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情史》卉苗菁彩

8、皇阿玛和他的女人们

　　似田氏这种吃错了菜的小事除了日后成为宫中有心人的笑谈外，并不足以影响到宴席的进程。宴席，随着钮祜禄氏贵妃和佟佳贵妃的同时举杯，进入了后宫敬酒的阶段。
　　自孝懿皇后薨后，皇阿玛虽曾在公开场合多次说“朕克妻，无意再立后”，又下旨将坤宁宫改作它用，但一点也没能阻止后宫两位贵主子，钮祜禄氏贵妃和佟佳贵妃斗成了乌眼鸡——贵妃之上，除了皇后，还有皇贵妃呢。何况，当年孝昭皇后薨时，皇阿玛也曾说过不立后，可结果呢，皇阿玛还不是又立了孝懿皇后？所以，现钮祜禄氏贵妃和佟佳贵妃拼着命地比谁先挣上皇贵妃。
　　以亲疏论，我自是支持佟佳贵妃进位皇贵妃，然后进封皇后，只是，皇贵妃又岂是这么好做的？看着前方眉眼与孝懿皇后肖似，但却伶牙俐齿的和钮祜禄氏贵妃比说吉祥话的佟佳贵妃，我心中烦躁：女子德行首推贞静。这佟佳贵妃枉为孝懿皇后的亲妹，却没习得孝懿皇后一分的谨言慎行。想当年，嗯，康熙二十二年，孝懿皇后，还是皇贵妃的时候，第一次怀孕生产，其新生的小公主，活不过月旬便即就夭了。孝懿皇后的伤心可想而知。即便如此，孝懿皇后大痛之下犹不忘嘱咐太医院看顾好当时宫中其他也怀了身孕的宫妃，其中就包括依仗姐姐是孝昭皇后而不服孝懿皇后管束，每每寻隙滋事的钮祜禄氏。
　　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孝懿皇后在皇贵妃这个位分上兢兢战战小心了八年，方得在病故前进封为后。似佟佳贵妃这样，处处争风，事事要强，又谈何“母仪天下”？
　　哎，到底要生个什么法子，才能使佟佳贵妃明白，她进位的关键不在钮祜禄氏贵妃，而在她自身呢？

　　对于两位贵妃连珠炮一样的恭维，皇阿玛极欢畅的端起酒杯，笑纳了。我想这便是皇阿玛的高明之处——皇阿玛既知钮祜禄氏贵妃和佟佳贵妃都不是做皇后的料，便即就不会庸人自扰，以皇后的风范来要求她们。

　　看到皇阿玛以对待普通侍妾的态度喝下佟贵妃的敬酒，我满心不是滋味的陪饮了一杯，随后便看到四妃之一的宜妃端着酒杯率先站了起来。
　　郭络罗氏宜妃，镶黄旗佐领三官保之女，其家世虽不及钮祜禄氏贵妃和佟佳贵妃显赫，但也是响当当的功臣勋爵之后。虽为满人，宜妃在家却念过书，加上人生得极聪明，入宫以来，惯会钻营。比如，康熙十七年，我出生后因得孝懿皇后喜欢，所以皇阿玛做主，将我过继给皇额娘养育。宜妃瞧到这件巧宗儿，于是在隔年产下五弟之时，便即以皇太后膝下空虚和担心自己福薄留不下孩子为名劝说皇阿玛将五弟送与皇太后养育——这对比钮祜禄氏贵妃生下十阿哥时的趾高气扬，高下立判。
　　俗话说“爱屋及乌”，因为五弟的关系，皇太后于一众嫔妃中最喜宜妃，连带的，皇阿玛，也对宜妃青眼有加。所以，近年来，宜妃气势日涨，竟隐然盖过资历老于她的惠、荣、德三妃，成了四妃之首。
　　总之，宜妃，不是一个简单的会算计的女人！ 感慨着，我端起酒杯，却又听见几个少女的声音。
　　“儿臣静芬，”
　　“奴才绮霞，”
　　“奴才绮云，”
　　“同贺皇阿玛（皇上）万寿无疆！”

　　静芬和绮霞，两人我熟识：静芬是我的四妹，生母郭络罗贵人是宜妃的堂妹。因生母位份低，不能养育皇子公主，所以自出生，静芬便即养在宜妃名下。绮霞是宜妃的娘家侄女。宜妃的大哥明尚，娶了安亲王岳乐的七格格，我的堂伯姑母，所以，细论起来，绮霞还是我的堂表妹。绮霞的生母生下绮霞不久，病死了，明尚另娶。那时，安亲王岳乐还在，担心外孙女绮霞在家委屈，便即将她接到安亲王府养育。后岳乐也要死了，他临终上表，恳求皇阿玛眷顾绮霞，所以，皇阿玛便将绮霞接到宫中，交宜妃照看。
　　绮霞，高鼻，杏眼，长相随她姑妈宜妃，于宫中一众格格中颇为出挑，且当年在安王府时被当作男儿养育，能读会写，好骑射不说，胆量也不是一般的肥硕——她进宫第一年，参加乾清宫宫宴，便即在我们兄弟作诗唱和时，提笔写了一首七言呈给皇阿玛，从而开创了宫中女眷也可于宴席文墨的先河。
　　因为绮霞宫宴作诗得皇阿玛夸奖的缘故，皇太后也改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初衷，特许我的姐妹们读汉书写汉字以做消遣，所以绮霞于我一众姐妹中人缘甚好，极有威望。

　　至于绮云，这个名字我虽是第一次听说，但看她年龄较绮霞为小，且与绮霞，宜妃肖似的眉眼，我便知道她是绮霞的妹妹，额驸明尚续弦的女儿。
　　原来明尚的小女儿也进宫了！眼看着郭络罗家这对姐妹花跟着宜妃敬完皇太后，皇阿玛后又转给太子敬酒，我心中忽的一动。

　　史载：帝尧有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因尧在位时见舜德才兼备，深得人心，便将其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舜为妻。
　　舜，家事繁复——父亲眼瞎性顽，后母乖睨嚣张，弟妹包藏祸心，曾多次欲置舜于死地。面对这样的公婆叔姑，娥皇女英过门后并不以天子之女而骄盈怠慢，其待人处事，谦谦恭俭，思尽妇道：她们不但多次巧妙的化解了家庭危机，而且还极大地成全了舜的名声。所以《列女传》里称娥皇女英 “二妃德纯而行笃”，列为“母仪传”第一。

　　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娥皇女英”姐妹二人同侍一君而留名青史的缘故，我大清历代皇帝的后宫多喜纳姐妹花，比如，现致酒的钮祜禄氏贵妃就是孝昭皇后的妹子，她身侧举杯同贺的佟贵妃是孝懿皇后的妹子。
　　以古鉴金，由不得我不怀疑，宜妃是算计上太子了！

　　太子今年二十一岁，论理早该立正妃了。结果谁知今春选秀时，朝廷出了拜褥事件，让皇阿玛恼了太子，进而耽误了太子大婚。
　　太子今春既然没有大婚，那么照规矩，便即会后延到三年后的选秀，而三年后的选秀，我心里算了算，确正合绮霞参选。以绮霞的出身，原也堪配太子，这加上平素皇阿玛对她的宠爱，以及绮云这个嫡妹陪嫁——我想，这绮霞，还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如果绮霞做了太子妃，我试想了一下这种可能，便即忽的打了一个寒颤：宜妃在宫中的实际地位早已盖过了资历老于她的惠荣二妃，若这侄女再做了太子妃，她的气势岂不是要盖过两位贵妃，直奔皇后位去了？

　　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宜妃，再回望一眼宴席上孤家寡人般独坐的两位贵妃，我悚然明白何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宜妃在佟佳贵妃和钮祜禄氏贵妃为皇后位争抢得头破血淋，无暇他顾的时候，已将手伸到了皇阿玛的百年之后。
　　即知两位贵妃争不过宜妃，我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我的母妃德妃。如果说，康熙十七年，我出生之际，母妃还只是宫中庶妃，不够格养育皇子，所以由皇阿玛将我交孝懿皇后养育是情有可原，那么康熙二十二年，母妃在德妃的位份上产下五妹温荷后将其交皇太后养育，则由不得我不思量母妃此举是不是和宜妃一样的用心？
　　不然，以母妃，无论相貌，还是出身均差宜妃甚远的先天和母妃平素在宫中寡言少语，极是安静的表现，我实在想不出皇阿玛如何能于一宫嫔妃中独指母妃和宜妃一起协理宫事？
　　我不信现我一眼就能看出的形势，久居深宫的母妃会看不出来。又或者，目光扫过宴席上和母妃同坐的六妹温蓉，七妹温莉，八妹温薇，我不觉自嘲，早年，即康熙二十六年，绮霞进宫的那年，母妃在收养我这些同父异母妹妹的时候，便即已然预知了今天！

作者有话说

　　果然，咬人的狗不叫。康熙嫔妃里，最厉害的女人还是德妃啊。
宜妃虽说也厉害，但奈何儿子坑娘啊，老五被皇太后压制住不许习汉文，绝了继位的可能，而老九，则是没教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