休息，你过来找她吧，带上衣服跟早餐。报上地址之后莫念遥挂了电话就走了。
　　那个时候莫念遥还在帮杂志社画漫画，反正工作时间不定时，就从旅店走回家。路过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去过的自助烤肉餐厅，还吃了个午饭才回家。回去之后已经差不多三四点了，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除了加快进度补上本来是今天早上画的漫画，其他的她倒也无所谓。莫念遥很懒散，能有机会让自己享受一下美食跟清静，其实心里还是挺愉快的。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小桃来电，也没有跟陌生人说话扭扭捏捏的样子，一接听就直接交代昨晚的事情，先道歉说打扰后来又说谢谢说照顾了她。后来又拉拉扯扯了其他东西，无意提及自己晚上睡不好的时候，她问了地址过了几天还亲自把安神的中药送来。
　　有人对自己好莫念遥是很感激的，不知不觉就接受了小桃这个好朋友。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城市，但相隔比较远，平时聚会也不多，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大说特说，但莫念遥就是喜欢小桃这种理科生与生俱来的小木讷，话不多，但性格沉稳让人觉得踏实，跟这样的朋友相处心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