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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正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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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的惯例,每年从腊月二十四日起,到正月初七,每天晚上都会在乾清宫前燃放烟火,舞蓉站在宫门口,看着远处天幕上绽放的七彩礼花,遥想着五百年后的那个时空,仿如跌入了梦中。
宫里生活苦闷,少有乐趣,此刻不当值的宫女太监都聚在了院中,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争着往乾清宫方向张望,许是绚烂的烟花太过美好,有三两个过于激动的宫女竟抱在了一起。
舞蓉出了会儿神便回自己庑房,路过祐樘书房时看见里面亮着灯火,转过去一看,果然是祐樘在里面看书。舞蓉贼笑了一下,蹑手蹑脚的绕到祐樘身后,嘲着他耳边“啊”的叫了一声。
祐樘被舞蓉一吓,手里的书“咚”的落在了地上不说,自己也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舞蓉恶作剧得逞,笑得比谁都张狂,她一屁股跳坐在祐樘书案上,荡着腿问道:“你不是和祐杬去乾清宫看烟火去了么?怎么不多呆会儿?”
“祐杬在丹陛上放烟火,我在乾清宫里陪父皇坐了坐,说了几句话也就回来了。”他捡起书,淡淡的没有表情。
舞蓉无话可说,只觉得心疼,想想看,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在爬树上墙活泥巴玩家家酒,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快乐无忧的岁月,祐樘却从来没有拥有过。他的童年随着纪妃的离开而彻底结束,然而即便是在那之前,万安堂中的光阴也未必是光明的,为了躲避万氏的耳目,肆意的欢笑和痛哭对于祐樘来说都成了一种奢求。
舞蓉一把抽了祐樘手里的书,问:“你难道就不觉得无聊?”
祐樘瞪着眼睛看她,道:“乾清宫的烟火每年都一样,是挺无聊的。”
舞蓉咬着牙,发觉自己是白担心了,这家伙的脑子和别人不同,她伸了个懒腰,跳下桌子,道:“你慢慢看吧,我睡觉去了。”
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道:“咱们来玩石头剪子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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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舞蓉咧着嘴,兴高采烈的为祐樘介绍规则:“听好啦,双脚并拢跳一下是石头,叉开跳一下是布,前后跳一下是剪刀,石头可以垂剪刀,剪刀可以剪布,布可以包石头……”
“幼稚。”祐樘面无表情的丢下两个字。
“你才幼稚!”舞蓉怒道:“咱们赌银子,三局两胜,我要是赢了,你就把你那一对缅甸贡的翡翠杯给我。”
“要是你输了呢?”
“输了?我怎么可能输?”舞蓉嘻嘻笑了两声,不讲理的道:“输了我给你一两银子,买你那对翡翠杯。”
“你还不如直接把它拿去算了……霸道……”
舞蓉在一边弯了腰闷笑,她喜欢欺负人的感觉。祐樘叹了口气,好吧,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的确乐意宠着舞蓉,乐意被她欺负。
仁寿宫花园的小祠堂内,舞蓉手捧着新赚来的翡翠杯,一边喜滋滋的打开檀木箱子,开始清点自己的小金库。
祐樘一头钻了进来,抱着双臂站在一边:“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数宝贝。”
舞蓉手一滑,一支翡翠杯子就落了下来,眼看着杯子就要摔碎,却被祐樘弯腰抄住。舞蓉郁闷,苦着脸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仁寿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把东西藏在娘的祠堂里面?”祐樘一撇嘴,不屑于解释。
舞蓉决定明天就把她的百宝箱换个地方,干脆直接搬到祐樘寝宫里,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祐樘知道这女人又在动歪脑筋,没去理她,自己弯下腰来去参观舞蓉的小金库,然而只看了一眼,就满脸的黑线。
“四弟打碎的琉璃碗,缺了一角的玉佩……这些东西你不丢了,还留着干什么?”他一边数一边抱怨,“舞蓉,我几年前练的大字你干嘛还留着?!”
呵呵,她不是觉得有收藏价值么,说不定哪天她有穿回去了,明朝太子的真迹啊,要值多少钱?就算回不了现代,等她出了宫门,太子殿下小时候的字也应该挺抢手的吧?
舞蓉只顾着傻笑,没注意祐樘已经站直了身子,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舞蓉的额头正好碰到祐樘的鼻尖,她下意识的抬头,却见祐樘微笑着道:“舞蓉,总有一天,这座紫禁城,这四海天下都会是我们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们,我们的?舞蓉眨着眼,她很想去帮祐樘修改一下这个错误,可他离她实在是太近了,祐樘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她的眼上,痒痒的难受,天啊,这是什么情况?
舞蓉抬头,送给祐樘一个大大的微笑,祐樘一愣神,下意识的就想去吻她,却又生生的忍住了,他怕,怕一旦自己所思非分,会从此将眼前的人吓跑。
舞蓉却不知道这一瞬间祐樘心里所想,她向祐樘吐了吐舌头,一闪身从他身侧跑了。
祐樘嘴角一勾,帮着舞蓉将檀木箱子收拾了,然后掀起罩着供桌的帷幕,将箱子塞了进去。他站起身,在纪妃的牌位前又站了一刻,并在心里告诉母亲自己过得很好。
祐樘回到寝宫时,舞蓉躺在外寝的软榻上已经昏昏欲睡了,见到祐樘回来,她猛坐起来,将陆明刚送来的太监衣服拎起,皱着眉头道:“这衣服太丑了。”
祐樘纵容的笑:“让他再给你换一件。”
换?宫里低品级的太监衣服都一个式样,这能换出结果么?舞蓉泄气问:“正旦的大宴都有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几轮进酒,你若真想去,就乖乖的把衣服穿上,我安排你做为我酌酒的序班。”
到了第二天正旦,舞蓉站在祐樘身后时才知道自己原来被这家伙给耍了,而且耍得好惨!几轮进酒?!天,这几轮进酒差点没把她的小命给送了。
奉天殿大乐奏响,仪礼司奏请皇帝升坐,随后鞭炮鸣响,皇太子、亲王等依次上殿,再下来是四品以上文武百官由殿东西入,立殿中,五品以下的官员就只能立在奉天殿外。
百官行赞拜大礼后,开始第一轮的进酒,教坊司奏《炎精之曲》,全体皆跪,等到舞蓉跪得腿脚酸麻只想自杀时,祐樘他老爸才把酒杯举起来喝干了,然后殿内所有人再向皇帝行拜礼,百官这才能入坐。
在第一轮敬酒之后,接下来的八轮敬酒,都是教坊司奏曲,皇帝和群臣赞馔,然后舞蹈登场,除了皇帝以外,殿内群臣在不断的起立和坐下中反复折腾,八轮敬酒结束,才是大膳,可怜舞蓉站在祐樘后面,只能看不能吃,到最后实在熬不住,趁着换菜的工夫出来透气,就再也不想进去了。
陆明一直就在外面守着,见到舞蓉出来,忙叫人将太子的序班补上,自己迎了上去,赔笑道:“殿下知道姑姑在里面呆不久,让奴才等着送您回去呢。”
舞蓉直想冲进去把祐樘抽一顿,她以后再也不想参加任何皇家典礼了。
明朝的奉天殿就是后世所传的太和殿,作为举行皇帝御极﹑春节冬至节大朝等诸多帝国重要典礼的场所,奉天殿享有紫禁城内所有建筑的最大体量和最高规制。
五百年后的故宫游客,站在太和殿前,看到的是墙壁上剥落的红漆,感叹年复一年沧海桑田的世事变幻,而此刻的舞蓉却看到的却是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龙旗,自殿前广场一直绵延至天安门外的仪仗,她仰头,奉天殿重檐庑殿顶上金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而疯狂,当你坐在奉天殿的御坐之上,手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看着俯伏在脚下的芸芸众生时,没有人不会血脉蓬张。
舞蓉叹了口气,这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