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艋胛雨》素衣洛凌

2、颱风（二）

　　夜戏点了陈三五娘，六点半扮仙，七点开正戏，等散了戏收拾完毕就十点半快十一点了。雨下得小了，卸了妆的众人照例围坐在撤去台毯的戏台上吃宵夜——老板娘陈宝贵煮的面线。
　　戏班吃饭没什么讲究，一群人或蹲或坐，边吃边说笑，众人正吃着，陈宝贵又指挥两个武行的小伙子抬了一大锅绿豆汤出来。
　　“绿豆汤来了！吃绿豆汤退火啊！”
　　“老板娘，你快来吃啦！”
　　“来了来了！”陈宝贵拿围裙擦了擦手，拖了条凳子坐下，“阿凤啊，你刚才那条七字仔唱的是什么啊，一句押韵的都没有，幸好今天没人看，要不就笑死人了。”陈宝贵一端起碗就开始挑女儿的毛病。
　　“你都说没人看，随便演演就好了，阿凤平时又不会那样。”黄万兴晚上好像心情不错，喝了口绿豆汤说。
　　“哼，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这种戏眼睛闭着都会演了……”
　　“好啦，快吃你的饭，”黄万兴把筷子塞进自家太太手里，“明天还要去高雄，吃饱赶紧睡觉。”

　　玉梅喝完碗里的汤，刚站起来，早有跑龙套的女孩子过来抢了她的碗筷去洗，玉梅转到后台看看自己的戏箱已经锁好，就撑了伞去打水洗漱。
　　庙公给戏班拨了两间房子，一间小些的在后殿，跟庙公隔壁，一间大些的在侧殿。黄宝兴一家三口按惯例住了小些的那间房，大些的那间打了通铺给戏班里的女演员，男演员则卷了铺盖在戏台后面打地铺顺便守着戏箱。
　　吃过宵夜，男人们聚在前面喝酒打牌说荤笑话，女人们就趁这个时间烧水洗澡。庙里没有现成的浴室，只用板子简单地搭了一间，虽是有些漏风，也勉强能用了。
　　玉梅洗漱完，已经有人帮她铺好了床，连蚊帐也挂好了——演小生就有这个福利，无论戏班里还是戏班外，总有一群戏迷围着，小生甚至不用开口，就有人自动为她做好了一切杂务。玉梅也习惯了这种“优待”，换了睡衣钻进蚊帐里，看看还早，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来看。
　　手里的书刚翻过一页，蚊帐被拉开，玉梅抬头看去，却是刚洗完澡的金凤。
　　“你还不去睡？”玉梅看金凤的头发还滴着水，便把手边的毛巾递过去。
　　“嗯……阿梅，你在看什么？”金凤接过毛巾，坐在玉梅的被子上擦头发。
　　“红楼梦，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故事。”
　　“能讲给我听吗？”金凤一直羡慕玉梅读书多。
　　“明天路上给你讲，快回去吧，等一下阿满姨找不到人又要念你了。”玉梅拍拍她的头说。
　　“你也早点睡。”金凤擦干了头发，把毛巾挂在蚊帐外面，慢慢地站起身走了。
　　玉梅打了个呵欠，把书塞回枕头底下，掩好蚊帐，躺下睡觉。

　　睡到半夜，玉梅似乎听到有人叫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忽闪忽闪的灯光映出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蚊帐外面，瞬间吓得清醒了，她摸出枕头底下的书拿在手里，一把掀开蚊帐，待看清面前的人，要拍过去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三更半瞑你要吓死人啊！”玉梅没好气地地瞪着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音恨道。
　　金凤两手紧紧抱着枕头，披着头发，穿着一件白色碎花睡衣站在蚊帐外面，大半夜看着的确有些吓人。
　　“阿梅……”金凤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风好大，灯火一闪一闪的，我……我害怕……”
　　台风天电压不稳定，原本就昏暗的灯泡忽明忽暗，配上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倒真有几分吓人。
　　玉梅看了看脸色微微发白的金凤，伸手接过金凤抱在怀里的枕头，将身子往里面让了让说：
　　“进来吧。”
　　金凤脱了鞋，猫儿一样轻轻巧巧地爬上床，又反身把蚊帐掩好，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阿贵姨睡着了？”玉梅把自己的枕头往里挪了挪，把金凤的枕头挨着自己的放好，又分了一半被子给金凤。
　　金凤躺下拉了被角盖搭在腰上，悄声说：
　　“阿母跟阿爸喝了几杯酒，早就睡着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不防睡在旁边的丽珠婶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一句：
　　“还没睡啊……”
　　玉梅挑眉，睨了金凤一眼，金凤吐了吐舌头，赶紧闭上眼睛躺好。玉梅给金凤掖了掖被子，背对着她躺下，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才三点多，玉梅把怀表塞回枕头底下，也闭上眼睡了。
　　一夜无梦。